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唯雅玲

1、全文

　　深夜,街灯若有若无地照在疲累的人的身上。深夜,床头的灯泡冒着淡黄的光洒落在母女的脸上。她看着女儿熟睡的脸蛋,嘴角浅浅地勾起,眼里分明是满溢的溺爱。她拨开小女儿额上的发丝,不由自主地在滑嫩的额头轻轻印上自己的唇。熄了灯,关上房门,她的手有点留恋地握着门把,微扬的嘴角缓缓下坠,竟有着莫名的愁色。
　　女人吁了口气,久久才松开门把上的手, 顿时眉头紧绷了起来,眼眸是无尽的空洞,与在女儿房里完全两个样。她拾起了抹布开始把桌面、电视边一一打扫,直到手指末端碰到铺满尘埃的电话,电撃似的麻痹感从指尖走遍她的身体,又一次,记忆如泉水般从心底的泥土喷出,无法阻挡的声音和影片在麻乱的大脑中回放……
　　大概是一年前,她当时是一个活在幸福家庭的少妇人,她有一位爱她的丈夫,乖巧的三岁女儿,丈夫的高薪收入令才高中毕业的她用不着出去工作,能有美满又空闲的家庭,那是多少人所渴望的!然后,某一天,一通电话穿破了属于她的幸福……
　　电话肆无忌惮地响起,她无奈放下手头上的清洁,跑去接那通让她坠入地狱的电话。
　　“你好,请问找哪位？”她问,然而电话的另一侧没有立马传来回话,等了等,她以为了恶作剧电话要挂掉的时候,一把女声溜进她的耳朵。
　　“请问子辉在吗？”对方操着浓浓的大陆口音。
　　对于那亲昵的叫唤,当时无知的她并没察觉有丝毫不对劲, 反而十分亲切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子辉他上班去了,你想留下电话还是……”
　　“不用了, ”对方打断她的话,又沉默了一会儿, 对方再道:“你是他的老婆吧！该怎么称呼？”
　　她拿着电话, 背靠着墙壁,失声地笑,那是夹住名为幸福的音符:“叫我李太太吧!”说完,她的脸上是腼腆的羞红,轻咬住下唇,沉醉的她顷刻想起对话人,连问:“你又怎么称呼呢？”
　　“请叫我李太太。”字一颗颗地从电话的另一边蹦到她的耳边,她只觉得十分巧合,嘻嘻地道:“好巧哦!你先生是？”
　　“李子辉。”
　　“嗯？”她觉得奇怪,怎么突然说起她自己的丈夫呢？解说:“我都说子辉他不在家。”
　　“……我的丈夫,是子辉……”
　　平淡的话语彷佛是刺耳的尖叫,让她顿然一抖。她站直了腰板,握住电话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肩膀在盛怒下难以控制地微颤,然后她却道不出一话来,她只是任由对方那带着试探的怯懦声灌进耳中,直至话筒传来一声“对不起”，她才在愤怒和错愕中走出来。
　　她突然滑落瘫坐在地上, “呵呵”的破碎笑声就是她的言语……
　　空白的大脑只有一把声音在游荡,她是麻木的机械人,熟练的技巧令迷失在声音中的她如常地做着家务。
　　刀在砧板上起起落落,两者接触时发出吵杂的声响。放学的小女儿拉扯母亲的衣襬,不厌倦地叫:“妈妈……妈妈,电话在响,妈妈……”然而不知道是切菜的声音太大,还是母亲耳窝里的声音太大,她丝毫没有理睬。
　　孩子终是放弃,自己走到客厅,尝试去接在电视柜旁的电话。瞧见孩子的行动,母亲从开放式的厨房冲了出去,猛地拔掉电话的插头。铃声不再,换上蹲在地上的母亲莫名的喘息,孩子走到母亲的身边,还没来得急问一话,就被母亲拉进怀里,她把自己的脸埋在女儿的细弱的肩膀,侵袭耳朵的声音剎那止住,一直紧皱这才松了松,心底一直被大风大雨打压的幼苗,彷佛找到了避难所。
　　“以后,陌生的电话都不用接……不可以接。”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
