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芝娘休夫 ...
-
“芝嫂子!”陈知著喜道。
芝娘一手撑着把青竹伞,一手提了个竹篮子,笑吟吟地道:“真是巧了,正要去府上拜访陈公子呢。”
陈知著道:“芝嫂子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大兄弟呗。”
“那怎么成,陈公子可是进士老爷啊!”芝娘把竹篮递给他道,“奴家做了些小点心,和大伙儿一起尝尝。”
陈知著不肯接,佯怒道:“嫂子可是太见外,要这样说,也不敢劳烦嫂子一个举人娘子为在下洗手作羹汤了。”
“让你拿着便拿着。”芝娘将篮子硬塞到陈知著手里,笑道:“大兄弟你收着,嫂子也不和你客气了,之前不是怕你做了官后不认嫂子么。”
陈知著一听这话便想到她的丈夫曹朗新,曹家老宅的下人没少说他一朝跃龙门翻脸不认乡亲的事,不由为芝娘惋惜。
芝娘是个玲珑心窍的,见陈知著面色不豫,连忙缓和气氛道:“瞧嫂子真不会说话,篮子里头是梅子冻,热吃凉吃都好,只是不可多吃了,做做小零嘴便好。”
“谢谢嫂子了!”陈知著真诚道。
芝娘裂开嘴笑道:“甭客气了,不耽搁大兄弟你做事了。”
陈知著和老管家行出一段路,回头还见芝娘在和他挥手做别。
老管家赞道:“曹全家的大郎真是三生有幸娶了个这么懂事的老婆。”
芝娘等他们走远了放下手,收了青竹伞,不一会儿发簪上布满了雨的碎珠,眉睫之间雾湿朦胧,她拔起发簪扰了扰鬓角,一甩手把青竹伞抛到路边草丛里,把一丛含珠凝露的映山红砸的枝叶乱颤,她不由地咯咯笑出声,平凡的脸突然光彩照人起来。
她扭头走回家,路上有乡亲问:“曹朗新家的,怎么不打伞?”
她眉毛一挑,脆生生道:“伞丢了!”
———————————我是代表第二日的分隔线——————————
第二天,当里正的儿子敲开曹家大门的时候,曹宅里正一片鸡飞狗跳。
今日早些时候乖宝爬到院子的桑树上摘桑椹吃,不巧被曹家的下人发现了,人家一看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骑在高高的桑树上那脚丫子还一晃一晃的,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呼朋引伴,一群人搭梯子的搭梯子,抱被褥的抱被褥,还有在树下好言好语哄着的,生怕他一个不稳摔下来。
所以说乡下人实在,他们就想着乖宝这是下不来了,压根没去想他是怎么上去的。偏偏乖宝不懂事,见着下面一群人东忙西忙的,只觉得好玩,小身子在树上扭来扭去的,小巴掌拍的啪啪作响,等人梯子搭好了,他便纵身一跃,下面的人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还好陈知著及时赶到,跃起接住了他,不然乖宝再表演一个遁地术,一群人肯定得当场休克不可。
陈知著把乖宝逮回屋里好一通苦口婆心,千言万语终归一句话,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法术,不然就“吊起来打”。
满堂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乖宝要是被人吊起来,少爷肯定是第一个冲上去救的。
乖宝很喜欢陈知著,所以虽然灵智未开,但是很听他的话,满口答应,惹得陈知著又是怜心大起,直搂着他大呼“小心肝,真真懂事!”
曹玉树也没闲着,他亲自挑人,打算以后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派人跟着乖宝,杜绝一切危险的发生。
里正的儿子完全不知道这些,他一早经历了比这些要惊骇百倍的事。
今日一早,天气难得晴朗,里正正想出去转悠转悠,芝娘就提着一只母鸡上门了,她找里正做见证人。因为她要休夫。
且不说里正受到多大的刺激,也不说曹朗新有多气急败坏,单单说曹朗新的老娘两眼一翻,晕倒在地,里正就知道这事他做不了主,急忙派儿子去请曹员外家的树哥儿和做过官的进士陈公子来。
但凡这历朝历代,只有听说休妻的,从没听说有休夫的,可巧这事就让陈知著给遇上了,他觉着芝娘肯定是生了什么病,烧坏了脑子了。
曹朗新家的门关得紧紧的,堂屋里正中坐着里正和曹老爹两口子,曹老爹低头闷声抽着旱烟,曹老娘头上绑着块灰布条,歪着身子坐在圈椅上,青白着脸直哼哼,陈知著只瞧一眼就知道这老太太硬朗着呢,倒是坐在她下首的曹朗新面孔扭曲,鼻孔大张地喷着粗气,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芝娘。
芝娘安静的坐在里正下首,模样神情和昨日渡口附近见着时并无二样,真没想到她哪里来的念头要离婚。
陈知著和曹玉树先是施了晚辈礼,落座的时候两人怕芝娘吃亏坐到了芝娘一边,隐隐有护着她的意思。
里正开口就是劝:“大郎媳妇,夫妻俩过日子总有磕磕碰碰的,有什么事说不开的,要闹得这般厉害。”
“六叔,我没和他吵架,就是不想和他过了。”芝娘淡淡地道。
“砰!”曹朗新狠狠一拍桌子,骂道:“你这个婆娘!一早起来就发疯!”
