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心计》微露晨曦

4、平成恨

　　澄面枣泥粟子糕！

　　摆在官窑粉彩福禧莲花盘里，绽放出一丝□□人的清香。

　　水汪汪的大眼睛自从进了这屋子里，就没有移开过，一直望着那糕皮半透明，枣泥馅诱人，粟子那丝甜兮兮的味道在空中飘来荡去，引得小洛锦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正秀宫里的大嬷嬷看着她扒在桌边怪可怜见的，便拿了一块糕递在洛锦的手里：“锦阳公主，吃罢。”

　　她得了这块水晶透明的糕点，乐得眼睛都眯起来：“谢谢大嬷嬷。”

　　小心翼翼捧住糕，先轻轻地嗅一下香气，再放到自己的唇边，伸了舌头很小心地舔一舔甜丝丝的味道，才依依不舍地想要咬一小口下去。

　　“哼，穷鬼贱命叫花子！”忽然之间，有个细细尖尖的声音从洛锦的身后传来。

　　洛锦一回头。

　　只看到平成公主洛萍带着八个宫女，浩浩荡荡地就走进正秀宫来。那种派头气势，比她的嫡母褚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说什么？”洛锦听到她刚刚的嘲笑，握着手里的粟子糕有点生气地问。

　　“本公主说你是穷鬼贱命叫花子！”洛萍对着大她几岁的锦阳公主，高傲得像是只真正的孔雀，“母后叫你们来是为了整肃后宫，可你进门就只会对着御膳房做给母后的精致糕点流口水！真是什么样的母亲生什么样的种，你那个叫花子母亲，也只能生出你这种叫花子公主！”

　　“你敢再说一次！”洛锦被洛萍欺负也就欺负了，但是她绝对不允许有人抵毁她的母亲！

　　“本公主有何不敢？你和你那个母亲就是父皇南巡在捡来的叫花子！穷鬼！贱命！”洛萍插着腰，得理不饶人地上前一把就打飞她手里的粟子糕，然后一脚踩碎！“母后的糕点，本公主宁肯踩烂了也不会给叫花子吃！”

　　洛锦气得全身颤抖，咬着牙就要朝着洛萍扑过去：“你太过份了！”

　　“锦阳公主！”

　　洛锦气得挥舞着手要和她拼命，还没碰到洛萍，背后就忽然传来褚皇后严肃而凌厉的喝斥。一转身，褚皇后已经站到她的面前，沉着一张脸，面色骇人：

　　“身为皇家公主，罔顾皇家礼仪，在这里张牙舞爪，意欲何为？！本宫这次召见所有公主、郡主，便是要整肃后宫，你身为五公主，不以身作则，为姐妹之榜样，竟还在这里叫嚣动手，成何体统？！本宫罚你七日不准出长春宫，宫内院落洒扫一律由你亲自完成；若有宫人代作，严惩不贷！”

　　洛锦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本有意要向褚皇后争辩是洛萍先欺负人；但是她才抬起头来，就看到洛萍躲在褚皇后的身边，还得意洋洋地对她嘲弄地扮个鬼脸。

　　洛锦心里明白，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怪在她的头上。低头看着那只被踩碎的粟子糕，洛锦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拳头。

　　“参见公主。”尚膳间尚食女官走进平成宫正殿，进门便跪下道。

　　正殿中一左一右，坐了两位公主；左边坐在红木圈椅上，正在和宫女斗草玩绣品的是平成公主洛萍；而在右边红椅上，手里拿了一本已经发黄的古书，手边一杯清水淡茶的正是锦阳公主洛锦。

　　尚食女官进门也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平成宫里突然多出一位公主来，一时间分外尴尬。

　　洛萍直起身来，问道：“什么事？”

　　尚食女官连忙答道：“回公主，已到午膳时分，公主吩咐尚膳间准备的午膳已经备好，特来请公主用膳。”

　　洛萍微微地挑起眉，：“即已备好，还为何请示？直接端来罢。”

　　“是。”尚食女官连忙应声，但又复抬起头，“但尚膳间不知锦阳公主也在平成宫中，所以膳食并未备得双份……”

　　洛萍口气虽然朝着女官，态度却咄咄逼人：“你们这些人做事，要知道宫中的事情瞬息万变，总说不准哪个宫里就多人，哪个宫中就少人，做事如此不周全，又怎能对得起你们顶上的官职？罢了，本公主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虽然膳食是特意为本公主准备的，本公主也不介意偶尔有个别人蹭上一两口，饭么，不过是添上一双筷子的小事，总不过如同街头的叫花子，眼看着他饿得可怜巴巴的还自己吃的开心的。”

