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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长决(上) ...

  •   长秋宫。

      彩雀摇着小扇,微风阵阵袭来,凉爽而惬意,郭圣通靠在榻上,昏昏欲睡。耳边传来前殿大宴功臣的鼓乐和笑语声,搅得她又睡不踏实。

      正在这时,殿下急匆匆跑上一个小黄门,跪倒回禀:“启禀皇后,执金吾寇恂的夫人耿氏求见。”

      郭圣通坐起身,眯着眼往殿外看了看,强打精神,说了声:“进来吧。”

      尽管此时她已极度困倦,但对于寇恂的夫人,仍不能不见。

      耿况死了,耿国不肯继承隃靡侯的爵位,让给了顶不了事的小弟弟,今天宴会上,又听说耿弇跟皇上交出了大将军印绶,从此远离朝堂,成了个闲人。原以为靠得稳稳的大树突然间倒了,一同从河北追随刘秀的开国老臣没剩几个,她只好拉拢为人一直低调,又为皇上信任的寇恂。

      “皇后!”耿宓被小黄门领进来后跪倒在地,神色匆忙,发髻也有些乱,看得出是一路赶来。

      郭圣通挤出一点笑容:“寇夫人有什么事吗?”

      “求皇后想办法跟皇上通禀一声,就说建威大将军的长子耿忠突然重病。苏太医嘱咐,让大将军回家去见孩子最后一面。”

      “怎么突然患病,这么严重?”郭圣通从榻上坐起,“好,我差人去说。”

      “还有,皇后,请把执金吾也一并叫回来吧。”

      然而,一刻之后,小黄门回禀,寇恂今日缺席了宫宴。

      当耿弇快马赶回家,看到孩子以后,才得知害忠儿的竟然是方阳,而听雨拿着宝剑不知跑去哪里找方阳报仇。

      耿弇顾不上儿子,只想着找到听雨,不能让她豁出命去报仇。刚到门口,却被匆匆而来的一道圣旨请进了皇宫。

      宣德殿,耿弇跪倒在刘秀面前。

      “你知道朕为什么叫你进宫?”

      “为了太医救治犬子的性命,臣感恩不尽。”

      刘秀轻轻摇了摇头,抖开一片白帛,展开在耿弇面前。扫了一眼,他顿时呆住了。

      “这就是执金吾缺席今日宴席的原因,是寇夫人送来的,她要朕保护你的安全。”刘秀收起了白帛,“帛书写得很清楚,方阳绑架耿夫人,要寇恂出城相见。朕不明白,为何不通知你,反而通知寇恂?”

      耿弇心急如焚,脱口而出:“很明显,这封帛书是假的,执金吾出门的时候,拙荆还在家。方阳想诱出他。请皇上命臣在雒阳周围寻找执金吾和拙荆吧!”

      “朕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就安心呆在宫里,等长子脱险吧。”

      “皇上,听雨是我的妻子,她现在去找方阳报仇,臣不能不顾她的死活!”

      “你放心,她不会有事。在隗嚣的军中五年都安然无事,这次怎见得就有事了。”

      刘秀的冷笑让耿弇顿感心寒:“皇上不信听雨?”

      “容得朕信吗?”刘秀低头俯视跪在地上的耿弇,“什么样的男人能容忍自己帮别的男人养五年女儿?你我虽为君臣,但都是男人,应该心照不宣,这个人一定对听雨有很深的感情。她的性格你我都很了解,在这个男人身边一呆就是五年,就算她不动情,但也绝对不会对这人绝情。”

      耿弇一下子泄了气,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一直不想,就是为了他和听雨两人重逢后的日子能过得轻松些。可是如今,惹来了皇上的猜疑,再容不得他视而不见了。

      他长叹一声,正襟跪好:“臣求皇上救回听雨。不管她有没有变节,都是皇上的子民、臣的妻子,是生是死,都不能离开雒阳。至于如何处置,请皇上帮臣问两句话,问完之后,一切听凭皇上定夺,臣绝无怨言。”

      “好,朕答应你。要朕问什么话,你说。”

      耿弇惨淡的笑了笑,欠身上前,在刘秀耳边耳语一阵。

      夏风暖洋洋的拂过大地,连雒阳城外的乱葬岗都钻出了一朵朵黄色的小野菊。一串急促的步子卷起怒气,毫不留情的踩烂了刚刚绽放的野花,焦急无措的四处打转。

      “方阳,你给我出来!”

