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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夕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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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宋谦是被满都拉图揪着脸叫醒的。
他睁开眼,看见满都拉图哭得满头满脸都是眼泪,他吓了一大跳,赶紧问:“怎么了啊?”满都拉图哭得更凶,拽过自己的头发让他看。
满都拉图原本齐腰的一头好头发现在缺了一大片,只有右边的还好,左边的怪异地少了。宋谦仔细一看,是被烧的,满都拉图哭着说:“昨天晚上我不知道为什么睡到火塘边去了,半夜头发沾到火烧起来了,阿瓦帮我拍灭了,可是头发、头发没有了呀!”满都拉图越说越伤心,最后“哇”地一声哭出来。
宋谦摸着她的头发,心里愧疚得像什么似的,他笨手笨脚地帮她擦眼泪,说:“是我把你弄到火塘边去的,晚上很凉,我怕你冷。”
满都拉图不哭了,看着他看了半天,突然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你抱着我呢,原来不是做梦呀。”她自己用袖子把眼泪擦掉,对他笑着说:“格古木,我不哭了,要是这样,那就让头发再长出来吧,反正它像春天里的草,还会再长的。”
宋谦看她低头梳理着自己没被烧坏的那半边头发,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心里满满地充溢着一种暖暖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一瞬间变得对一切都敏感起来,包括外面草原上一只羊细碎的脚步声,火塘里跳动的火苗的颜色,清晨折射在溪流上的微光,他都能感觉到。他看着面前这个还带着眼泪的女孩子抬起头冲他一笑,两只好看的眼睛像他们刚相遇的时候弯成了一双月牙,他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有一棵小小的嫩芽顽强地钻出了土地,那种酸痛的,安静哀愁的幸福占据了他。
宋谦静静地看着她说:“我来给你梳小辫吧,梳了小辫就不难看了。”
其实他想说不要管你的头发了,你就是秃头我也觉得好看。
满都拉图“嗯”了一声,转过头去,把头发留给他。宋谦拿着梳子,抓起她的头发,细致地一下一下梳了起来。阳光从帐篷口洒了进来,满都拉图在清晨的阳光里惬意地闭上了双眼。
宋谦其实不会梳小辫,他只是有时候为了整自家小妹,给她扎一头冲天辫。但这一次,他回忆着小妹头上的辫子,笨拙地照着样子编起来。
路松年早就醒了,他躺在火塘边的羊皮上,静静地看着笼罩在晨光里的这两个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声地笑了起来。
宋谦好容易把她的头发梳成了一个毛躁的大辫子,把那半截烧断的头发塞进辫子里藏起来,满都拉图摸着自己的辫子,笑得很高兴:“真好看,下次还能帮我梳吗?”
宋谦郑重地点点头,他把梳子还给她,他想告诉她,不光是这一次,只要可能的话,他想永远帮她梳下去。
满都拉图高兴了,站起来转了个圈,说要出去打水。
宋谦看着她出了毡包,像一只羊羔一样跳跃着走开了,毡包外面传来她的歌声,这支歌她经常唱,还教过宋谦:
“金线河边的姑娘啊,
你明亮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你有花朵一样的脸庞,
我赶着羊群经过牧场,
听见你的歌声,
多想停留在这条河流旁,
我日夜思念着你呀,
我美丽的姑娘,
我想变成你脚边的野花,
等你采下我戴在你的头发上。”
宋谦坐在毡包里听着她的歌声越来越远,他呆坐了半天,连路松年坐到他旁边都不知道。
路松年冷不防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声:“唉,关关雎鸠啊——”
宋谦被他拍得往前一扑,再听他说的话,闹了个大红脸,说:“别瞎说。”
宋谦突然想起他昨天晚上醉酒时说的话,说:“你昨天说将军和马贼……”
路松年警觉地看着他,问:“我昨天说了吗?”
宋谦点点头说:“你昨天喝醉了,说了很多话,你说将军是被马贼山盗害死的。”路松年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宋谦,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们回去可能什么都做不了,可能没人会相信我们,还可能会被杀掉,你怎么想?”
