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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风吹仙袂飘飘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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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章武元年,五月。
同年四月,刘备即帝位,国号汉,史称蜀汉,诸葛亮任丞相。
此时的巴蜀并没有举国欢腾的气氛,朝中众人还沉浸在关羽被害的事件中,距离荆州陷落已经两年了,张飞犹自不能从中解脱,轻则打骂下人,重则在朝中喝的大醉破口漫骂,或者顿足大哭。
憶绵刚从都江堰回来脸上晒得通红,微微有些蜕皮,因诸葛亮上朝所以坐在宫门口等待。
当初整体规划时诸葛亮曾参与了设计,那时诸葛乔颇为不屑:“不就改造个老房子吗,粉刷下就得了,还真当皇宫了。”
憶绵嬉笑“你以为这样得旧址能撑得住帝气吗?”纵观中国山脉走势如龙,可诸葛乔连土为龙肉,石做龙骨都不晓得,只是沉迷于兵法。
南门朱雀迎着亮亮的日头,拉出长长地身影。刘禅浑身是汗的往里跑,扭头看见靠在门角的憶绵:“绵妹妹!”
憶绵本用脚尖划着象卦,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又圆润的刘禅,笑了笑继续低头等待。
刘禅忽然觉得很渴,从心里冒着火气,靠近憶绵半天才冒出一句:“近来肚子还疼得厉害吗?”
憶绵抬腿走至宫门后面脸色尴尬:“说什么呢。”
刘禅手足无措的看着憶绵,我了半天也也说不出话,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看见憶绵就结巴。便索性不说,只一味的盯着看。纤弱的身体,丹唇素齿,一袭宝蓝色的粗布衣衫,越来越不像男孩子了,纵然身着男装也掩盖不住那一分姿色天然,只是眸子中流出不可亵玩的刚毅。昨天晚上近身的小太监弄来一本宫女的画册,里面姿态各异的丽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比不得眼前人的淡雅脱俗。
憶绵尴尬的一笑,“阿斗哥,看什么?”
“绵妹妹,我能亲你一下吗,就一下。”刘禅头脑一热脱口而出。
憶绵脑也不是,怒也不是,这种情况只有回避:“又不是讨不着媳妇,竟拿我寻开心,不都定过亲了吗,张三爷的女儿,过两年都迎娶了,还像个小孩子,怎么,今天出门没买到香酥楼的梨肉玫瑰膏?”
“我不娶她!”刘禅梗着脖子叫道。
憶绵扑哧一笑:“怎么,你是不是害怕入洞房掀开盖头一看,哟!这不是我的小三叔吗?只是年轻点,没有胡子罢了。放心,张家大小姐漂亮着呢,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
刘禅瞪着眼睛:“绵妹妹,你当真这样想?”
周围守门的侍卫都站得远远的,两个人站在宫门与门墙之间,憶绵照旧只是笑笑,忽视刘禅的恼怒。
“把大门关上,都给我站里边去!”
听得刘禅的指挥,侍卫队紧闭大门,全部守在了里边。憶绵看着门扇渐渐闭合,与雕刻着石狮子的门枕石紧密无缝,就仰着头故作欣赏的看着高高的宫门。古代的门扇通常是两扇,一般都是由木板制成,相府的门扇只有半米,而这里却一米有余,这样威严的门面自然不可能由一整块木板制成,而是由九块木板横向拼合而成,涂上朱红的漆料,由外向内按上硕大的金色门钉,憶绵拿眼瞄了瞄,纵横各九,不由得伸手去触碰宫门中间四神纹玉的铺手。
忽然一只胖手抓着自己,手上深深的肉窝显示着主人的养尊处优,憶绵垂下眼睑平静的说道:“太子,有些过了啊。”
刘禅吓得忙缩回了手,憶绵想走进宫中,却发现宫门紧闭,叫道:“开门!”
