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静水》伊一依

1、静水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燕山鹅毛大雪飘忽纷飞。
　　我发足狂奔，将引以为傲的轻功运用到极致却始终追不上前面的人儿，眼看那白影越行越远心中不知为什么焦急万分。
　　“等下，告诉我你的名字！”
　　前方的人忽然回头，美的不似凡间人，带着笑意的眼眸是能让人甘心溺于其中的幽谭。
　　“那你好好记着，我叫东、方、无、极！”
　　我睁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手缓缓伸到虚空，再也见不到了吧，那个在燕山上惊鸿一瞥的青色身影。
　　二十年前初入江湖的我少年白马快意江湖，夺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头。
　　那时我以除魔为道为己任，受身为武林盟盟主的师父林静绵所托帮江湖上信誉卓著的闻人庄运送一批宝藏给驻守关外的卫国将军做军资。
　　这批宝藏价值不菲，自然遭到江湖上某些人的觊觎，其中以新兴起的魔道忘川幽冥神教为最。
　　相传忘川之主夏忘川放肆邪魅，武功天下无敌，麾下有左右二使和七煌堂主。左使风间月足智多谋狡猾异常，右使神出鬼没，没人见过他的相貌，只知他复姓东方。
　　师父拖我帮助押送宝藏自然是为了对抗这行踪诡秘的幽冥神教。
　　途径燕山天色渐晚，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衬着雪色有一批神秘的黑衣人劫镖，他们都蒙着面，其中为首一人称自己是幽冥之主夏忘川。
　　我杀掉几名黑衣人后便转攻自称夏忘川那人，那人武功的确高强但却也没有江湖盛传那般厉害，我疑心渐起时，一个清冷温和的声音传来，“蒙面宵小竟敢妄称忘川之主，你们既然顶着神教之名劫镖就应该做好死的觉吾了罢！”
　　一个青衫人踏着夜色而来，墨色长发随风四下飘散，一张超越了性别的脸美得出奇，整个人如同一幅水墨画飘逸淡雅至极。
　　那青衫人温和一笑轻轻拔出腰间的古剑，未见他移脚步身形却动了起来，古剑一声长吟，余下的十几个黑衣杀手都应声而到，在场众人莫不倒吸一口长气，因为除了我以外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
　　收剑入鞘，青衫人的眼光扫遍全场转身离去，众人被那澄如秋水的眼波一扫都噤声不语，一时间雪落的声音仿佛都听得清楚。
　　事情蹊跷，我转身交代一声便发足直追。
　　再后来我就知道了那个青衫人便是幽冥神教的右使东方无极。
　　在东方无极的帮助下我查清原来妄图劫镖的竟是闻人庄主本人，他监守自盗妄图吞并这大批珠宝，联合了几个妄称正派与魔道的高手导演了这出劫镖。
　　从此以后江湖再无闻人庄，世人也都知道天下第一剑白白慕篱与魔教右使东方无极交好。
　　我与他相识十年，每一年都在帝都烟雨楼小聚。
　　一年大雪，红泥小炉微温着梨花清酒，我们两人都喝醉了。
　　他醉的彻底，用筷子弹着碗边且歌且笑，他说：
　　白兄，世人都道我东方无极是魔教的大魔头，他们可知我长什么样？
　　有人传我身高九尺眼若铜铃，你说可笑不可笑？
　　更有甚者说我才是幽冥神教背后的操纵者，说夏忘川只不过是我的傀儡罢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们又可知我这个大魔头从未杀错一人，死在我剑下的莫不是恶事做尽的亡命之徒。
　　白兄，你我相交十年却也不知我其实是个女的吧。
　　他大笑着接过歌姬的琵琶，坐在喝空的酒坛上边弹边唱，边唱边饮，青衫下的白缎锦鞋一下一下的翘着：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
　　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我捏起酒杯微笑，那一个雪夜我便知道她是女子，此后十年的相聚我都是存了私心的，十年来我一次比一次的焦急的等待相聚的日子，自己也控制不住越来越想念她，但是一开就注定了的对立身份让我只能抓紧在每一次相守的时间里，镌刻她在我的心里。
　　东方无极一直是儒雅且潇洒的，淡淡的笑，淡淡诉说，像极了一个儒雅的书生却又带着魔教中人特有的放肆邪魅，那种矛盾的冲击成了她对吸引人的特质。
　　她喝了个痛快，嘴角带着微醺的笑意，眼神晶亮的不似大醉之人，她说，白兄明日便是你和夏忘川决战的日子，中原武林和魔道幽冥的立场都系在你们二人身上。
　　她又说，夏忘川虽是我的师兄，但是十年来我俩朝夕不离，不论是那些自诩白道的卑鄙突袭还是风间月的判教我都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亦陪着我。
