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2005年元月一日早上九点半钟。

      孩子的家属等在门外,他一出来,孩子的父母便扑上去,接连着问“怎么样,洋洋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修晨脸上温和的安慰的笑容,却是对着被挡在后面的,孩子的外公外婆的。

      “手术是很成功,术后恢复可也是关键。”修晨的助手,住院医冯新皱着眉头瞥了那个母亲一眼,“icu期间,你们到底是陪床还是不陪床?不陪的话请特护,陪的话,不要象昨天晚上那样悄没声儿的不见人了!出一次意外救过来是福气,你不能指望一辈子都有那么大福气!”

      孩子的妈妈略微地有点脸红,随即恼火地道,“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说话?我不过是出去一下。。。”

      “你还有脸说?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孩子的爸爸高声地骂道,“你又趁机去见那个人了,对不对?你配当妈妈么?你。。。”

      “你先就不配当爸爸,你还有脸说我!洋洋的病怎么重的?你说。。。。。。”

      两个人说着互相揪住了衣服,旁边的外公外婆满脸无奈,外公愤愤地无力地说,“你们回去吵架,不要在这里。。”但是那俩人根本不理会,互相揪着衣服指斥对方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顺带问候了对方的祖宗,连带了无数的脏话。

      “你们再在这儿狗咬狗,我可叫保安了!”冯新恼火地道。

      “小xx你骂谁呢你?”那对夫妻瞬间停止内斗,一致对外,两个拳头同时冲她伸了过来。

      修晨原本一直在旁边站着,心里斗争,给这样的‘监护人’交代病情细则究竟有多大的意义,眼见他们内部虽尚未安定,已经同时‘攘外’,忙挡在冯新跟前,一手抓住了一个手腕,皱眉道,“你们究竟要不要听孩子的情况?”

      那对夫妻对望一眼,终于是带着不甘心消停了下来,修晨在心里苦笑,照常规把情况交代清楚,足讲了半个小时。

      “您这纯粹是对牛弹琴。”一起往办公室走的时候,冯新撇着嘴道,“他们要能听进去了,今天利马北京就得地震。”

      “他们毕竟是孩子的爸爸妈妈,那一份亲情,总是在的。。”

      “您这绝对是美好的善良的但是过于理想化的愿望!”冯新一挥手,“是,一份亲情是在,他们也不希望孩子死。可是到尽责任,跟他们的欲望有冲突的时候,亲情可就退后了。我觉得我得给您上一课。。。”冯新正慷慨激昂地准备教育她这个被全科公认专业极其炉火纯青,做人却总是过于善良厚道甚至天真的主任时候,被迎面来的护士长打断,护士长对修晨说,“小修,你妹妹在办公室等你。”

      “我妹妹?”修晨随即想起来姑姑一家确实是今早到,小表妹从小粘着自己,大约是等不及他回家,谢了护士长,才要再跟冯新交代几句,她却一推他肩膀,“快回家吧您。洋洋您别担心,我会特别注意的。您不在,我们也一定会坚守住临床一线,保证零事故,零纠纷,零。。。。。。”

      修晨笑了笑,说了声‘拜托’,加快脚步往自己办公室赶过去。一开门,却惊讶地站在那里半天没能动,当终于惊讶转成愤怒,琢墨着如何能不过于伤人,但是又能表达自己的不满的词句时候,面前那个昨天假装送酸奶的混进他家,今天又假装他妹妹混进他办公室的小编辑,居然自己先无耻地笑了,没半点脸红,大大方方地冲他说道,“修先生,我知道您特想说我不择手段,或者无所不用其极。”

      “你。。。”修晨结舌地瞪着她,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您看,也是您逼的我。”她无赖地摊手,“我本来打电话预约,您坚决不肯接受,我只好去打扰林奶奶。我昨天原本跟林奶奶说得好好的,您一回家,又把我赶走,今天还交代您家保姆不许给我开门,您看,正当途径走不通,被逼使用非常手段,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修晨闭了闭眼睛,“我们根本没什么可跟你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提,再揭开伤疤,没有任何意义。”

      “您为什么一定要认为那是伤疤?”她瞪大眼睛,“在我看,那是何其壮丽,何其值得流传下来的故事。这简直太有意义了,终于,我们有了机会可以还国民党的爱国将领一个公道。。。”

      “我不在乎什么公道或者名声。我只希望你不要去揭开一个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痛苦的老人心上的伤疤。”修晨加重语气,“旁人对待那重历史究竟如何看法我根本不在乎,或者你分明可以去写别人,去写乐意给你写的人。但是我只想我奶奶她这段时间,能安静地,平静地,她能把这一段。。。”说到这里,修晨的胃痉挛了一下,他吸了口气,缓和了下语气,“对不起,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不过,我奶奶快90岁了,她有严重的心脏病,我不想已经过去的往事,再来刺激她。”

