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颜天下之沉浮篇》青池

3、变故

　　两日之后，梁皓由宁王府移往府衙大牢,沿途百姓夹道围观，纷纷以瓜果石块砸之，混乱中突然出现数十名蒙面匪徒，一阵刀光剑影之后，劫走了梁皓，留下的六具尸身，据辨认皆为梁皓亲兵。

　　事发之后，萧璟立即下令封锁城门，全城搜捕，并贴出悬赏公告。两日下来，掘地三尺，一无所获。第二日入夜之后，萧璟在书房先后接待了三名秘密访客，皆是梁皓曾经提拔的武官，从城北军营而来，告发梁皓藏匿军中，勾结旧党图谋不轨。三人信息十分一致，萧璟细细盘问之后，为免打草惊蛇，命他们各自回营。

　　第三日天未亮萧璟便已起身，秦清立时惊醒，却只轻轻翻了个身，装作还在熟睡。静谧中，她感觉到他在榻边坐下，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很久，离开的时候，像是知道她早已醒来，俯在她耳畔极轻的说了句：“在府中一切小心……等我回来。”

　　脚步声在竹廊上响起，渐行渐远，秦清缓缓坐起身。月已隐，日未升，窗外正是昼夜交替时最黑暗的时刻。透过窗棱，借着廊下朦胧的灯光，她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在月门处消失。今日的他与平时不同，内着银丝软甲，外着亲王袍服，步履间带着一丝凝重。她静静地倚着窗看了看漆黑的天际，重新躺下来，闭上眼睛，可是睡意却不肯再光临了。

　　詹思元和钟琴一左一右跟随身后，三骑快马踏着晨雾向城北奔去。

　　吴地十三郡共有二十万驻军，一半分驻于其余十二郡，一半驻扎于吴郡北郊军营。每日卯时，北郊士兵便要晨起操练，萧璟抵达之时，晨练刚刚结束，军士正在帐中早餐。史迁带着几名新任将领快步迎出，拜倒行礼，萧璟下马相扶，弯腰之际，史迁低声道：“全部都已安排妥当。”

　　萧璟微微点头，又将其余将领一一扶起问候，众将受宠若惊，连声称逊。萧璟笑道：“老远便闻到粥香，引得人饥肠辘辘。诸位想必也空着肚子，不如陪本王去帐中同士兵一起用膳，如何？”众将互望一眼，恭声应下。

　　餐帐之中，士兵们见到萧璟一行人，忙不迭地起身跪拜。萧璟微笑叫起，与他们同食菜粥，一面用餐一面问起营中的温饱状况，众军士见他和颜悦色，一时反而手足无措，一些饱受梁皓克扣军饷之苦的老兵，横着心将事由说了，萧璟立刻着人查办，令得一干人感激万分，有人当场便哭出声来。

　　宁王府中，秦清也正用着早膳。萧璟不在，方慈便比平日放松许多，秦清叫她坐下同食，稍加推让之后就小心地坐下了。正好今日厨房送来的是两人份的吃食，因为萧璟不在，秦清便将那份给了她，方慈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从未吃过这么精致的早餐，几口下肚忍不住直点头，“真好吃！”

　　她吃得津津有味，很快便将所有规矩拘束抛到了九霄云外，秦清却有些食不知味，许久才觉得小菜的味道与平日有些不同，不由得有些奇怪，“小慈，今日小厨房是换了师傅吗？”

　　“您怎么知道？”方慈有些惊讶。

　　秦清眉头微蹙，“谭师傅做得好好的，殿下也很喜欢他做的味道，为什么突然换人？”

　　“不是换人，”方慈解释，“是谭师傅昨晚摔断了腿，今早没法来，月夫人才临时调了个新来的厨子，说是厨艺不比谭师傅差的……清夫人，您觉得不合口味吗？”

　　秦清不语，饭菜做得很好，只是听到月霞的名字，她本能地有点不安，想了想，问道：“谭师傅在哪里摔倒的？”