　　尚食女官被这指桑骂槐的语气说得不敢抬起头来，跪在那里连连称是。

　　一直手里捧着那本发黄古籍的洛锦，似乎对于对面的挑衅，以及那咄咄逼人的语气视而不见。她慢慢地搁下书，复拿起旁边小几上的白玉杯，杯中红茶茶汤浓红透亮，红宝石一般晶莹的光芒。她捧了那杯，慢慢地吁开热气，微微地抿了一口。

　　尚食女官从地上爬起身来，准备退去：“臣立刻为两位公主奉膳。”

　　“不必了。”

　　久未开口的锦阳公主却忽然出声拒绝。

　　洛锦微微地侧过身去，对着尚食女官浅笑道：“女官只管准备平成公主的午膳便好。扶摇——”

　　“公主。”扶摇连忙走到洛锦的面前，欠身行礼。

　　洛锦慢声细语地说：“请宣微院祈尚膳送本公主的午膳来。告诉祈尚膳，本公主今日胃口不太好，不必送太多，只需得平素一半便可。”

　　“是，公主。”扶摇听了洛锦的话，便立时转身出了平成宫。

　　洛萍在旁边看着洛锦，眼瞳微转，心下直犯嘀咕。

　　她其实对洛锦一定要挑中她的平成宫来“暂挤”，心下很是不满，身为公主单独一宫本已经是习惯也是威严，突然挤进来一个，她是觉得大大的不便；再加之两人虽然是一父同胞的姐妹，但自幼关系很差，那些旧事她也不是一件也不记得了，若换作旁人，早应该对她避之不及了，但偏偏这个洛锦居然又凑上来？她没有办法拒绝，但心头烦躁，所以刚刚故意借尚食女官的话挤兑洛锦，但是今时不似往日的洛锦，似乎不再像以前一样冲动，竟然慢条斯理的叫尚膳间里掌管最高位的尚膳官送膳给她？

　　正当洛萍在好奇洛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过了不久扶摇便回来了。接着跟在扶摇身后的一大队宫女、宫妇和两位尚食官及一位尚食医的人群鱼贯而入，排场大的简直让平成公主都大吃一惊！

　　只见得那二十几位宫女，手中各执红木托盘，盘中摆放着各色盘碗，一进门来，先落在桌上的是四道开胃小食，酸辣小豆芽，茴香豆干，蜂蜜萝卜花，糖醋小藕丁；再放上来的是两道饭前汤，一道放在白砂煲里炖得香气四溢的是百菌养生汤，另一道放在紫砂煲里炖得浓郁的是雪豆猪蹄汤；这两道汤不仅味道鲜浓，更是养颜美容；接着宫女们捧上来足足十八道各种菜式，即有酱香浓郁的玫瑰小排骨、浓汁酱鸭，又有酸甜麻辣的手撕口水鸡、蒜香干锅烧，甚至连各地的名菜以及清口开胃的各种家常菜，都一一端了上来。最后是一整煲软糯香浓的莲子桂园八宝薏米粥，浓浓糯糯地盛了一满碗，香气扑鼻得让人连口水都几乎流下来。

　　这些盘碗摆了整整的一张大圆桌，甚至还有两个宫女捧了两盘生果蔬，没有地方摆下。这样的排场，和各种精致的吃食，简直让坐在对面花厅里的平成公主落萍都有点傻眼。她这个正牌先皇嫡生的公主吃饭还没有摆过这么精致，而现在对面这个刚刚归朝的锦阳公主，不仅排场巨大，而且竟是由尚膳间的最大尚食官祈尚膳大人亲自调理给她吃？！

　　眼看着摆到洛萍面前的那些午膳比起洛锦差上不只一个档次，气得平成公主立刻摔筷子：“你们这是送什么破烂给本公主吃！”

　　尚食女官立时吓得跪在地上。

　　“公主息怒！”

　　隔着一个中厅的洛锦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午膳，扶摇和红衾都在旁边捧着银箸为她夹菜夹饭。听到洛萍在那边生气地教训别人，洛锦放下手中的筷子，微微地抿了抿唇，慢声道：

　　“祈尚膳也实在太体恤了，早就和他说过，虽然本公主从他的家乡归来，但做如此多的饭食，本公主一个人实在吃不了，总归也该请吃不到的分食一下。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只会吃独食的。红衾，再拿只碗盘来。”

　　“是。”红衾立时转身去拿。

　　洛萍在那边“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戾声道：“哼，锦阳公主不必得意，不过是你近日新归，宫内外对你多加体恤，本公主才不屑和你同食！”

