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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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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的春天,空气里似乎浸染了某种温润的味道。嫩绿的柳芽抽出新脉,燕子衔泥开始筑巢。
便连纯净细美的樱花,也开得正艳。
街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白衣公子正手执折扇,一脸悠闲地走着。折扇开开合合,他脸上,尽是不变的惬意。他微微抬眼,便看到了纷纷扬扬的樱花,正妖娆地开放着,宛如一个清丽的少女。
“小……公子。”身后跟着的清秀小厮怯怯地开口欲劝,却抵不过少年一记射过来的眼刀,连忙噤声不语。回头,却看见一抹清瘦的蓝色人影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小厮顿时如见神兵,立即堆满笑容,喜出望外道:“公子,您是来找小……三公子的吗?”
蓝锦之略一望去,便看见前方那熟悉的窈窕身影。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宠溺微笑,轻声吩咐道:“你先回府便可,我负责带他回家。”
小厮长吁一口气,领了命令便朝繁华地带的相府赶去。
“二哥你也是,明明知道我想出来散散心,还非跟出来。”人群中,少年不满地撅起嘴,眼中却无一丝恼意。
微微有风吹拂,一瓣樱花被风打落枝头,如一只翩飞的蝶,不偏不倚地掉落在他额前缭绕的发丝中。
气恼地低咒一声,少年抬起手去解那紧紧与发丝缠绕在一起的花瓣。却不意一双修长干净的手已经先他一步,灵活迅速地将花瓣与满头青丝分离开来。嘴角轻笑,“我知道你在为青岚的事情不痛快,但是现在没有办法。父亲和青大人因为对北国的问题争执不下,在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同意把你嫁给他!”
蓝月嫣微低垂下头,声音飘忽起来,闷闷的,“我心中也是明白这个理,只不过不甘心罢了。为什么父辈们的矛盾,要牵扯到我们呢?”
“是啊,为什么呢。”蓝锦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眼神茫远地看向远方。
虽然眼下青、蓝两家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是却在暗中酝酿着云波诡谲的风暴,只消一个契机,便会席卷而来。
两家都是天朝的大权在握者,一旦内讧必是天昏地暗。到时各国趁机来犯,恐怕便是天朝的灾难了。
他所想的,是化解误会。但是事态的发展,会遂了他的愿么?
略微郁郁地呼出一口气,他看向正凝神注视着他的蓝月嫣,不由微微讶异,“要回去了么?”他问,很是温柔。
蓝月嫣兀自揣测着他的心思,便微微笑道:“好,我跟你回去。”
仆射府。
青宁跪坐在波斯塌上,一针一线地绣着女红。
恬静的眉目,在春日阳光的照映下,和着细细濛濛的春雨,别有一番韵味。良久,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轻轻呼出口气。
伸手,将略被汗水打湿的一缕头发别至耳后。慢慢起身,正好看见青岚大踏步地走来。
庭外雨丝细细密密地纠缠在一起,如烟如雾。青宁发现青岚面色不善,猜测多半是因为与蓝府三小姐的事情被父亲干预了,于是不便在此时去叨扰哥哥。略略侧过身子让他经过,自己坐在走廊外沿的栏杆上。也不去理会轻柔的雨丝顺着衣纹洇湿了薄衫,出神地看着雨景,微微叹了口气。
这世间,有情人伤情,无情人盼情。可盼到了情又能怎样?依旧是伤情。无情不似多情苦,也应是这个理罢。
哥哥与蓝小姐的事情,怕还是要去说说才好。
没有打伞,青宁迎着雨网,慢慢地走向不远处的相府。
等到了丞相府后,青宁全身几乎已被雨水打湿。仆人将她迎进大厅。坐定,奉茶,退下。
青宁也不着急,边细细地呷了口茶,抬起头,小范围地观察着相府的构局。典雅肃穆的大厅里,玉壶春剔花瓶里,似是不经意地插了几枝樱花,淡雅地,清幽地诉说着春的絮语。
她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花朵上仍然沾染着今日的雨珠,想必是才摘下不久。她走近樱花,靠近瓶颈,仔细地去嗅闻樱花的芬芳。甘甜中润着清冽,温柔又清冷。青宁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心神会被这几株平凡无奇的樱花吸引,只觉此刻眼中的樱有了某种不同的气质。温和淡雅,却又高贵冷冽。混合着,竟如此地形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
“青小姐好眼力,这几株樱花乃是皇上命人从若耶溪畔采摘的,密存后快马加鞭运回京城。因此不同于寻常所见。”清冷的低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青宁心下受惊,面上却波澜不兴,回转过身子有礼道:“哪里。只不过听闻相府的樱花开得最艳,今日宁才亲眼所见。真是应了那句‘冬宿寒天魄未眠,一朝春雨洗尘烟。风暖熏开花万朵,醉人寰。’”她一边答着,一边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男子的长相。
一袭冰蓝色的袍子,亦是蓝色发带,简单地在发尾绑了,柔顺地垂了下来。眼神清幽,宁静、淡静,却贵胄天成。青宁不禁暗叹,此人的气质,真真像极了方才的樱花。
“青小姐,里面请。”男子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唇角不为人知地弯了弯,撩袍走进内室。
青宁并未说什么,顺从地跟在男子身后。客随主便,主人发话了,她这个客人还说什么?