　　“这奴婢就没听说了，”方慈挠挠头，“说来奴婢也觉得有些奇怪呢，谭师傅年纪不大，手脚也灵便，这几日也没有下雨路滑什么的，他是怎么就把腿给摔断了呢？”

　　听到连她都这么说，秦清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妥，“小慈，你去告诉外面的侍卫，让他们提防些，再令人去查查那新来师傅的背景……小慈？”吩咐完方慈却没听见回应，细看之下，秦清发现方慈的目光有些散乱，听到她的叫唤，含糊地“嗯”了一声，张嘴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好困……”方慈口齿有些模糊，“奇怪，昨晚明明睡得很足啊……”

　　见她这个样子，秦清再无怀疑，知道事有蹊跷，急忙站起身来，叫了两声外面的侍卫，谁知尚未听到回应，却忽感一阵天旋地转。她赶紧伸手撑住桌面，回头一看，方慈已趴在桌上昏睡过去，心里大惊，拼命掐着自己的虎口维持清醒，提高了声音呼唤外面的侍卫，可是仍未得到丝毫回应。

　　大脑一阵阵的晕眩，但她仍意识到外间也出了事，想要寻一处地方藏起来，可身体离开桌面的支撑，双腿竟蓦地一软，一下子摔倒在地。浑身的力量随着混沌的意识流失殆尽，连视线也逐渐模糊，秦清心中惊惧异常，狠狠一咬舌尖，剧痛传来，神智清明了几分，终于勉力撑起了半边身体，刚欲继续努力，却听见竹廊上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得飞快。

　　此时躲藏已来不及，何况她浑身脱力连动弹都困难，秦清心里一动，忽然放松身体又趴了下去，闭上眼睛，却死死咬住舌尖。

　　一个高壮的身影出现在门边，看清房中情形，得意地笑了两声。下一个瞬间，秦清感觉自己已被人扛在了肩上。每当困意袭来，她就狠命咬一下舌尖，浓烈血腥味在盈满口腔，但她总算勉强保保持了几分清醒。经过清园的拱门时，她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见两名守卫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身下正缓缓淌出鲜血，而另两名守卫则不知所踪。

　　片刻之后，那人停了下来，秦清偷眼一看，他们竟已到了清园的小厨房内。院中停着一架板车，上面放着两只箩筐，看来当时厨房采购食材所用，车旁一名面目陌生的男子正警惕地四下张望，见到他们，神色一松，“一切顺利？”扛着秦清的男子“嗯”了一声，快步走到板车旁将她放下。秦清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一件东西当头罩下，原来是个麻袋。

　　那人将秦清放进箩筐底部，又将几个麻袋堆了上来，秦清立刻明白了他们的企图。两人推着板车，堂而皇之地走出院门，向王府侧门而去。秦清躺在筐底，大脑一阵阵晕眩，舌尖的疼痛几近麻木，意识正在慢慢消失。她再狠狠地用力，拼命告诉自己，撑一会，再撑一会！只要能忍到守卫上前盘查，就能获救。

　　心里暗暗地算着路程，感觉侧门已不远，秦清心里的希望渐渐亮了起来，然而板车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只听得推车的男子道：“姑娘为何挡住去路？”

　　“你们是厨房的人？”一名女子的声音响起。

　　“不错，我们是新来的厨子，专门负责清园的饮食，正要上街采购食材。”

　　“哦，是么？”那女子明显地拖长了语调。秦清忽然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筐外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秦清心里也迅速的思忖，是否要向她求救？万一她也被制服，自己又打草惊蛇……思绪未定，那女子却已咯咯笑了起来，“婢子不过是同两位大哥开个玩笑罢了。莫紧张，我是来帮你们的。

　　推着板车的一人突然向前跨上一步，压低声音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两名男子闻言一惊，顿时戒备起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动手的讯息。然而他们的震惊远不如秦清，因为她终于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巧杏，月霞的贴身侍女。

　　“急着动手做什么？”两名推车男子身体刚刚一动，巧杏已向后退了两步，悠悠一笑，“我不过是奉命来转告你们一句话：你们抓住的这个女人远比看上去要奸狡得多，区区一点迷药只怕管不了用，你们真想将她运出去，恐怕还得多下点功夫。”