      秦雨原本准备好了一车的道理准备跟他争辩,冒充他妹妹等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欲设了无数他会丢给自己的推堂,和自己将丢回去的解释,她长于辩论,大学时候就曾经是替学校拿到了高校b组第一名的主辩手,她对说服修晨充满了信心。但是,正当她满腹的道理准备喷薄而出之时,却突然卡了壳。。。并非因为他所说的,‘奶奶有严重的心脏病’这个事实,而是因为。。。因为他柔软下来了的语调,更是因为。。。他脸上的疲惫和忧伤。

      秦雨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刺了一下,被那重淡淡的,却化不开的忧伤,她很莫名其妙地突然联想到了跟面前的人流着相同的血液的那个人,她看了资料之后便激动不已,发誓要采访到其人最完备的资料的那个国民党上校团长。她有几分钟的迷惘,她忽然有个很强烈的感觉,或者。。。或者相同的血脉,虽然历经近百年,却毕竟传承了许多相似的东西?

      此时她所有准备好的雄辩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大脑处于一种颇混沌的状态,她讷讷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林奶奶身体不好。。。不过,” 望着他略显憔悴的脸,居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你你,没有心脏病吧?”

      “再结实再健康,做8个小时手术然后再让你这样的姑娘胡搅蛮缠,也有心衰的危险。”

      声音是从门口传过来的,秦雨惊讶地回头,一个穿军常服,肩膀上还扛着两杠三星的年轻军官左手拿着热饮,右手提着餐盒站在门口,颇跟军装不搭配的餐盒并没有影响他的英挺,只是脸上带着两分戏弄的笑容跟她一贯想像的军官的威严并不相符。他说完却并不再看她,径直走到修晨跟前,把餐盒和热饮往他办公桌上一放,“早饭。”

      “我这就回家了,你还麻烦这一趟干什么?”修晨看了他一眼,包子的香味却委实让他心动。

      “您还是没真饿过。”袁清笑嘻嘻的,“你要是野地生存过一次,就明白早10分钟吃上饭都能让人心花怒放。走吧,我开车,你车上吃。跟这儿,旁边有这么一虎视眈眈的小妞,估计你也吃不下去。”

      秦雨方才瞬间混乱的头脑却因为袁清的揶揄突然间恢复了正常,恢复了正常之后,立刻便敏锐地嗅到了此人对于她的目前工作的意义,她迅速地搜索了脑子里自己之前熟记的资料,搜索的结果让她的眼睛发亮,

      “你们是表兄弟,对不对?”她兴奋地对袁清说,“您叫袁清?是修崇文先生的外孙,也是修家唯一一个做军人的。您在去年还带队在国际军事奥林匹克竞赛上给我国争得了巨大的荣誉。。。”

      “姑娘,你是不是特觉得,我外公优秀军官的血液,在我身上流淌,我继承了他的遗志,扛起了他的抢,完成了他未竟的愿望,在不一样的战场上,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尊严?”袁清微笑着看着秦雨。

      秦雨呆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实,这人句句说得都是她的所想,只是那个笑容,让她心里颇不踏实。

      “姑娘,我特遗憾地告诉你。”袁清伸臂搭在的肩膀上,“这个跟军队不着边的白衣天使,有着修崇文真正的血脉,而我,跟他们在血缘上,半点关系都没有。真是抱歉,抱歉,让你失望。”

      袁清很满意秦雨目瞪口呆的懊恼神情,一拉修晨的袖子,往门外走了出去。

      “你不要总这么体贴好不好?”

      车子开出了医院,沉默了足有10分钟之后,袁清终于笑了出来。

      “什么?”

      “你从刚才在办公室到现在,一言不发,忧心忡忡,特小心地打量我的神色,很怕那个女孩子让我想起来不开心的往事。你想跟我说点儿别的,可是你这辈子最不擅长的就是胡扯八道。”

      修晨没有说话,转头看着车窗外。

      “我肯定有本事胡扯八道讲笑话让你相信我早就没心没肺地不在意那些东西了。”袁清说道,“但是我今天不想敷衍你。生父为前程遗弃恋人,生母为后路遗弃孩子,我可以体会了解他们的苦衷和无奈,尤其是我生母。但是怎么也还是会心寒。就算到现在,偶尔想起来,这两个在抛弃与放弃上绝对般配的男女,就是给了我骨血的人,依旧很遗憾。所以,”他低声说道,“想到家里所有的人,包括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你,都竭力地保护着我童年时代的单纯快乐,是我的幸运,和福气。”

