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金钗》倪思弦

78、离魂

　　黛玛的确被宋守良救活了，但因为伤在胸腔重挫了元气，除了前晚睁开眼清醒了一会儿，之后又一直陷入了半昏迷中，即使偶尔清醒时也是木然毫无精神，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宋守良说，即使伤口日后慢慢痊愈了，但从此以后也会留下一个元气大弱的病根，不能再劳神吃苦，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精神奕奕活力充沛的顾语茗了。
　　轩辕修听后沉默了许久，那一晚他未曾有过进食，在黛玛身边一直静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太监宫女伺候轩辕修更衣上朝之时，看到了他双眼有些红红的，便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冒犯天子威严。
　　罗方自前天开始就突然不知所踪，因为接了轩辕修的一道秘令，黛玛遇刺一事发生在后宫之中，不宜公开命京畿衙门追查真凶，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只能命罗方私下里去调查真相。
　　轩辕修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那个人是谁，他都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黛玛的魂魄有时候会飘飘荡荡离开她那具依然十分虚弱的身体，凭着一股强烈的意念，她见到了一直想要见到的人。
　　她看见心儿此时就住在外公府中，一直哭闹着不肯吃饭，吵着一定要展婷婷去将自己找回来。她的魂魄停在了心儿的身边，又是温暖又是心酸地笑看着，多么希望自己此时是以实实在在的躯体陪伴在心儿的身边，像往常一样抱着他哄着他，任他在她怀中撒娇着要听故事才肯睡觉，那些日子是多么快乐满足的时光！如今却一去不复回。
　　然后她又看到了外公走进房来牵着心儿与他说了些话，心儿居然就不哭了，抽抽搭搭地任由外公给他喂饭，一老一小祖孙俩靠在一起的画面让人看了感觉十分温馨。黛玛笑了，看来心儿的克星就是像外公和轩辕睿那样天生带点冷淡的威严的人，若是轩辕睿在，绝不会给心儿喂饭，只会淡淡地递给他勺子要他自己吃完。一想起轩辕睿，她的心立刻痛了起来，他被轩辕修关在天牢里活活受罪，全都为了她……
　　意念一起，刹那间她的魂魄就出现在了阴暗潮冷的天牢里面。
　　最后一间。她的意念中突然浮现出这一句话，魂魄就已经自动飘向了最后一间的牢房。
　　轩辕睿就盘腿闭眼坐在最后一间牢房的石床之上，一丝幽幽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白皙如玉神情清冷，她心里微微悸动，飘进了牢房中蜷缩地倚靠在他的身旁，轻轻叹息了一声，“睿儿，我好想你。”
　　原本闭着眼睛的轩辕睿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即面容上渐渐泛起了一层怒意，仿佛在生着谁的气似的，淡紫色的嘴唇紧紧抿起，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惹人遐想万分。
　　黛玛看得动了心思，凑上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上了透明的一吻，轩辕睿却仿佛有所感觉似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一声长叹，他慢慢睁开了双眼，眼底光华清明且温柔，黛玛明明只有一缕魂魄，此刻却清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怦怦”声，她望进了他的眼中，却失望地看不到里面有她的身影，她垂下了头，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会幻想他能看得到自己的魂魄呢？
　　“为什么不回到身体里去？等你好了，我会去接你，还有心儿一起回家。”
　　清清淡淡的沙哑嗓音突然传入她的耳里，她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他，傻傻地开口：“你是在跟我说话吗？你看得到我？”
　　轩辕睿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目光依然直直地望着前方，“我看不到你，却听得到你，感受得到你。你是小乌龙，黛玛，顾语茗都好，是我轩辕睿唯一的妻子，不是吗？”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眼中滑落，然后消失在半空之中，她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环抱住他，头依恋地倚在他的胸膛前，哽咽道：“睿儿，我们好像已分开了一百年那么久。”
　　他微侧着头，仿佛在感受着她的存在，柔柔笑了，眼里有一丝泪意，“比起那三年，这几天你都熬不了了吗？”
　　她摇了摇头，“轩辕修不肯放过我，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胡说！”他的脸上泛起了怒意，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悲伤，道：“上天怜悯我，让你活生生地回到我身边，你怎可轻言放弃？！皇兄那边我自会想办法去解决，本来若无此意外发生，我早应成功……“说着黯然地低叹了一声，不说话了。
　　黛玛的魂魄也安静了下来，牢房里突然亮起了一点一点的淡黄色光芒，围成了一个圈将轩辕睿围了起来，像一个闪烁着淡淡温暖光芒的光环，轩辕睿看着，抬手轻轻去碰触，心中微暖，露出了浅浅如月华般美好的笑意，低声道：“这是你在拥抱着我吗？可以再紧一点吗？”
　　那圈淡黄色光芒又往中间缩小了一些，远远一看就像是将轩辕睿紧紧抱住一样，那光芒就是幸福的光芒，如此沉静，如此安稳。
　　他闭上了眼睛，贪恋地感受着她的另一种陪伴，久久才不舍道：“你该回去了，不要让我挂心。”
　　那道心声幽幽传入他的脑海之中，“我想和你在一起久一点，下次再这样待在你身边不知又要何时了。你我聚少离多，我想好好珍惜仅有的机会……”
　　他明知不应该，明知该严厉地逼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可情感上却依恋着她此时的陪伴，他也不舍，他的手温柔地抚过那一点点的光芒，光芒萦绕在他指间流连不去，像孩子依恋在值得信赖喜爱的人身边——
　　他的眸中柔光微微流转，摊开了手心，那光芒立刻蹦跳上了他的手心里面，安然窝着，像个可爱又惹人怜爱的小精灵，他缓缓合起十指将光芒握在了手中，感受了那一点暖暖的温度，这一霎他想起了那才仅有三四岁的心儿，心中怜意大起，哑声道：“你要撑下去，心儿尚年幼，他还需要我们陪护着看他长大成人。我知他此时就在镇国公府上，当初一心上京城寻你，忽略了他，后来我写信让婷婷带着心儿前往京城投靠你外公寻求庇佑……因我身边一直都有皇兄的人监视着，我一直没去看心儿一眼，他小小年龄同时失去你我二人，心中该是如何恐慌害怕，你有责任，不能轻易将我们两人丢在这世间孤独地生活下去，明白吗？”
　　黛玛默然，意念中出现心儿哭哭啼啼吵着要找她与轩辕睿的模样，心痛万分，终于答应：“好，我回去……让我待到天黑之后，我就走，好吗？”
　　轩辕睿酸楚地勾了勾唇角，点点头。
　　阴暗潮湿的天牢之中，无人发现，一人一魂正静静依偎着守在一起，分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与甜蜜，也默默等待着再一次分别的心酸与苦涩……

