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麋鹿

1、第 1 章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从我有记忆起晓晔就一直是我的邻居。据他的说法，他家搬过来那天，我正靠在妈妈的怀里努力和一大团粘乎乎的棉花糖奋战，忽然被他一把抢走，还皱着一张丑丑的小脸死命地哭，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加糖精，哄也哄不住了。不过我一向对他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反正我没印象，他爱怎么乱扯都可以了。每次向大人证实时父母们也都只是笑，然后会在我的耍赖攻势下顺着我的意否认，而他每次也总是站在他父母身旁抬着鼻子眼睛看天，表示不与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不过他的话倒也多少反映了我们后来的相处模式。从小到大，我都让父母没辙，却总被他克得死死的。每次我被他欺负后，不过片刻，我又会顶着双刚哭过还红红的眼睛一路叫着“晓晔阿哥”“晓晔阿哥”地去找他陪我玩。而我受了委屈也第一个会去找他，每当这个时候，比我大三岁的他会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去给我报仇，然后鼻青眼肿地拍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的头，笑着说：“你是我罩的，要欺负也只能我来欺负。”总是逗得我破涕为笑。

　　那些年，每天晚上放学后我总会去他教室门口等他一起回家，然后坐在我家大门口等我父母回家，看我进门后他才回他自己家。等门的时候，他总能从书包里拿出两根棒棒糖来一人一根，然后一边舔着糖，一边诅咒他的数学老师。时间久了，他们班的人看到我就会对他喊：“林晓晔，你老婆来等你回家了！”我低下头，脸有些发烫。我偷偷抬眼看他，只见他恶狠狠地背上书包，瞪了我一眼，然后不理我径自往外走。我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我有些害怕他的沉默，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摆。“晓晔阿哥，你怎么啦？”见他还是不声不响，我有些着急了。难道他生我气了？想到这，我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带着哭腔喊道：“晓晔阿哥……”他拖着我还是没有停下，但终于开口了：“你听好，我林晓晔将来一定不会要你做我老婆的！”他依然没有回头，而我终于放声大哭。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却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只是以为被他遗弃了，一时伤心地哭了。他终于回头，对我的哭泣有些呆愣，有些无奈，然后什么话也没说，一把牵起我的手，直到回到家门口，才拉我坐下，塞给我一支棒棒糖。我一见心爱的棒棒糖，立刻把所有的伤心都丢在了脑后，一边还在抽泣一边已经开始舔着糖。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让我去他教室门口，约好了在校门外拐角的一条小弄堂口等他。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我上初二那年才发生了巨大改变。那年他上了寄宿高中，从此只有月末的时候我才能见他一面，而他不是忙着赶功课，就是和一群大男孩去小学的体育场打篮球，对我爱理不理的。我们渐渐地疏远了，我却开始常常想起他的那句话：“我林晓晔将来一定不会要你做我老婆的。”我还不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心，却一直怀念着和他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回忆。我只能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能快快和他上同一所高中。

　　可是我却考上了另一所高中，在城市的另一端。每到放假的时候我总是不怕辛苦早早赶回来，可是他却开始连放假也不回家了。两个月后，我被妈妈告诉我的消息震惊了：林晓晔自杀进了医院。从妈妈不甚清楚的消息中得知他是喝药水自杀的，而在抢救的过程中他一直喊着一个女生的名字。我无法置信。在妈妈走后，我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为他，为我记忆中的晓晔阿哥，也为我，为我才刚明白就已凋零的爱情。我终于明白，我一直爱着这个把欺负我当自己独有权力的男生，爱着这个会分我一根棒棒糖的男生，爱着这个自小就大声喊着一定不会娶我的男生。可是，他不爱我。

　　我折了一千颗星星装满一整罐，然后塞进一支棒棒糖，让妈妈送到了他病房。而我的手指却整整疼了一个月，还有红肿的眼睛。从那以后，我小心地算着时间不在会遇见他的时候回家，甚至在他考上大学请客的日子里我也躲去了外婆家，然后对着幼时我和他的合照哭得个淅沥哗啦，吓得外婆以为我生病直要把我送医院。

　　他大学两年假期都没有回来，却一直有家信。本已下定决心不再理他的我却每一次都忍不住让妈妈向林阿姨借信来看。我躲开妈妈欲言又止的无奈眼光，独自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读他的信，分享他忙碌而充实的大学生活中的喜悦与烦恼。很多次我都很想给他写信，但每提起笔，满腹言语又不知从何说起，又担心他早已忘了我这个“妹妹”，否则又怎会在信中提都没提过我呢。

　　又是一个梅雨季节，而我也到了最后的备考时间。下了接连几天的雨一直没有停，整个世界湿漉漉的。回到课桌时发现有一封我的信，是从遥远的北方寄来的，熟悉的字迹和地址让我的心狂跳起来，拆信的手不禁有些发抖。展开信纸，掉下两张照片。我捡起一看，一张是我和他的合照，照片上我正作势要打他，而他边躲边笑得很灿烂，让人看着忍不住想一起笑。而另一张是个女孩的照片，日期是两年前，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却很陌生。我带着犹疑开始看他的信：

　　“小颜：
　　我已经有快五年的时间没有听见你叫我一声‘晓晔阿哥’了。有五年没听到，我就盼了有五年。你知道吗？

　　从小到大，你就像我的影子一样，存在得理所当然。我从来不曾想过你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邻居？妹妹？从前我最多也只能想到这两种，直到那年我们有了第一次分开。本来一直不想告诉你，你知道吗，刚开始我的确很高兴终于摆脱了你，我觉得很自由。可是不久，我就发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你。我怀念我们一起度过的每分每秒，我盼望着尽快到周末能回家见你。可是见到你，我又不知说什么好，我发现自己再也做不到直视你的眼睛。我很慌乱。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的，你是我的妹妹，我一直以为是。

　　我一直保留着你送我的星星，我一颗一颗数过，整整一千颗。还有那支棒棒糖，当时我把它含在嘴里的时候，眼泪一直没有停。虽然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一直在默默关心我。请原谅我在这个时候来信打扰你，我知道你一定在努力准备考试。可是有些话我一定要现在告诉你。我花了两年时间，终于想清楚了一些事情。看到那张照片上的女生了吗？看到我身边的那个傻女孩了吗？看出她们两人之间的相似了吗？我知道你看出来了，她们两人有着相似的大眼睛，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失去她的时候，我确实很痛苦，我不能理解那双一直微笑着注视我的眼睛怎么会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充满了冷漠。我不能接受，我接受不了。我给了自己两年的时间来平复这一切，忘记这一切。两年里我不但没有忘记，反而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一双眼睛，一直在我身后追着我，所有笑着的、哭泣的、委屈的、生气的样子，再清晰点，我终于看清了是谁。不是她，是你，一直是你，一直被我当成妹妹的你！原来，我心里要的一直只有你，没有别人。我感谢上天让我还活着，让我能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我不知道我明白得晚了没有，可是我不想放弃你，放弃我跌跌撞撞找了这么久的你。所以我等你，等你告诉我答案。好吗？

　　如果你愿意，我在北方的秋天等你，等你来告诉我你不想做我的妹妹。

　　我等你。
　　晓晔”

　　我一字一句地看完，却始终回不了神。我侧头，看照片上他笑得灿烂的样子，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出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终于等到了……”却再也找不到其它任何语言。抬头看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可是我知道，雨终究会停，太阳也一定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