宋谦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路松年说:“易先生带回的消息,说皇上已经认定将军是被马贼山盗杀了,连诏书都下了,我们千里迢迢回去,又没有证据,”他摸摸胸口,那里还藏着那双鞋垫,他苦笑着摇摇头说:“我们只有一双破鞋垫,谁又肯花功夫来听我们说话,帮我们查这个案子呢?要是真是查到了什么,恐怕灭口的就先来了……总之就是一句话,我们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他颓然地垂下头去:“也许我就不该出来,该跟将军一起死在山谷里……”
宋谦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看着自己,宋谦难得认真地对他说:“路松年,我虽然没用,但是我知道将军不能白死,我一定会跟着你把这个事情做完,没人查就自己查,没人听就自己讲!”
路松年惊诧地看着他,他几乎不认得这个人了。他捏了捏拳头,默然了一会儿说:“好,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路松年看了看他的手说:“你这伤口也好了,我们该回京城了。”
宋谦脸色变了,正想说话,易行建提着两只野兔从外面走进毡包,让两个人看他手上的兔子:“看,新打的,早上现做的绊子,就绊到两只。等中午了给你们做个烤野兔吃。”
宋谦立马笑得没心没肺:“好啊好啊。”
路松年一边笑,一边注意看着易行建脸上的表情,想看出他有没有听到什么。易行建还是那样很豪爽的样子,利索地把两只兔子在帐篷口剥皮,把内脏丢给蹲在旁边的黑狗赤那吃,然后用粗盐把兔子腌了起来挂在帐篷门前。
等干完这些,易行建拍拍手走进来,看着地上的两个年轻人说:“草原比不上京城繁华,小公子还过得惯么?”
路松年笑笑说:“繁华有繁华的好处,可这里远离人世,少了很多是是非非,我倒是很喜欢这里。”
易行建说:“既然这样就再多住几天,满都拉图一直没有个同龄的人相处,我看她和格古木倒是很好。”
路松年看了一眼宋谦,站起来对易行建拱手道:“易先生,多谢您一番美意。这几天为了给舍弟调养手上的伤,在这里多有叨扰。现在舍弟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今天我们就向您辞行。”
宋谦脸上的颜色一下退得干干净净,他抬头用眼神问路松年:今天就走?
路松年装作没看见宋谦的眼神,接着说:“本来昨夜就该辞行的,现下虽是有些仓促,也请先生见谅。我兄弟二人落难,幸得先生一家救济,如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二人身无长物,唯有我身上这块贴身的玉佩,还望先生能笑纳,聊表我二人感激之心。”
路松年说着,将脖子上戴着的一个玉佩取下来双手捧了过去。
这时巴音老汉提着烟袋从外面的牛车上下来,听到路松年说话,在外面说:“阿古拉!你跟着我过了这几天,还不知道我们草原上的人最看不起的就是帮助了落难的人还要接受谢礼?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希望天神没有把你们两个送到我的孙女面前来。”
路松年只好又把玉佩塞回脖子里。
满都拉图提着一木桶水歪歪斜斜地回来了,正听到路松年说要走,再看宋谦,他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一双手握着衣摆捏得紧紧的。
满都拉图把水靠在羊圈旁边,急匆匆地跑进去对他们说:“阿古拉格古木!你们要走了?为什么?”
易行建把满都拉图拉回身边来,对她说:“客人也要回家,总不能跟着你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宋谦死命低着头不去看满都拉图。
满都拉图缩在易行建身边,看着宋谦说:“阿瓦,我知道,可我舍不得格古木,能不能让格古木留下来?”
宋谦猛地抬头去看那个女孩子,她在温暖的金线河边摘到了最后的几朵野花,插在自己给她梳的辫子上。
他想起那首古老的牧歌。
我想变成你脚边的野花,等你采下我戴在你的头发上。
满都拉图跑到宋谦身边,拉着他的手说:“格古木,你要走吗?”
宋谦转过头愣愣地看向路松年,路松年也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水波不兴。
“我……”他张了张嘴,一瞬间心里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来,他想起了将军,沉默了很久,最后开口说:“我,我跟着哥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