　　秦清心头大惊，尚不及想出对策，身上的重量忽然一轻，眼帘一亮，随即颈后一阵剧痛，思绪就此中断，沉入无边黑暗之中。

　　萧璟对府里的变故一无所知，早膳后便在史迁的陪同下巡视士兵演练。因宁王亲临，无论是军官还是小兵都格外抖擞，一拳一脚虎虎生风。萧璟频频点头，不紧不慢地视察了大半个军营，细细了解各营练兵情况，并不时亲自下场指点，转眼两个时辰过去，艳阳当空，已近正午。

　　伙房里早已生起了炊烟，还有盏茶功夫便是午膳时间，闻到饭菜的香味，劳累了近三个时辰的将兵们饥肠辘辘，人心浮动。萧璟皱着眉头，“军令如山，未得令一刻也不能懈怠，看样子梁皓过往约束不够，须得重新整顿——史迁，你立刻带人下去，给本王好好约束！”

　　史迁心领神会，高声应是，向身后吩咐几句，留下一队护卫，带着其余将领便离开。

　　前面不远便是营中的校场，据消息称，此处便是梁皓计划动手之地。萧璟与詹思元交换一个眼色，慢慢踱了过去。校场是兵将比试技艺之处，学有所成的军士在此一展身手，若得赏识便极可能立即获得提拔重用，本是将帅巡视必至也停留最久之处，且通常在别处略作逗留便回前来，谁知萧璟今日却一直拖到午时方至，里面的将士均已露出一丝疲态，更有人显得焦虑不安。

　　萧璟令校场守兵不必声张，静静走了进去，竞技场上的比武已经结束，只旁边的靶场还十分热闹。一名青年官将振臂挽弓，百步穿杨，连发连中，喝彩之声四起，萧璟看了许久，缓缓鼓掌，“好！”

　　那将官闻声回头，不显惊讶之色，神色自如地俯身跪拜：“八品副尉孔斌参见宁王殿下。”余人听他之言，各自微微变色，纷纷跪了下来。萧璟注视被众人围在中央的青年，心中暗道可惜，这样的人才却竟为梁皓所用。

　　“孔副尉箭术如神，看得本王也技痒起来，不知可愿陪本王比试一场？”萧璟微笑。

　　孔斌并不推辞，“殿下有命，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当下两人下场较技，一番比试，花样百出，高下难分，相持约一盏茶之后，萧璟一箭稍偏，略输一筹，将弓箭一掷，“孔副尉箭法非凡，本王输了！”

　　孔斌目光微闪，知他有意相让，也不道破，只是抱拳躬身，“殿下的箭法胸襟，令末将心悦诚服！”萧璟见他言辞恳切，心里不由有丝诧异，面上却声色不动。孔斌眉间流露出一丝犹疑挣扎之色，半晌之后，将牙一咬，“殿下见猎心喜，末将亦如是。末将浸淫刀法多年，也算略通一二，素闻殿下文武双全，不知可否赏脸赐教？”

　　钟琴和詹思元不由吃了一惊，此人好大的胆子，正待阻止，萧璟已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刀剑无眼，殿下千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詹思元上前一步，拔出佩剑，“詹某不才，愿陪孔副尉走上几招！”说罢牢牢看住孔斌，然而还为等孔斌思索好如何答复，萧璟已伸手拦住了他。

　　“先生忘了本王前几日说的话了么……”萧璟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待他再次阻止，已回身面向孔斌，“孔副尉，请。”

　　孔斌听得他们对答，心中惊疑不安，但事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翻身一跃，稳稳落在竞技台上。营中的竞技台由海碗粗的木桩搭建而成，高两米有余，见他轻松跃上，兵士们不由自主地爆发出一阵喝彩，钟琴与詹思元则微微变色。

　　萧璟面上波澜不兴，从容走到台边，拾级而上，缓缓步至场中站定。两人四目相对，尚未开口动手，四周地面的木板突然一片片翻起，十几个手执大刀的军士猛地跳出，将萧璟团团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