　　轻微细小的声音响起，轩辕睿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顶上那一丝透下来的月光洒进了他的眼底，他翻身坐了起来，目光在黑暗之中四处搜寻着，却是除了黑暗仍是黑暗。
　　她走了！他颓然地往后一倒，倒在了冰冷的石床之上，笑容极苦涩，明明应该放心了，她的魂魄走了代表着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为何还会感到一阵极为难忍的空洞与悲伤？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再过不久他们就能再见，再等一等——

　　当黛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中映出轩辕修扑过来一脸胡渣却惊喜的表情，“你醒啦？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喝点水？我喂你好不好……”
　　她的双眼有些无神且茫然，又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了颤，又极缓慢地睁开，呆呆地看了轩辕修一会儿，像是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个是什么人——
　　轩辕修的心微微一颤，这已经是这两日里的第三次了，他害怕她还是……，于是不敢大声打扰到她，“语茗，知道我是谁吗？我知道你现在还说不了话，你点点头就好了。”
　　他一脸期盼地望着她，希望她能有一点点反应，可她还是呆呆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极缓慢极微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她就已经是累得不停喘气了，轩辕修吓得不敢再多问，怕她又要陷入无休无止的昏迷之中，轻柔地为她顺了顺气，道：“你睡了很久，一定渴了，我倒水给你喝。”
　　于是堂堂一个九五之尊竟然从床边跳起来亲自去倒水，并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喂她喝水，细心地给她润润干裂的嘴唇。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一边努力睁着眼看向轩辕修，眼神浮现出一丝丝微弱的光亮，像是诧异，像是恳求——
　　他将空了的瓷杯放到一旁，知道刚清醒的人不能一下子喝太多的水，又扶着她小心地躺回床上去，用被子好好盖着，方轻声道：“此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你知道是谁伤了你吗？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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