　　……好不容易把女儿哄睡了,她坐在沙发上, 半阖住眼,竖起的耳朵分分秒秒倾听门外的声音。“咔啦”的开锁声,她霍然从沙发上跃起,为丈夫开门。
　　男人眉宇间的皱纹在看到妻子时化作似水的柔情,忍不住把她拥在臂弯中, 半身都靠在她的身上,彷佛肩上的重担也被她扛去。
　　“累了吧。”丈夫感觉到她热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脖间,什么东西立即在身内翻腾,他闭起眼在她的颈项深深印上烙痕。
　　以往她会回抱他,以响应他的爱情,然而在享受他的爱时,享受他的拥抱时,她无由地起了鸡皮疙瘩,一根针刺到了她的神经。她用手撑开了两人的距离,扬起在唇边的笑竟然有点僵硬,道:“我去帮你放水洗澡。”
　　“嗯。”他的笑每一秒都绽放着腻人的爱, 爱如太阳,明眉又亮眼,让她用冰架起的围墙被慢慢溶化,让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也许是有人在跟她开玩笑。
　　“依依小宝贝呢？”他边解领带, 边望向关上的房门。
　　“睡了。”她从浴室走出来,道。
　　“不是说要等我回来吗？”似是责骂,他仍带着无法抵抗的笑容扭动门把,从小小的门缝探头。
　　“谁叫你这么晚才舍得回家。”她是真的有点埋怨,可手侧一一接过他脱下的衣服, 吩咐道:“洗澡去,水都冷掉了。”
　　“好。”他冷不防地吻了吻妻子的脸颊,带着如小孩恶作剧成功的嬉笑偷跑。
　　她摸住被吻的地方,幸福早已把她包裹,美丽的弧线出现在她的嘴上,片刻前还埋在眼里的阴霾随着“太阳”的出现,早就逃得不知所踪。
　　帮丈夫清理衣袋,她摸出了手机和皮夹。
　　“你不信可以找找他的皮夹,里面有我的照片。”满带口音的声音再一次打扰她的安宁。
　　“怎么可能!”她讥笑。放下皮夹,眼光却总是在它的身上滑过。她伸向皮夹的手居然在颤抖, “没事,我只是在确认子辉的清白。”放手一搏,她打开了皮夹,一见里面熟悉的照片,才吁了口气, “我就说嘛!就算有照片也应该是我们一家的照片呀!”然后她的手还在翻找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正当她把皮夹抽丝剥茧,为自己斩掉乱麻,一个身影从她的背后袭来,影子把她整个盖住。
　　“在做什么？”男人笑问。
　　她浑身一震,抿住笑转过身来,道:“我在想把皮夹里的照片换掉,用依依最近的照片。”说着,她已把照片从夹层抽了出来,谁料,还有别的东西掉落在地上。两人对看了眼,她先把地上的东西捡起。
　　一看, “砰”地巨响在她的脑袋轰炸开,她把手上的它扬在丈夫的面前,问:“这是什么？”
　　男子也是一脸的错愕,看着照片被的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睡在一直,他想起了什么,低唬:“那个女人!”
　　她的脸如被漂白剂漂过似地苍白,他慌张地握住她的双肩, 辩解道:“你听我说,我,那天我跟大老板上深圳见大客,我喝太多,就糊里胡涂的,我真的没想到……”
　　……
　　那一晚,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大吵。她用抹布盖住电话,看着沙发前的空间,他们就站在那里,她掴了他一个耳光,他发誓绝不会有第二次,她说不会让他有第二次背叛的机会,因为她要离婚,要带着女儿离开他,他焦躁地拦住她,问她,她能一个人生活吗？她连赚钱都不会,凭什么说要带女儿离开？那时,她埋怨地瞪着他道: 她只能原谅一个人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也绝不允许有第二次的背叛!