　　这话尖厉十足，根本就不给锦阳台阶一般。

　　谁知洛锦竟像听不到她的话，只是依然淡定地吃着饭菜，待到红衾捧了一只斗彩官窑大碗进门来时，身后居然跟了一只小型的卷毛比熊犬，全身的绒毛都雪白雪白的，两只肉嘟嘟的耳朵搭着，短短的小兔子般的尾巴摇来摇去，一进了华成宫，热情无比地就朝着洛锦扑了过去。

　　洛锦伸手抱住它，脸上也笑眯眯地揉着它的长毛：“乖，半日都没见你了，饿了吧？来，这一桌的饭食本公主一个人吃不光，与你分享啊。乖乖随便吃罢。”

　　小卷毛听了这话热情地摇尾巴，顺着红衾从桌上盛来的饭食，就埋头进斗彩大碗里兴高采烈地吃起来。

　　洛锦笑容满面地看着小卷毛吃得无比开心的样子，微微地弯了弯眼睛。

　　洛萍在另一侧花厅中，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这个锦阳公主……她是故意的！故意的对不对！故意在她的面前摆了这么大的场面，又故意在她的面前说什么要与人分享，害得她会错意，以为洛锦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施舍饭食给她，让她难堪；结果这个锦阳公主手段更狠！分食的居然是一只卷毛犬，而不是给她这位平成公主！似乎在洛锦的眼里，她这个皇后嫡生的平成公主还不如一条狗！一条狗！

　　平成公主简直快要气疯了，身边的宫女还对平成公主进道：“公主请用膳。”

　　“用个鬼！少吃一顿会死啊？！”洛萍气得一下就把手里的银箸狠狠地丢在餐桌上，咣地一声就打翻了最滚烫的那一碗汤。

　　那一年的九月初八，是洛锦的生辰。

　　几乎从来不会召见藤妃的皇帝，忽然心情大好的到了长春宫。见到洛锦已经亭亭玉立，特意御赐了一枚羊脂白玉的如意钗给洛锦。洛锦视那钗如生命，即使在入眠时也整夜抱着它入睡，天亮之时，更是整日戴在头上，几乎已是时刻不离身了。

　　偏偏那日她正在宫中与小宫女玩捉迷藏，忽然觉得身后有人一撞，洛锦连忙去抱住那个人，还大叫：“捉到了捉到了，你是鬼！”

　　“你才是鬼呢！穷鬼！”一句话就狠狠地喷过来。

　　洛锦连忙撕开自己脸上的布帛。被她抓住的竟然不是宫女，而是傲气凌人的平成公主洛萍。旁边宫女已经吓得跪了一地，洛锦立时松开抓着洛萍的手，向后一退。

　　洛萍瞪着她，眼神高傲的说：“哟，穷鬼今天真是不一样了，原来头上戴了新玉钗，所以都乐得在宫里不长眼了吗？让本公主看看是什么破落杂玉！”

　　洛萍伸手就去拿洛锦的钗，洛锦慌得连忙伸手去捂。哪里比得了洛萍手快，一下子就给她从头上拔抢过去，接着手往背后一藏。

　　洛锦慌得连忙叫：“萍妹妹，别拿去，那是父皇赐与我的生辰礼物！求求你！”

　　“啊呀！”洛萍惊叫一声，“父皇御赐的啊，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怎么在这里玩蒙着眼睛的捉迷藏啊，怎么把御钗都撞在地上啊，碎了父皇可是要怪罪的！”

　　当！

　　洛锦只听得洛萍身后一声脆响，她只觉得不好，立刻一下把洛萍狠狠地推开！

　　洛萍气得大骂：“你是什么东西，敢推本公主！一个破玉钗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整天招摇给谁看呢？就知道你是个天生穷鬼命，这辈子都只能戴这种破东西的命！哼！”

　　平成公主趾高气昂地走了。

　　洛锦蹲在地上，望着那枝已经碎成三瓣的玉钗，眼泪深深地灌在自己的眼眶里，但是，却一颗都不会再滚出来。

　　哭泣，是对欺压者的臣服。

　　从今以后，她绝不会再让自己哭。

　　天很快就亮了。

　　睡在平成宫里的两位公主都分别起身。

　　平成公主那边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洛萍在大声地斥责宫女，不是洗脸的水太冷，就是送来的茶太热，再不然把水渍弄上了她的衣裳，接着又怒斥换来的衣裳不够华丽，一大早这就叫一个折腾。