      手中的宝剑在阳光下放光,冷不过听雨眼中的仇恨。

      一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后,闪出一道黑影。从头到尾的玄色衣裤,墨竹斗笠垂下黑纱,遮住方阳的脸。

      “你居然能找到我,还真是令我惊讶呢!”

      听雨的全身就像一个被仇恨燃烧的火球,轰然爆炸,捧着宝剑直刺向方阳。然而心乱了,招数也乱了,毫无章法的猛刺全被方阳轻而易举的化解。她一味的用蛮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是力量终究敌不过他,被他抓住手腕,用力一磕,腕骨断了,宝剑脱手落地。

      方阳把听雨抵在树干上,掐着她的咽喉,轻蔑的冷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要报仇,怎么不叫耿弇来?”

      听雨含泪瞪着他,手疼得颤抖不止:“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报仇。”他斜着嘴角笑,“耿弇杀了我爹,我叔叔,夺走我的女人,我就要用他更珍贵的来换,我要他加倍偿还我失去的!”

      望着他因为伤疤而扭曲的笑容,听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抬起受伤的右手。方阳猛的一抓,断开的骨缝错位一样,疼得她惨叫,掉下了眼泪。

      那颗晶莹的眼泪像掉在方阳心上,一点灼痛,他松开了手:“在蜀道上等,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怎么都能逃出城。呵……”他惨笑,“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可是你居然回了雒阳。”

      她的手颤抖着,不受控制的触及他的面颊:“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在这里等我,就是想让在这里死去的公宾就复活,回到河北逃亡的日子。”

      “你知道?”方阳诧异的望着听雨,眼中涌起浑浊的泪意,“你真的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是我那个和你‘富贵不相弃,生死不相离’的杜九啊!”听雨捧住他的脸,“你觉得公宾就死了,复活后变成方阳。你的脸毁了,可是心没变,怎么可能就变成另一个人?”

      方阳拉住她的手,轻轻抚摸肿起的腕子:“没有你,就没有公宾就。”

      “公宾哥哥,帮我接骨吧,我疼……”

      他抬眼迎上听雨可怜巴巴的泪光,心莫名一痛,就好像当年在流亡路上,寒风中,她含着泪一声声呼唤,“公宾哥哥,我冷。公宾哥哥,我饿……”她的泪光,从十几年前,一直是他心底的魔障。他双手用力,猛一错手,对正了断开的骨头。

      听雨疼得咬紧嘴唇,让眼泪流出。既然眼泪是最好的武器,她又怎么会吝惜?

      “公宾哥哥,我跟你走,只要你放了耿弇,不再折磨他,我就跟你离开雒阳,好不好?”

      方阳目光迷离,轻轻的把听雨揽在怀中,可是当她搂住了他的腰,他浑身激灵一抖,猛地推开她,目光顿时化为咝咝吐信的毒蛇:“你休息再骗我!我不会再中你的计!”

      “我的儿子都死了,我不希望我的夫君再有什么事,所以,我愿意为耿弇做任何事!只要你放过他,我愿意让公宾就复活。”

      听雨的目光,融化了浓浓柔情,像春日的池塘,摇曳着春光,勾人心魄。

      “公宾就怎么可能复活?”方阳直勾勾的盯着她,眼里一点畏惧,一点渴求。

      听雨一笑,似梨花带雨。手在胸前一扯,衣襟敞开,露出半只香肩和胸口洁白无瑕的肌肤,玲珑的曲线随着她的呼吸若隐若现。手在发间一晃,扯落发簪,满头乌发如瀑布一般倾泻,半掩裸露的肌肤,只露出一条耸起的琵琶骨,恰到好处的挑起方阳的情欲。

      他粗重的喘气,只觉得小腹的一团小火苗越烧越旺,越升越高,灼烧着五脏六腑,炙烤着每一寸肌肤,整个人就像烧红了的火炭。

      “你现在该信了吧,我能让公宾就复活。”

