《绿水》蒲小扇

1、第 1 章

　　一

　　何春归躺在一株老柳树下，双手枕着头望着头顶的柳枝发呆。
　　初春时节，点点新绿爬满那些柔弱的枝条，嫩得滴出水来。鬼使神差的，何春归随手捏了一片新叶放进嘴里嚼了嚼，觉得有些苦，又急急吐了出来。
　　然后是一声轻笑声。
　　一个绿衣少年正坐在岸边朝他看，挽了裤腿在水里晃荡，白生生的两条腿露在外面竟然有些旖旎。
　　何春归问：“你是谁？”
　　“嘻”，少年笑了一声，转过来跟他对视，“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谁。这两个月你天天都来离水河边，这河边上的大小妖怪哪一个不认识你。”
　　何春归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坐起，乐得哈哈大笑，三两步跑过去也坐在岸边，凑近仔细去端详他，边煞有介事道：“原来妖怪竟长的你这样的，却比那些书摊上的画本里的差多了。”说罢又是一阵大笑。少年也不恼他，眨眨眼，颇有些好奇道：“那你说妖怪该长什么样？”
　　何春归又将他打量片刻，见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活脱自然，心下顿生好感，便起了捉弄之意，道：“妖怪嘛，大概分两种，一种长得丑陋凶恶，比如魍魉魅魑一类；一种嘛，比如狐妖蛇妖一类，却生得美貌无比，专勾人魂魄，好吸□□气。”忍住笑意正色看他，“你嘛，既不凶恶丑陋，也不貌美如花，顶多比我强上一些，你说你是妖怪，我如何能信？”
　　何春归这话倒是没有作假，那少年虽清秀，却也是普通的相貌，眉目间灵气四动，哪里有半分妖气。
　　再者，这青天白日的，又哪里来的妖怪。
　　“你不信？”
　　“不信。”
　　“信不信随你！”少年被气得脸色有些发红，放下裤腿“哗啦”一声响从水里站起来，作势要走。
　　“哎，你别走呀！”何春归连忙把人拉住，暗悔不该拿相貌取笑他。
　　少年停下脚步，何春归这里才一高兴，立刻便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朝他伸过来，然后头皮一阵刺痛，忍不住“哎呀”一声。再一看，少年手里已经多了一根头发。白皙的指尖微微透着粉红，拈一缕青丝，少年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是替别人向你要的，让你知道头发被拔的滋味难受不难受。”
　　何春归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两个月来摘了这离河边上多少柳树的叶子，一愣神，手里一空，绿色的衣摆立刻便溜走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绿。”
　　远远地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那绿色的身影晃过几排柳树很快就看不见了。
　　何春归低笑两声，心情不知怎的变得大好，再看一眼飘满绿色浮萍的离河便回去了。

　　二

　　江城是个小地方，在金陵北边，说不上多富饶，只有苏家何家两户大家。
　　两个月前何春归随家人从京城搬到此地，在城南买了座前朝的老宅子，修葺一番后便住了下来。
　　何家是书香门第，何春归的父亲曾在翰林院供职，从小对何氏兄弟要求甚严，一心要自己的两个儿子今科及第光耀门楣。奈何何春归从小是个不爱读书视功名为粪土的性子，加之何母溺爱，何春归的父亲也拿他没辙，时日久了也就由他去了。
　　但凡去书院的日子，何春归总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睡上一觉，待时间差不多了再慢悠悠地走回去。
　　自那日在离水河边见过那少年后何春归又去那老柳树下等了几天，却再没见到他了。
　　何春归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上心了呢。
　　春日茶熟，有小小的绿虫子在叶子上轻轻地咬了一口，有些微的痒。

　　再见小绿却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何春归与几个同窗一起在街上走着，新开的酒楼上备好了宴席，何春归有些兴致缺缺，转头一望，便见一个绿色的身影蹲在路边，有些茫然。
　　是小绿。
　　有些欣喜，有些担忧。
　　告别众人，何春归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体去拍他的肩膀“你怎么在这？”
　　小绿抬头见是他，眼里又露出迷茫的神色。何春归搀他起来，才发现少年薄弱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问来问去，原来是两天没吃饭饿得没力气了。
　　随便在街边的小摊上要了一碗阳春面，对面的少年竟也吃得津津有味，似乎从未尝过的美味。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何春归好意提醒他，换来对面人的一记白眼。
　　还真是……少爷脾气，容不得半点轻慢。
　　何春归双手抱胸，懒懒地靠在墙上问他：“你不是妖么，怎么还会饿成那样？”
　　“妖怎么了，妖也要吃东西！”
　　“哦，那你平时都吃的什么，吃人？”
　　少年连忙反驳：“我从不吃人，我……我吃素！”
　　“扑哧 ”一声，何春归乐得哈哈大笑，不顾他的反对，拉起少年的手便走。
　　“诶，你这人，你带我去哪？！”
　　何春归暗叹一声，“带你回家。”难不成眼看着你流落街头最后被活活饿死。
　　家中无人，一切全凭何春归做主。
　　客随主便，何春归摆出主人的架子对小绿道：“你呢，先住我房里吧。”
　　小绿不依了，“凭什么我要跟你住一起，堂堂何府竟连个招待客人的房间都没有吗？”
　　何春归倒进椅子里半眯着眼，笑了，“你不是妖么，虽然你说你不吃人，万一你妖性大发把我家的下人给害了可怎么办？你与我住一起不是正好可以看住你。”
　　小绿气结，却也没再反对。
　　不过，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人睡一张床。
　　出乎他的意料，何春归的房间非常的简朴，极简的陈设，北面的墙上挂满了字幅，书案上还摆着一副，皆盖了一方印章——春归。
　　飞扬跋扈又潇洒写意的草书，果然跟他的为人很像。
　　何春归不爱读书，却极爱书法，一手草书写得极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珍宝。也正是这一手的好字才让何春归的父亲对他听之任之，不再强逼他读书考取功名。
　　何春归站在他的身后，“春归是我的字，我本名何业。”
　　闻言小绿大笑，“荷叶？”一笑便止不住了。
　　何春归第一次有些埋怨自己怎么被取了这么个名字。
　　夜间两人同被而眠。
　　本以为会被盘问，谁知那人倒头就睡，什么也没说。小绿松了口气，裹紧身上温暖的被子，连日来流落市井的疲惫瞬间涌上，不多时就睡熟了。
　　何春归睁开眼仔细端详睡熟中少年的脸庞，十七八岁青春的眉眼，眼底有些青灰，有些倔强的唇轻轻抿着。
　　轻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何春归有些头疼。
　　是中了什么魔障了吧。
　　离水河里的妖精。

作者有话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