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颜天下之沉浮篇》青池

19、失约

　　尽管学业很忙，李瑜还是常跟秦清通信，偶尔也打电话。她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花季少女，很认真地上学读书，闲来逛逛街、一个人看看电视，只是仍旧没什么朋友。

　　次年五月的一天，他订好机票，在电话中告诉她他夏天要回国，她兴奋地问他，可不可以带她去西湖？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又告诉她说航班是到上海，他要晚一些才能去北京接她。她不想令他来回奔波，也体谅他与父母许久未见，便建议直接到杭州碰面，他觉得有理，便应了下来。于是两个人约好，在他回国两周之后，两人在杭州机场见面。

　　可是就在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回国的时候，他忽然收到秦清的邮件，说是想要快些见到他，问他能不能在回去的第二天就去杭州，她说，她会在西湖的断桥等他。惊讶之下，他急忙回信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是一整天也没有回音。他开始担心，打电话到她手机，一直关机；再打电话到秦府，是佣人接的，说小姐学习期间不能接电话。

　　两天之间，他接连发了近十封邮件，始终没有回音，使他心急如焚。第三天半夜她终于回信了，请他不用担心，说是前几日与朋友玩到深夜，惹怒了父亲，所以被没收了手机，禁足在家，不许与朋友联系。李瑜很是意外，不免认为秦哲诚小题大作，但总算放下了心。再问起断桥，她解释说：“你不觉得那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吗？它的名字叫做‘断’，却象征着重逢。一年没见瑜哥哥了，我只是觉得在那里见面比机场更有意思。”

　　李瑜自然听过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看完回信，对着屏幕无奈地摇头笑笑——都说女孩子心思多，稀奇古怪的念头也多，看来还真是如此。一转念他又想到一个问题，没有手机，约在一个地方见面确是好办法，但秦哲诚都禁止她与朋友联系了，还怎肯让她出远门？他将这个问题在回信中问了，可是她又再次没了回音。

　　收拾行装的时候，他拿着给秦清买的小礼物，宠溺地笑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也很期待早点见她。转眼就是一年，“女大十八变”，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她从未给他发过照片，所以在他印象里她还是机场送别时的模样，可是从邮件来看，她似是淘气了许多。这么想着，直到前往机场的路上，他的嘴角都挂着笑意。

　　谁也想不到的是，他未能按时成行。

　　前往机场的高速路上，朋友的车与人追尾。李瑜没有受伤，但同行的袁慧却双腿骨折，伤得不轻。袁慧与他是大学同学，出国后又在同一个学校，她身材高挑、容貌出众、谈吐不俗，素来不乏追求者，眼里却始终只有李瑜，也从不对此加以掩饰。大学的时候朋友们便说二人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到了异国，来往渐多，老友们隔着大洋问他：“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长此下来，尽管李瑜总觉得与她之间少了点什么，却也开始觉得他们迟早会走到一起。

　　将袁慧送到急诊室后，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李瑜犹豫着要不要赶去。想到行李箱里的那个公仔，他很想一步跳上门外的出租车，可是袁慧却正用央求的目光看着他。她向来独立，从没露出过那般无助的眼神，知道她在此地无亲无故，熟识的友人也都先一步离校，李瑜最终改签了机票，留了下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给秦清发了邮件，仍旧没有回音；等了八个小时，熬到北京的清晨，他立即又打电话过去，女佣的答复和上次一模一样。他体贴地照顾着袁慧，心里却焦躁不安，直到第三天的早上，秦清发来回信。她在信中说，她们学校的期末考试提前了，因为忙着复习，她忘了时间，也没有顾上查邮件；她说很抱歉忘了他们的约定，庆幸他没有白跑一趟。

　　李瑜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叮嘱她好好复习，告诉她他一个月后回去，会将机票改签到北京，一下飞机就去看她。三个星期后，他接到她的电话，说她考了第一，父亲发还了手机，还说回去北京机场接他，因为她要快快看到礼物。

　　终其一生，秦清没有告诉李瑜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告诉他，她从未跟任何朋友玩到深夜；她没告诉他，秦哲诚不仅不许她与别人通话，还没收了电脑，试图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她没告诉他，她在深夜翻墙出去，乘着火车去了杭州，在断桥等了他一天一夜；她也没有告诉他，回家之后，她挨的那顿毒打有多狠。

　　一个月后，李瑜在首都国际机场见到了秦清。

　　她真的变了。她从远处向他跑来，长长的发丝轻轻飘起，虽然身量依然娇小，却已完全是名长成的少女。她飞快地跑到他的面前，静静地看了他许久，花一般地笑容在脸上缓缓绽开，软软地唤了声：“瑜哥哥。”少女湖水一般的眸子轻轻弯起，纯净得好似雨后的天空，却又深得让他看不到底。那个瞬间，他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