      那撩人的目光打开了方阳最后一道防线,他猛虎一般把听雨扑倒在乱葬岗边,一口含住了她的琵琶骨。

      满身的火焰还没来得及释放,他突然觉得脖颈上狠狠一疼,清晰的听见血溅的声音。抬起头,迎上听雨仇恨的怒视。他下意识的抬手抓住了她握紧发簪的手,那支挂血的银簪像地狱的刑具,勾出了他心底的恶鬼,似乎要攥碎她的手腕。

      骨节碎裂的声音那么清晰响亮,而发簪依然紧紧的攥在听雨手里。

      “贱人!你骗我!”方阳咬牙切齿的掐紧听雨的咽喉,愤怒和屈辱激发了他的狂性。

      窒息的痛让她脑中轰鸣,眼前一片花白,可是心中的信念越来越清晰。哪怕是死,她也要和方阳同归于尽。一瞬间,巨大的力量让受伤的右手竟然在和方阳的对峙中一点点压下,银簪一寸寸刺入方阳的脖颈。

      比上一次更疼,更钻心,像有一百条毒虫在脑髓中肆意啮咬,方阳痛苦的大吼,手脚的力量突然都泄了,他松开了听雨的咽喉。

      听雨顺势一脚踹开他,从不远处捡起佩剑。右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但仇恨汇聚心间,即使左手持剑,今天也必将方阳碎尸万段。

      方阳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捂住脖颈后的伤口,捂不住汩汩涌出的鲜血。眼前的景物一阵一阵虚晃,他闭上眼晃头,再睁开时,只见一个大红身影飞速而来。出于本能,他一把攥住了即将触及身体的冰凉剑刃。

      剑刃割破了方阳的手心,血一滴一滴重重砸在土地里,疼痛催出了他的眼泪。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骗我?我是你的公宾哥哥啊!”

      “公宾哥哥早就死了!你让文姬告诉我,人最不能忘的,就是仇恨,忘了仇恨就会忘了自己是谁。说的没错,我从没忘记我的仇人是谁!我后悔当初在上谷救你,后悔跟你一起逃亡,更后悔认识你!你毁了我,毁了我的家,我要杀了你!”

      一声悲呼,佩剑擦过方阳的手心,刺破他的身体。

      “这一剑,为我的小儿子!”佩剑抽出他的身体,血喷满身。

      “生死……”

      方阳的眼前花了,看不清那抹大红,只好伸出手向她够去。她怎么能后悔认识他,怎么能推翻了他们之前所有的一切?他踉跄两步,却听见腹腔“噗”的一声,低下头,似乎看见一道明晃晃的光插在小腹。

      “这一剑,为忠儿!”

      “不相离!”

      方阳不相信,那个他曾无数个日夜相拥而眠的少女,那个总是笑着唤他“公宾哥哥”的少女会毫不留情的一剑又一剑刺在他的身体上。他们的誓言呢?生死不相离的许诺呢?她怎么都看不见了呢?

      “这一剑,为飞龙!”
      “这一剑,为飞雪!”
      “这一剑,为王丰!”
      “这一剑,为耿广!”
      ……

      佩剑拔出又刺入,刺入再拔出,一剑,又一剑,血花漫天喷溅。

      佩剑突然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方阳惊恐的盯着那个黑乎乎的血窟窿,耳畔传来听雨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一剑,为我的清白!”

      他踉踉跄跄向后退,那些河流一般涌出体外的鲜血带走了他身体里暗黑的仇恨,也让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滚出。

      释放了恨,也消磨了爱,只剩下记忆中那些艰苦又九死一生的逃亡生活。为什么年少时光如此深刻的烙在心中?也许正是因为那时他们的生命干净而纯粹,所以记忆才格外静美。纵使以后拼命想要回去,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美好。

      听雨用仇恨覆盖了回忆,用剑锋划花了他们的誓言。他回不去了,放在心底一辈子的誓言,终是化为灰烬,随风而逝。

      “九儿,别恨……”

      惨白的日光下,一道寒芒划过,方阳的眼前天旋地转。

      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看见一具千疮百孔的无头尸身重重倒地,听见听雨颤着声音说了一声:“这一剑,为我大哥!”

      她恨,一直在恨,从来没有忘记过对他的恨。到底是谁的错,让曾经的美好,化作如今刻骨铭心的恨?方阳不甘心的闭上眼,留下一行泪划过溅满鲜血的脸。

      佩剑脱手,听雨直挺挺的倒下,满身血红,覆盖在乱葬岗一堆堆尸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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