曹朗新长得还是不错的,又是读过书的,平日里很注重仪表谈吐,无奈今日真是刺激大了爆了粗口,自从他中了举后往来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家,慢慢地心里是有些嫌弃芝娘的,但是从没有想过要休妻,不料芝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突然就要和他和离了。
而且还惊动了曹家的人,曹老爷在曹家村是最有身份地位的,曹朗新为了明年的春闱曾去拜访过曹老爷,曹老爷看在芝娘的面子上给他写了几封介绍信,上头的人名官职惊得他当时差点就走不动路了。
如今曹家的人一来这就不是普通的家庭纠纷了,别人会想你肯定是私德有亏,不然老婆怎么会好好地和你闹和离了,老实说他真不知道自己有做过什么错事,芝娘会来这一出,全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芝娘反常地平静,道:“六叔,翁姑,相公,之前你们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今日我是铁了心要分的。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今日曹二爷和陈公子都在,干脆就给我做个见证。”
陈知著和曹玉树大吃一惊,他们本以为就是夫妻吵架,大家来劝和的,打心里不相信芝娘是真的要和离。
曹老娘又干嚎起来,曹朗新跟打摆子似的全身哆嗦,这时一直不吭声的曹老爹曹全突然道:“大郎媳妇,你平日就是个好的,我们家也待你不错,眼看着就要跟着大郎享福了,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突然和他过不下去了?”
陈知著和曹玉树也不明白,贫贱时要离婚可以理解,发达了却主动要分的真没有。
“旁的不说,曹兄待你还是尊重的……你不要意气用事,伤了他的心。”曹玉树对芝娘道。芝娘成亲快三年了还没有孩子,婆家一直没有说什么,不管曹朗新有多么的势利寡恩,曹全家上上下下对她还是不错的。
芝娘咬了咬唇道:“我小的时候看戏班子唱《天仙配》《牛郎织女》就也想着嫁个读书人,一心一意地过日子,苦一点累一点也没什么。遇着相公时我也知道他是个怎样的,想着自己能改改他的性子,不想这几年过去,随着他高中他变得更是厉害了。就算今日我不求去,明日他估计也是要休弃我的。”
“‘糟糠之妻不下堂’!你个婆娘不要红口白牙的胡说,污我名声!”曹朗新气急。
芝娘自是不理他,一脸的坚毅。
陈知著看芝娘面上看着平静,估计心里也是苦如黄连,便道:“芝嫂子,人过着现在的日子怎么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你怎么就不试试看劝着曹哥些,两个人一起使劲儿过得和和美美的……”
芝娘打断他的话道:“大兄弟,一个人的性子到了年纪就变不了了,他啊现在就像一个煮熟的白水蛋,除了沾盐巴吃,没办法煎荷包蛋啦,打蛋花摊蛋皮了,我不想吃水煮蛋,就想痛痛快快地过我的日子。”
众人都被她这番水煮蛋的言论震惊了,曹老爹吓傻了地道:“什么蛋啊,花啊的,大郎媳妇你要是和离了要怎么活下去啊?还不得被人戳断脊梁骨啊!”
芝娘从怀里掏出张纸来,低声道:“这是我的婚书和嫁妆单子,我也不懂得要怎么分,还请各位长辈们做个主,就算是净身出户也不怕,我娘家还有爹娘兄弟们。”
陈知著心想:“芝娘其实也是心慌意乱的,不然还没析产怎么就先说出净身出户的话来。”
屋里气氛一时有些僵硬,里正接过婚书看了看,对芝娘道:“你不后悔?”
不等芝娘说话,曹朗新恨声道:“六叔,你还问她做什么!这婆娘这么不要脸面我曹家哪里还容得下她!”
曹老娘尖着嗓子道:“就是!大郎啊,你去写休书休了她!呸!多的是好门第的女儿家要做我家的媳妇儿!当官太太!”
“你少咋呼!”曹老爹瞪了老婆一眼,又看了看芝娘,叹了一口气道:“唉,还是和离吧……”
陈知著和曹玉树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地心下叹息,真不知道是说芝娘看得开还是说她傻。
里正清了清嗓子,拿了嫁妆单子念到:“既然是和离,这嫁妆就得还给芝娘了,首先九两九钱……”里正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就像鸡崽子被人突然掐着脖子似的,“大……大红袍……鸡血石原印一块!”
陈知著和曹玉树也愣住了,看对面曹老娘一脸的心痛,想来是真的,曹玉树连忙上前去看,陈知著跟在后头,瞄到桌子上的婚书。
在婚书的证婚人一栏,以行楷签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苏晚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