　　秦清笑着想他讨要礼物，李瑜却尴尬起来，因为他突然发现，毛绒玩具好像已不适合她。可是面对她亮晶晶的期待的双眼，他只能硬着头皮将那只打着粉色蝴蝶结的白色小熊从背包里掏出来。秦清抿了抿唇，接过小熊，李瑜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耳根不禁有些发热。可是她并没有嘲笑他，只是默默地将小熊放到腮边，轻轻地摩挲着，眼里渐渐地泛起了泪光，许久之后，用极小的声音道：“谢谢你，瑜哥哥……五年了，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李瑜的心狠狠地一痛，忽然伸出手去将她抱进怀中。

　　秦清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眼泪偷偷擦在他的衬衫上，“一直听人家说，从国外回来的人都特别多礼，我还不信，今天才知道错了。”她抬起头，伸出手来按住嘴唇，瞪大眼睛，“接下来是不是还有见面吻什么的？我可不来……”她仰起的小脸离他不到一尺，看着她晶莹的指尖下压着的粉嫩的唇瓣，李瑜忽然一阵口干舌燥，猛地一把将她放开，心里怦怦直跳，白皙的面孔霎时涨红。

　　秦清愣了一愣，正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袁慧拄着拐杖从后面走了上来，有些神色不豫地看着他们。她家住北京，先前与李瑜订了同一班去上海的机票，是想借机去他家拜访，两人的关系始终不冷不热，她便想从长辈身上下手，先讨他们的欢心。后来出了车祸，李瑜将机票改到北京，她自然认为是为了照顾她行走不便，心下暗暗欢喜，谁知道下机后他越走越快，竟不知不觉间将她甩在了后面。

　　“原来瑜哥哥是怕女朋友误会？”秦清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冲他挤挤眼睛，悄声道：“不怕不怕，包我身上。”她走到袁慧面前，露出灿烂的笑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去：“你就是袁姐姐吧？我叫秦清，是瑜哥哥的远房表妹，总听他说起你，讲你如何漂亮能干，家里人都笑他吹牛，今天我运气好，第一个见着真人，才知道他原来还太谦虚了！”

　　袁慧并不是没有见过秦清。上大学的时候，她便听说李瑜有个很疼爱的妹妹，也常在图书馆见到二人，不过那时只是远远一瞥，今日才将秦清真正看清，即便同是女子，也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好个灵秀的女孩子！虽然对李瑜适才的举动并未完全释怀，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仍是微笑着伸出拐杖上的手，与秦清握了握。

　　秦清见第一步凑效，立刻亲热地挽住袁慧伸出的那只手臂，“瑜哥哥一向很有绅士风度的，就是面子薄，居然不好意思扶你，只能由我这个做妹妹的代劳了。”一番话正中袁慧心事，说得她愁云一展。

　　就在此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李瑜忽然一把拉住秦清，卷起她的袖子，惊道：“清清，这是怎么回事？”

　　秦清今日穿着一条半袖的长裙，在凉爽的空调房内，倒也不显得突兀。可是当她伸手去挽袁慧时，衣袖随着动作提起了一截，李瑜隐约扫到袖下好似露出一道暗色。袖子卷起之后，李瑜顿时看得清楚，那是一条两寸长的伤疤，疤痕颜色尚新，纠结扭曲，显是伤得很深。

　　看着他大惊失色的样子，袁慧的脸色又有些沉。秦清却若无其事地拉好袖子，“没什么啦，就是那次晚上同朋友出去玩摔的，正好压住个破酒瓶，就变成这样了。”

　　“这么巧？”李瑜半信半疑。

　　秦清耸耸肩，“就是这么巧，所以才叫倒霉啊！不然我怎么会被禁足？”

　　李瑜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确实不像作伪，才放下心来，“以后一定要小心一点，知道么？晚上没事就别出门了！”

　　“是，不敢了！”秦清伸伸舌头，见他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又加上一句：“马上高三，也没时间出去玩了。”说罢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李瑜被她夸张的表情逗得一笑，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后面的一年，秦清确实很忙，发给李瑜的邮件中除了讲复习，就是讲考试。可是李瑜却将每一封信都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背得滚瓜烂熟。他再没主动联系过袁慧，对她的邀约也都婉拒，时日一长，连他的外国同学都看出了端倪。多年的等待成空，袁慧自然不甘，但她终究是个聪明的女子，很快接受了别人的追求，再见面时，仍是含笑点头的朋友。

　　转眼又快到夏天，这次他迫不及待地订好机票，打电话给秦清，问她是否还想去西湖？一年前的失约一直让他懊悔，当初被她说成“有趣”的断桥之约，在他心里渐渐有了别的意义。

　　“当然好。”她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并没有他预期的雀跃，不过没一会便又振奋了起来，隔着千里，他仍能感受到她的喜悦，“瑜哥哥，见面的时候，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你一定会很惊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