      修晨回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从小被全家人细心呵护的小弟弟,也已经28岁了。扛上了两杠三星的上校军衔,从容指挥数百的下属,有着另人咋舌的身手,神出鬼没的本事,一身钢筋铁骨。如何还能再把他跟那个衰弱的,似乎随时会被死神召走的早产危殆的婴儿的影像重叠?而如今,这个处事从容理智,冷静果断的他,又如何还是11年前,突然面对曾经抛弃自己的生母对抚养权的争夺,那个茫然无措,伤心愤怒,终于固执地放弃高考,毅然决然地应征入伍,只为了‘不用任何人养,我自己养自己’的17岁男孩?

      修晨还记得,自己大学时代的第一次翘课,便是因为得知袁清的生母找到了医大附属医院——也就是小姑和姑父曾经工作过并领养了袁清的医院。当时20岁的自己,鼓足勇气,去找袁清的生母,恳求她不要打扰了弟弟快乐无忧的生活。他对她说,等他再大一点,更成熟一点,再告诉他;姑姑姑父绝对不会为了占有他而隐瞒他,我们都不会;他还太小,还不到能很好的接受这样的变故的年纪。只是,那个母亲,也已经在对儿子的愧疚与想念中,等待煎熬了17年,终于等到了‘时机成熟’。要回孩子,弥补所亏欠他的所有亲情和照顾,如今再也不会跟她的事业和家庭冲突。她即将移民,她要带着她的儿子一起走,她也根本不能相信,仅有袁清这唯一的孩子的那对夫妇,会象面前的这个天真的大孩子说的那样,仅仅是为了她儿子无忧无虑的心境而‘暂时’地隐瞒他。

      “去年她做手术,我过去看她,她跟我提起你。”袁清笑了一笑,“她说做了一个大手术,几乎经历了一次鬼门关,麻醉将醒未醒的时候,交错在眼前的,是28年前孤零零地躺在暖箱里的早产的脆弱的我,11年前夺门而出的我,和,当时还是个大孩子的你。她说她耳边反复都是你劝她不住,最后说的‘你还是不配做一个母亲。从前不配,现在更加不配。从抛弃到争夺,你从来没有把他的平安快乐,放在首位。’她说她这些年来,多少次安静一人的时候,你说的这些话,都会跟随她,逃不开。”

      “我当时,太冲动。”修晨抱歉地低头,“确实,还是个大孩子。其实我…尤其是做了这多年医生,见过太多的无奈之后,我想,很多事情没有那么绝对吧。她不必为了一个孩子的冲动的话,纠结这许多年。”

      “你就是这样。”袁清苦笑,“你经历见识了许多之后,倒是更加心累,更加体贴,更看不得别人难受了。我是不是该说你——比以前更加天真和理想?”

      “那是两回事。”修晨眉头微皱,却没接着说下去。

      “你想给身边所有的人盖一重永远不会倒塌的,又遮风挡雨又遍地鲜花的安全的城堡。”袁清继续苦笑,“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面对的问题,必须承担的责任,以及,自己的选择之后的,后果。没人能真正替别人承担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我,曾经被生父母放弃,这件事不快乐…但是……跟这件不快乐的事同时存在的,是当年爸爸妈妈工作的科室从护士到主任,对我的决不放弃,甚至,是当年还因为种种客观条件而犹豫,没有下定决心走到一起的爸爸妈妈,就因为我,为了给我一个真正完整的家,走到一起。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修晨轻轻重复。

      “跟伤疤在一起的有可能是蜜糖。”袁清忽然笑了,“你怕别人被揭开的伤疤…可能,疼存在的同时,还有更多更宝贵的,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东西。在我,是爸爸妈妈姥姥和你的保护爱护,在姥姥,也许,是她一生里最贵重的感情。到了这个时候,也许对她而言,插管或者手术,哪个让她活得更久都没那么重要了,反而,她想要重新想起,那些让她痛苦过,但是更幸福过的人,和事。”

      修晨一惊坐直,“你,奶奶跟你说了?奶奶都知道她的情况?”他颓然地靠在靠背上,闭上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缓缓地说道,“我是不想你们担心……你们知道又有什么用呢?除了担心。如果作为这方面的专家,我都没法找到最合适的办法,你们知道,又能怎么样?”

      “在技术上是没用。”袁清点头,“可是交流,分担,不只是技术上的。我们是姥姥的亲人,也是……你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