　　没错,当时她的确只是个靠丈夫的少奶奶,所以她给了他“改过”的机会,万万没想到,她也给了他第二次背叛自己的机会。

　　“咔啦”同样的夜,同样的开门声,同样的男人,不一样的对待。
　　她迎面向他走去,他有点意外,下沉的嘴角好不容易有上升的机会,却没料到幸福错落,失望后的痛苦有多痛。她与他擦身而过,甚至连眼尾也不瞧他一眼就进了厨房。
　　“依依她睡了吗？”女儿是他们唯一的话题,所以他明知女儿睡了,还是要问。
　　然而,响应他的是夜的寂静。他看住紧关的门,手伸向门把。
　　“别碰!”那是近乎尖叫的声音,她盯住他的手,如临大敌地戒备,宛如他是猛兽。他沮丧地放下悬空的手,望向自己的妻子,可是她又一次避开他的目光。
　　深呼吸,她敲了敲饭桌,示意他坐下来, 而她先坐下。
　　待他坐定,她把文件推到他的面前,脸如镜面般平静, 而他却是泥色般的难看,脱口而出:“你要跟我离婚？”
　　她没回答,没有神色的眸子把目光落在桌上那张薄纸上,他反而大拍桌,倏然站起来,吼道:“为什么要跟我离婚？这一年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她挑起一边嘴角,终是抬眼看着自己狂然的丈夫, “好,当然好,好到你又能去找那个女人,怎至她还有了你的孩子。”
　　他哑然, 抖动的唇齿久久蹦不出一个字。
　　“人家都到香港来找我要老公,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你也不想想,她为了你,大着肚子来香港要人耶!”目光顿然尖锐,似要活活把他刺穿。
　　“那是,我答应过她要照料她,我没想到她会有……”
　　“哈,”她轻薄地嘲讽:“照料她,料到床上去!我还真的难以理解。”
　　“始终,男人有那方面的需要,你总不能让我一年不碰女人吧!”
　　“所以,是我的错？”她侧了侧颈,睨视他:“既然是我的错,离婚吧!”
　　“不要,我不要!我爱的只有你的一个!”他扬手要把伸手可以触及的女人拉近。
　　“别碰我!”可是她如见老虎一样忙不迭地逃开,椅子“呯”一声倒地,不知为何她的眼中如见沟渠老鼠似的厌弃和仇恨,骂道:“别用你肮脏的手碰我!”
　　“我, 对不起,我发誓除非你愿意,我不会碰你,也不会碰任何女人!”
　　“咻……”她禁不住的急喘,这种情绪的起伏她忍了多久又有谁明了, “离婚!我不会再信你,我说过,我绝不原谅一个人两次!”
　　“你为什么就如此固执,你以为你离开我,你可以在外面的世界活下去吗？”他无意挑衅她,然而情感已无法再控制, “这一年你拚命地进修,出去工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为你在外面碰针子说会明白。外面的社会不是你所见的那么简单!”
　　她紧咬着牙根,垂下眼瞳,默然。
　　“你看,你也明白是不是？我在外面不是玩的,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和女儿。”看到她放软,他也放轻了声量。
　　突然，她重拾目光,打在他的身上,咬紧牙关地道:“你别蒙混焦点,就算我在外面死了也是我的事,你只管那个女人去!”
　　她疾步入了女儿的房间,甩门把男人挡在门外。
　　“妈妈？”应该是被外面的争吵声吵醒,女儿揉搓惺忪的睡眼,踏着踌躇的脚步来到母亲跟前。她一把搂抱女儿,彷佛跑进了避风港,捆绑胸脯的铁链被粉碎,她舒怀地任由眼水从眼眶往外奔驰,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