　　你我本是知己，你是白道众望所归的下一任武林盟主却愿意与我这魔道的大魔头年年相聚。
　　你们二人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不论明日你们谁赢谁负你与我都不会再有相见的日子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念及从此再不能相见，酒里的涩味蔓延在口里，唇边微笑也变成了苦笑，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直直的望进她犹如深潭的眼底。
　　她说，白兄，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十年前天下武林出了一个少年奇才名唤慕容清雪，他一身青衫，容貌俊朗无双，气质温润如玉潇洒之极，天文地理五行奇门无不通晓，武功更是已达化境天下无敌。
　　他在二十岁的时候收了一个身世不明的十岁女娃做徒弟，从此再不出所住的神仙洞，悉心教导徒弟，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那女娃资质无双一点即通，甚得慕容清雪的欢心。
　　十年来他们师徒二人朝夕相伴，互生情愫，本以为就这样早神仙洞终老一生，没想到在徒儿二十岁那年，师父练功走火入魔，临死之前将出神入化的毕生功力悉数传给徒儿。
　　徒儿得了师父的功力自是天下无敌，但是那颗年轻的心却随着所爱之人消逝了。
　　从此世间再没有慕容清雪，天地之间只剩一个东方无极。
　　原来年少的时候爱一个人竟然刻骨到会变成那个人。
　　她说着这些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温润的如同上好美玉，仿佛在阐述一个事不关己的事实一般。
　　慕容清雪。
　　听师父讲过那是一个武林中一百年也无出其右的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原来他竟是东方无极的师父。
　　而十年来我所恋慕的人只是慕容清雪在这世间的投影。着青衫，儒雅潇洒，喜欢梨花酿的那个人不是东方无极而是慕容清雪。
　　那么夏忘川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说着。
　　她释然一笑，那笑容能让百花失色，她说，夏忘川是我师叔的徒弟，小时候我经常躲在师父身后羡慕的看着他大喜大怒的跟我师叔相处。
　　我师父死后，我不能相信师父已死的事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师父，每天都濒临崩溃的边缘。那个时候他出现了，他是那样随性，兴之所至可以带我到极北之地看雪，到砂国之地看日出日落，自此十年我已经习惯有他的陪伴了。
　　他把师父的遗体带到极北之地的万年冰川里，每年我都可以去看看师父，师父的容貌还停留在那一天，可是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是原本的东方无极，我要带着师父镌刻在我生命里的烙印活下去，替师父活下去。
　　她说，白兄，明天的决战你一定会赢，因为夏忘川不再是目空一切的夏忘川，他有了负担。
　　我垂目不语，这十年来我以为我会融入她的生命，可到头来我不过是个看客，我甚至分不清我爱的到底是那个从未谋面的慕容清雪还是眼前且歌且笑的东方无极。
　　那一夜，月上中天时，我见到了那个放肆邪魅的夏忘川，那是一个浑身带着张狂杀意的英俊男人，修长的身影逆着月色而来，带走了醉的不省人事的东方无极。
　　我没有阻拦，亦没有资格阻拦，但是此后的每一天我都无时无刻不后悔当初没有拦下他二人。
　　那夜他用好看的黑色眼睛望着我，说，我不与你动手，不论你我谁胜谁负都不是她想看到的，我夏忘川这辈子可以负了天下却唯独不能负了她。功名利禄与我都是身外之物，单是这个人，我却要定了！
　　看着他俩相依相偎的背影融入到夜色里，我知道终我一生都在难看到那一袭青衫和素如莲花的笑颜了。
　　那一日的决战夏忘川果然没有去，至此之后幽冥教也诡秘的消失无踪，白道江湖纷纷奔走相告，说夏忘川毕竟怕了我这天下第一剑，不敢迎战，幽冥之主不过是鼠辈罢了。
　　只有我知道，那狷狂的杀意不是假的，如果一战胜负犹未可知，而单凭东方无极一人便已经是天下无敌，如若真战，惨败的必定是白道武林。
　　此后又是十年，我众望所归的成了天下武林盟的盟主统领白道，但是我一生的爱意与欢乐都永远的停留在那个十年，停留在那燕山的雪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