孰料里面的侍卫没有听到刘禅的命令不敢妄动,气的憶绵转身便走,不妨衣角一紧,动弹不得。回头看见刘禅紧紧地住着自己的衣服,可怜兮兮的说:“绵妹妹,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别丢下我”。
憶绵听得一句你别不理我,心忽的软了下来,自己也曾这样哀求过诸葛亮,想到此时淡淡一笑:“阿斗哥,我们都长大了,你以后要成为君主的,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我晓得我不聪明,比不上诸葛乔会打仗射箭,他们都说我软弱,黑天还怕鬼,我配不上你,我只亲亲你的衣服好吗?”
刘禅俯下身吻了吻憶绵衣裳的下角,憶绵涨红了脸:“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手!”
刘禅依旧紧紧的拽着:“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念高危,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
憶绵略微吃惊,诧异的看着他。
刘禅继续说道:“你十二岁那年念给我听的,我只记住这么多,回来就一直背,一直背。”说着说着就拉着憶绵的衣角哭了起来,整张脸贴在衣服上。
憶绵放软了声音:“阿斗哥,你别这样。”
正在这时宫门打开,下朝了。
依稀之间能眼见文武官员向宫门走来,有几个眼尖得已经望见了这里的情景,就算没有看见,那这些守门的侍卫会不传吗?憶绵狠了狠心,一把推开刘禅,向外飘出一丈多远,头也不回的跑了。
回到相府,憶绵猛灌了几口茶,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沉默。
过了许久,诸葛亮也没回来,也许又和法正刘巴等人在一起研究怎样处理蜀国吴国的关系了,也许朝堂之上刘备又忍不住大骂孙权“碧眼儿。”战争如紧绷的箭弦,一触即发。
憶绵翻着诸葛亮整理的法度规章,几日的奔波和劳累抵不住困意上涌,倚在桌角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人在叫自己,迷糊间睁开了眼睛。诸葛乔足尖踢着憶绵的胳膊:“哎,醒醒。”
“先生回来了吗”
“没有,我刚从骑兵营回来。”诸葛乔坐在憶绵身旁。
“陈橙,真的要嫁给那个陈安了?”
憶绵点点头。诸葛乔沉默不语,好长时间才说道:“也好,那个丑八怪一定会疼她如至宝,如果哪天我死在了战场上,嫁我的人不就成了寡妇。”
憶绵淬道:“呸呸呸!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多不吉利!”
诸葛乔嘿嘿一笑:“也就你们娘们家才信这些个鬼神之说。”
“小爷我哪里像娘们了!”憶绵回踢了一下诸葛乔。
“长得像。”
一句话噎的憶绵半晌没有出声,推着诸葛乔出去:“走走走,一股子臭脚丫子味儿,人家陈橙姐压根就没想过你,老孔雀。”
诸葛乔赖皮脸似的连足袋也脱了下来,并拿在手里晃了晃:“爷们都有这个味儿,你有吗?装也装不像,看你长得那样,太子不是说了吗,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那一个雪字怪声怪调的拉着长音。
“太子书背的不多,夸你倒出口成章,哎?听侍卫队的李大壮说刘阿斗今天抱着你直哭,还跪着亲你的衣服?”
