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金钗》倪思弦

1、前世

　　“顾小姐，我要开始了，再告诉我一次，你，准备好了吗？”
　　耳边传来一道低哑如沙的老迈嗓音，她睫毛颤了颤，半睁着晶亮的眼睛，看了就坐在她身旁正瑟瑟发抖的芊芊一眼，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拍了拍芊芊冰凉的手背，轻声道：“我们都准备好了，国师大人，开始吧。”
　　闻言芊芊的身子剧烈一抖，狭长的丹凤眼里闪过恐惧却又隐含期盼喜悦的光芒。
　　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不知何时，他手里已多出了一个摆满各式刀具的长形木盒子，月光似有似无地洒进幽暗的室内，勾起了刀面上嗜血的点点冷光，令人不禁胆寒。
　　老者最后提醒道：“施法之际我会让你们的身体进入最深的沉睡，意识是否清醒由你二人自行选择，你们，愿意看着自己的头颅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吗？”
　　芊芊立刻恐慌地睁圆眼睛失声尖叫：“不！我不要看！姐姐，你也别看了，就当我们是做了个梦吧！”
　　低头看着被芊芊紧紧抓住的双手，她忍不住微微勾起了笑意，芊芊怕了吗？但她可是快要克制不住内心深处那迫不及待的狂喜了。
　　轻轻地反握住芊芊的手，她温柔地低声道：“芊芊勿怕，一会儿你就安心地睡吧，等你醒来之后一切已然尘埃落地，你我的梦，必会成真。”
　　不知为何，每次听她低声劝说时，总能让芊芊原本躁动不安的心迅速沉静下来，她的声音像一湾温暖的清泉，缓缓滑过心间，仿佛最可靠的笃定与信念，让她忍不住想要低头臣服。
　　芊芊半疑惑半释然：“真的吗？”
　　她用力点了点头，微笑：“当然。”
　　“国师大人。”在女子目光投向老者的那一瞬间，他立刻明白了她眼里的深意，内心微叹，如此容貌注定是那凤仪九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偏偏那颗九曲玲珑心却……
　　她是决定要亲眼目睹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全部经过了。
　　在芊芊临陷入昏迷，老者举起的刀在半空中凛然一闪之际，芊芊忍不住喊了，“姐姐，谢谢你，我对不起——”那个“你”字还含在嘴里她便幽然沉睡了过去。
　　而身旁的她垂着头，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芊芊，我也要谢谢你。
　　从此时起，我，再不是顾语茗。