　　西阁里的锦阳公主到是一直静静的，宫女们捧着各色物件鱼贯而入，再列队而出，什么事情都做的默不作响的，待半刻之后，便看到一身华服的锦阳公主慢慢地走出寝殿。

　　平成公主还在梳洗打扮，宫女跪在地上捧着钗钿盒等着她挑选今日的钗环。平成公主侧头望着钗钿盒里的绢花和金钗，随手点了一枝，准备簪在头上，但忽然又想起当年的事情来，便复又换了一枝更华丽繁复的，还故意高声道：

　　“今儿就戴这枝罢。身为皇家公主，自然就要有皇家的风范，总好过那些穷酸的，拿个玉钗银钗就觉得多么了不起了。”

　　身后梳头的宫女连忙接了凤钗，给她簪在头上。

　　话音才刚刚落，已经走出侧殿的洛锦忽然侧身，拿起立在她身边的那个捧着她的梳妆盒的宫女手中的钗钿盒，打开盖子就往地下一倾——

　　一整盒的金珠玉宝的金钗宝钗，五颜六色的珠石就掉落一地。

　　洛锦声音不响不大却掷地有声地道：“这些东西，都与你们，随便拿去罢。”

　　旁边的几个宫女立时都跪下来，一边捡起金钗，一边磕头道：“谢公主恩典。”

　　平成公主一见洛锦如此，霍地一下就站起身来，拧眉冷道：“哎哟，在本公主面前摆阔气？不过就那几根金钗宝石的，都给了丫头看你要戴什么！难不成想找块布蒙一蒙扮村姑吗？哈哈哈哈！”

　　跟在平成公主身边的几个宫女也顿时笑了起来。

　　洛锦一步就踏到平成公主的面前。

　　晶莹如璃的眼瞳向着那几个宫女微微地一转，宫女立时就吓得都收住声，再也不敢笑了。

　　洛萍瞪着突然走过来的洛锦，心头也是微微地一颤，但她还是梗着脖子道：“干什么？你走进来想干什么？”

　　“不做什么。”洛锦半侧着头，微抿着嘴看着她，“只是看萍妹妹何时也如此如素了？这等金钗，又怎么能显出皇家威严？”

　　洛锦从自己的袍袖里拿出一只锦盒，伸手打开盒盖——

　　一屋子的女人几乎都被这盒中的宝钗闪晃了眼睛。

　　盒中之钗，以手工拉制的金丝细细编织而成，前身是双头凤鸟，后面是卷云长尾。尾翎上又以各色宝珠玉石镶嵌，尾羽上还拉出细若发丝的卷水纹，再加上每只凤鸟上的黑曜宝石，口中所衔的红玛瑙与翡翠的一串三珠步摇，那等华丽与辉煌，简直连褚皇太后都不曾拥有！

　　“萍妹妹，送给你。”洛锦把那钗递到洛萍的面前。

　　洛萍再次被踩一脚下风，当然不会肯要，梗着脖子叫道：“哼，本公主才不稀罕！”

　　“不用客气，你我亲生姐妹，自然有好东西要同享。”洛锦却朝她递过去，拉她的手要她接，但是却像是不小心般地，盒子一歪，那钗当地一声掉在地上，“啊呀，掉在地上了。真可惜，但凡沾灰惹尘的东西，本公主是不会再戴的。反正皇兄赐下来的金钗宝石还多的狠呢，这一枝，谁艳羡谁就捡去罢！”

　　洛锦忽然一脚就踩上那价值连城的珠玉金钗，那华丽繁复的宝石一下子都从钗头上掉了下来。

　　洛萍看着她的动作，倒抽一口冷气。

　　洛锦却把自己手里空掉的锦盒往地上狠狠一丢。

　　眸光冷艳，转身就走。

　　洛萍看到她如此，活活气得肚子都快要炸了，在洛锦身后就吼道：“你不必得意！不过是仗着皇兄体恤你！但是本公主是太后嫡生，你再怎么也愈不过本公主的次序去！西宫外室永远都只能住在西宫！”

　　洛锦已然走到了平成宫的殿门口。

　　听到洛萍在殿内这般放肆地吼叫，她站在那里倏然转身——

　　“很快你就会知道，连西宫都住不得的滋味。”

　　洛萍被说得心头陡然一跳。

　　这位失而复得，怒火重生归来的锦阳公主，站在那淡蓝晨曦刚刚映照过来的宫殿门口，金色的光线照亮了她一半的脸孔，却也把另一半，掩进了深深的幽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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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
恳请大家多多冒泡，新文开始时期各种冷，真的很没春天的温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