憶绵脸一红:“你可别乱说!”说完猛的捂上了嘴,该死,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
“哦,原来咱们蜀国未来的娘娘在这里啊,蓬荜生辉!”身高接近一米八的诸葛乔站了起来,一脸玩味的盯着憶绵,发现憶绵的窘态,满意的摇头晃脑离去。
不知何时诸葛亮已站在了门前,一切都落在了他的眼里,双目如潭,深不见底。
诸葛亮掸了下衣服,抬腿走进来:“回来了,怎么样?”语音生疏如昨,音色淡淡如水。
憶绵从怀中掏出在都江堰临摹的画稿,堤坝的高度,江边的防护,石标尺都一一描绘了下来,甚至用淡墨晕出了明暗对比,冷暖色调,江面水波荡漾,有些地方还打出了高光。
诸葛亮用食指在图稿上移动,看得十分仔细。
“那个,您别听乔大哥乱说。”憶绵小心翼翼的斟酌措辞。
“说什么?”诸葛亮仍旧低着头在看,语音平淡。
“没什么,”憶绵嗓音低靡,暗自解嘲,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压根就不会上心,这两年二人更像主仆,除了公事几乎没有过任何私下的谈话,一道鸿沟早就深深地挖在那里,各自秉着度数都不曾有半分逾越。
“水位如何?”诸葛亮抽出第二张继续观摩,提笔在纸上计算着什么。
憶绵盯着笔尖的狼毫在纸上圈圈点点,自己在现代时理科就是弱项,如今面对貌似九章算术的“一从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还是迷糊,偶尔能看得懂诸葛亮计算的好像是一元二次方程。不由得咧咧嘴:“我画在第三张了。”
全部看完之后诸葛亮放下图纸,微微笑了笑:“哪里学的画功?如此逼真。”
憶绵嗫嚅道:“那时候学过。”
诸葛亮点点头并不说话,心中了然。对于历史的未来诸葛亮从来不问,他知道问了憶绵就会说,说了又如何?天命不可改,倒不如面对未知做最大的努力。
憶绵来到这里,对当代从师自然的画师尤为敬重,看见了才知道现代的国手画出的水墨是多么生涩,曾亲眼见到庙宇之中请的画师在画壁画,一个不知名的白胡子老头在一堵墙上画圆,没有一丝顿线,笔法流畅没有借助任何工具,画出来是那样一轮真实,吓得自己傻站在那里看的老人心里发毛。
憶绵轻轻一笑:“哪里比得上先生,画的牛栩栩如生,牛眼睛里还有牧童的身影。”说到此时才发现诸葛亮没有一样不出挑,精湛的画工用在了制作农具兵器上,阴阳八卦用在了战场,满腹经纶法典用在了政治上,好像他所学的一切都不是个人爱好,就连高超的琴艺到最后不也演出了一场空城计?
诸葛亮收好图纸,脊背轻轻往后靠了靠,略显疲惫,揉着太阳穴,萧瑟的神情俨然绝壁上的孤松,峨冠博带,矫若惊龙。
憶绵见状走上前去,双手合十指尖露着缝隙为诸葛亮捶背,手下的身体一僵,迅速避了开去。憶绵的手尴尬的停留在了半空,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先生累了就休息会儿,我先回了。”盈盈的身影低着头走了出去,坐在门槛上穿鞋时也没有听见任何挽留的声音,耸耸肩向外走去。
诸葛亮看着憶绵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才伸开了紧握的拳头。她已经十五岁了,洁白的足袋穿在脚上显得凝若削成,身形轻盈宛如梁间燕,罗袜生尘。刚才在金殿前远远就瞥见了刘禅拽着她的衣角似在哭泣哀求,回来后又正好撞见了乔儿在戏侃,心里压抑得发狂,却竭力忍住装作若无其事。
顺手提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寥寥几笔便勾出了一个延颈秀项,云髻峨峨,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着上罗裙,一副风吹仙袂飘飘举。
诸葛亮默默的看着画中之人,再一点一点的撕掉画纸,重新拿起公文,强迫自己看下去,却发现,所有的字都看遍了,却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站起身来摇着羽扇扇了扇,才复坐在案前查看各郡县的文表。
憶绵走到相府前院,刚走过垂花门就听见有人叫自己:“哎?穿蓝衣裳的?”
回头看去,屋檐下青绿交织的四季平安彩画下零星站着些人,其中有个少年在叫自己,于是走了上去。
待到近前,一身乡下人装扮的少年自来熟的说道:“你不认得我了?前两年你还送我了双鞋,穿走了我妹子的裙子。”
憶绵记起:“你就是那个会抓泥鳅的牧童?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丞相府招几个丫鬟,我带我妹子来试试,这就是我妹子,叫翠儿!”牧童说着便拉着身边羞涩的女孩让憶绵看。
憶绵看见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时身着女装娇态,和诸葛亮的怀抱,不由得红了脸,微微抓了下微微灼热的脸颊。椽头冷色的花卉图案印在眼里宛如碧波中的长安丽人,嘴角含笑,脱俗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