　　半年前。
　　顾语茗安静乖巧地站着任由贴身丫鬟屏儿摆弄着自己，先是给她穿上一件淡粉色的锦缎裙褂，襟口暗金色的丝线隐隐流动，下摆绣满一朵朵含苞绽放的雪梅，然后又让她坐在铜镜前，给她梳了个样式复杂却典雅的发髻，在发髻间插上华美的金钗珠花，依次画眉，淡淡的胭脂，微微抿了抿的红唇，再往镜中一看，镜中人清丽中不失高贵，那张略为妆扮过后的瓜子脸，眼眸浅浅流转时，让人不禁想起了“国色天香”四个字。
　　屏儿正呆呆地看着镜子自己的小姐，叹道：“小姐，你好美呀！”
　　顾语茗毫无笑意地勾了勾唇角，只瞥了一眼镜子就不甚感兴趣地移开视线，起身问道：“宴席几时开始？父亲可有派人过来询问事宜？今晚我除了弹琴娱乐二王爷之外还需要做些别的吗？比如，跳舞？”
　　屏儿被她的怪话引得嗤嗤笑了起来，边掩嘴笑边答：“回小姐，宴席再过两个时辰就开始了，大人吩咐了，今晚虽然有二王爷纡尊降贵到府上，但王爷叮嘱过一切按家宴形式准备，无需多礼，所以小姐的确是只需要弹弹琴助助兴罢了，不需要，不需要跳舞了。”说着又忍不住笑了。
　　她睨了屏儿一眼，似笑非笑，“屏儿，是本小姐惯坏了你吗？你似乎，越来越放肆了呢。”
　　屏儿依然眉开眼笑着，完全不把她家小姐的威胁放在心上，嘻嘻道：“屏儿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小姐若嫌弃屏儿放肆多嘴了，只要一句话即可，屏儿今晚就去柴房给小姐做点心去。”
　　顾语茗无奈地瞪了屏儿一眼，若不是看在她自幼照顾她，又与她出去游历了四年的情分上，她今晚非让这大胆妄为的丫头住柴房去不可。
　　她正要开口再说什么，门外就响起了轻轻地叩门声，来人谨慎小声地在门外道：“禀大小姐，老爷请您去厅堂一趟。”
　　她微微皱了皱眉，半晌才轻声道：“知道了，你回父亲大人，说我这就过去。”
　　“是，大小姐。”来人渐远的细细脚步声响起。
　　门内她又是无奈地看向屏儿，撇嘴道：“看来我别想躲得过去了。”
　　“小姐——”屏儿脸上的甜笑没有了，浮现出一丝明显的忧色。
　　她拍拍贴身丫鬟的手背，勉强笑道：“别担心，我会想出法子的，你相信小姐我吧？”
　　“当然相信！”小丫鬟一脸崇拜地坚定猛点头道，那忠心耿耿的小模样惹得顾语茗终于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她用力吸了口气，道：“走吧。”
　　一推开门，顾语茗脸上的神情瞬间就换了，微微低着头，温婉淡雅的气质令人心生钦慕，那侧脸隐隐浮现的柔美笑意，随着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浅浅荡漾开来，行步间如莲花缓缓移动，从容优雅，一看就知道是受过最好的礼仪教导的名门千金。
　　这就是她被急召回丞相府一个月来接受高强度训练的完美结果。
　　她的那位父亲大人怕她出去野了四年，早把娘亲自幼教导的礼仪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失了丞相千金的高贵身份，失了竞争当今据说雄才韬略的二王爷那正王妃位置的本钱，即使早在四年前她就是一个没娘教的孩子。
　　她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穿过花园，走在铺着青石的小径上，她缓缓地走进前面那正等着她的厅堂内。
　　顾丞相端坐在正前的椅子上，手里捧着热茶，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她，她交叠在腹前的双手，她恭敬垂首的站姿，长久，才终于略满意地点了点头，缓声道：“茗儿，你今年就满十八了吧？”
　　她轻声答道：“回父亲，再有两个月茗儿正满十八岁。”
　　顾丞相嗯了一声，又沉思了片刻，“按理说你早已过了嫁人的年岁，当初你外公与舅舅极力鼓吹带你出去游历散心，我本是不赞成的，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更何况你是我丞相府的千金小姐。不过我可怜你幼年丧母，而我忙于朝政无暇照看于你，加之朝堂之上形势诡变，就让你暂时远离京城避开风头也不失一个稳妥。”
　　父亲大人话中所指的“风头”她自然明白，当今太子殿下早就属意要在她及笄之后娶她过门，父亲大人身为朝廷众臣之首的右相，人脉深广，更何况她那手握京城二十万禁卫军兵权的镇国公的外公，她继承了当年享誉盛名的大美人娘亲的绝色美貌，她具备了一切为太子巩固地位的条件。可惜的是，无论太子如何明示暗示，甚至鼓吹皇上出面做主，她的父亲大人都以“小女初初丧母不宜婚嫁”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只因为，顾丞相支持的不是以太子为首的嫡系派，而是娴贵妃所出的二王爷轩辕修，在顾语茗的大哥顾子昂娶了二王爷同母所生的德清公主之后，一切已然分晓，而她也在半个月后随小舅舅远门游历，对外的理由一致是回老宅祭祖并为亡母守孝。
　　她因此有了这四年的宝贵自由，她在内心由衷地感谢那素未蒙面的二王爷。
　　她低头任思绪乱飞之际，顾丞相又说了：“现如今时机已到，外面的事你不必知道太多，只需要记住，今晚的宴会不容有失，二王爷不同于太子，为人极有主张，你务必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让他注意到你，将来好——，你明白了吗？”
　　顾丞相并未点明，但她乖顺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女儿明白父亲的教诲，女儿自当努力赢得王爷的青睐。只是，女儿不曾了解二王爷的喜好，是低回轻柔的曲子，还是欢快奔放的更得二王爷的注意？”
　　顾丞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深感她不负自己的倚重，满意地点头，“自然是欢快奔放的更好一些。”
　　“是，女儿知晓了。”她轻声道。
　　“嗯，你下去准备吧。”说完顾丞相闭上了眼睛养神。
　　她福了福身，“容女儿告退。”
　　走出院子时一道夹杂着早春的初洌微风拂过她的面容，她在心中冷笑着，不管那二王爷如何的有主张，当年太子看中的权势背景不也同样是他极力争取的，如今连她外公都终于有了明确的表示，站在了二王爷的那一边，她父亲渴望的，便是她日后极有可能登上的凤位背后的权力吧。
　　而她，无论知道不知道，愿意不愿意，也势必是一枚棋子而已。
　　就像当年父亲明知娘亲心有所属也依旧强娶入门，将正夫人的位子给了娘亲，自己的糟糠原配却反而降为了妾。即便是这样轰轰烈烈娶了过来，等待的也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冷淡与忽视，让她的娘终其短短一生都在怨恨悔恨中度过。
　　如今，她也要走这样一条路了吗？并且更为艰辛残酷。
　　顾语茗仰头望着有些暗下来的天色，空中一阵振翅拍打的声音，一只有着洁白羽毛樱红小嘴的鸽子“扑扑”朝她飞了过来，然后缓缓降落到她的肩上，姿态舒展优美。
　　她侧首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声音有些低哑，“小白，你回来了。”

　　正式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