内室。
茶香袅袅,如一缕轻烟,悠悠荡荡地回旋在屋中。青宁讶异地发现内室的门是推拉的,这种只在东瀛才有的建筑风格居然在丞相府也能见识到,并且与中原特有的风格很好地有机融合在一起,丝毫不见突兀,却胜在自然。
相府,果然是人才荟萃之地啊……
青宁提袖品茶,眸光暗了暗。
推开了门,庭院的景色便一览无余。春雨仍在滴滴答答地下,打在池中,荡起层层涟漪。青宁听着雨打芭蕉溅落从从水滴声响,心中渐渐地有了主意,“公子想必知道宁此次来访的目的罢。”
“小姐是为了令兄和舍妹的婚事。”男子抬眼,专注地望着青宁,修长的指尖轻抚杯身,“只不过,这件事情,并不是在下可以做主的。”
片刻的沉默。
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如此棘手,该怎么办?青宁在心里暗暗思量着,“如此便算宁今日冒犯了,只是,”她抬眼,深深深深地凝望着男子,“我想请蓝公子帮忙带句话给令妹:如果爱就请用心去爱,爱情不是一场游戏。”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相府。
男子仍然静默地坐着,只是眸光深邃了许多。
青宁,他记住了。
“二公子,二公子!”婢女小步跑来,推开了推拉门,长袖一揖,“清云公主凤驾驾临,老爷夫人以及公子和小姐都去了,就差您一人!”
他顿时有些头大。
清云公主,是父亲为了篡位命他接近的。清云公主是最得胜宠的公主,又是正宫所出,只要娶到她,朝中的势力便已大半在手。问题是,这位清云公主骄纵任性,要赢得她的心,可真是比登天还难。他花了几个月的心思,才让这位公主慢慢注意到他。不知她今日来府所为何事。
迎到长廊,便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众星捧月般的正是清云公主。心知自己方才会见青宁的事情必定已经传到了清云的耳中,以她的性子定会兴师问罪。正欲走为上计时却已被眼尖的清云叫住:“喂,姓蓝的!蓝锦之!你给我站住啊!”说罢也不管自己的身份,提裙便追了上去。
“你干吗躲着我?”池边,清云终于追上了冰蓝色的人影,用力地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大声地说。
“不敢。只是公主乃金枝玉叶,冒昧地来草民府上,并不合适。”口上虽打着太极,但心里却已暗暗叫苦。果然,清云闻言便拉下脸来,“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公主想到哪里去还要听你的不成?”
“草民惶恐。”他道。
清云转而看着他,大雨中,两人撤了伞,便那么对望着。蓝锦之心底忽而一悸,却也辨不分明这没来由的感觉究竟是什么。雨水溅落,打湿了他的脸,模糊了视线。依稀只能看见清云眼中盈盈潋滟的光芒,竟是高贵动人。
廊庑。
“公主走了么?”掩上手中书卷,沉静眸中漫出心计,蓝锦言问。
“嗯。”面前的人懒懒地,显是不欲多做回答。
“父亲方才对我说,此次公主回宫便会听闻婚约之事,依她的性子必是不肯听话。到时你负责把她接出来,万一宫变之日发生意外,也是个筹码。”
类似的话之前也听了不少,可此刻听来就觉得不舒服。不喜欢,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把她当作了一个棋子!
“我知道了。”他垂下眼睫,答道。
文帝十六年秋,清云公主下嫁。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玉梳如水般,极轻极柔地滑过乌黑浓密的长发。清云自镜中看到了自己火红的嫁衣,心中的忐忑,是十四年来前所未有的。
上次自己甫一回宫,父皇便与自己商议婚事。奇异地,竟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答应了嫁进相府。心中此刻是个什么感觉呢?酸酸甜甜,好像儿时偷吃到的糖。
相府。
“主子,东路兵马已集结完毕,时机一到便会从皇宫侧门攻入。只是,清漪殿那边……”
“本以为清云会抗旨不遵,正好将她收为己用。没料到她安安静静地答应了,只好让她和皇室所有人死在一起了!”低沉的男声,眺望远处的山峦,一字一顿,用力地说。细细绵绵的雨自几天前便开始下,到现在依旧没停。
皇宫。
“嗖——!”长箭钉在朱漆大门上,与此同时,无数闪亮的烟火已飞窜上天,裂开,溅落,完成美丽的使命。
从东南西北四路包围皇宫的相府军队在烟花爆裂的一瞬已伴着雷鸣般的呐喊攻入皇宫。于是,前一刻仍沉浸在喜庆中的皇宫,下一秒,已被惨叫和烈焰,熊熊包围。
清漪殿,作为内宫最中心的宫殿,对于外界的惨状一无所知。宫人们仍然兴高采烈地为了清云公主喜事忙碌着。帖花钿的、戴凤冠的、准备吉祥物的,依旧有条不紊。
“啪!”门忽然被人大力地撞开,接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出现在这里的人几大步地走了过来,拽起清云的衣袖,什么都不说便夺门而出!
自他出现那一刻清云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已了解了他的性格,若非事态紧急他不会如此逾矩。越往前走,清云的心便提得越紧,她已可以隐隐地听见呼救声和厮杀之势。
兀自胡思乱想着,身边的人已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凝重。“公主,”他说,“抱紧我。”下一瞬她已跌入一具温暖的胸膛,脚尖离地,整个人便随着他腾空而起。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幽幽传来:“从现在开始你已不叫清云,你叫清漪,就是你宫殿的清漪二字。出宫后会有人安置你的生活,总之,不要再回宫了。”
她的手颤抖着,紧紧扣住他衣襟左衽的衣纹,“我的国家,是不是亡了?”
他一僵,尔后慢慢回答:“是。”
于是,泪流满面。
她逃离了那个豪华的火葬场,她失去了父母族人、锦衣玉食,她保住了自己的命,她丢掉了渴盼的婚姻……
这场宫变,她究竟是赚了,还是赔了?
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