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百年》zhuzhu6p

18、第十八章

　　"怎么样"

　　"各项指标都在好转，血压很平稳。"

　　耳边隐约地听见有人在低语，不同人的声音，很小心，很轻，有同样小心的脚步声。身体似乎被许多东西牵扯着，要把她牵扯到哪里从那个隧道，牵扯回到另一个世界

　　林姝欢皱了下眉，然后，听见很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惊喜，试探地，轻轻地唤她，"姥姥"

　　是小清的声音，但是握着她手的，应该是小晨。小晨的手指特别颀长，而且永远冰凉。

　　"嘘，一切情况都还好，奶奶应当是在度过危险期。。。她会醒过来的。不过，让她再睡会儿。"

　　修晨极轻地说。

　　修晨是个太体贴的孩子。此时，难道他知道她并不想睁开眼睛固然他已经为了等她睁开眼睛，自将另外一个人从生死线上拽回了生的一边之后，就一直在这里，静静地等着。

　　林姝欢的眉头再抽动了一下，她该回来了。。。从那个连接着过往的隧道。。。许多人在焦灼地等着她吧但是，她竟然不舍得。

　　多少年了，她越来越贪恋隧道那边的世界，然而她却在这一边的世界里，有太多的责任，不容她逃遁。如今，如今肩上的担子，越来越轻了，自己甚至已经快要成了别人的负担，固然还不能够结束，但是。。。就让她恣意地纵一次情，多在那边，留一会儿吧。

　　长沙雨加雪的冬夜，阴冷。

　　黄昏时候还晴好的天空，却在暮色来临之时，提早开始了这一冬的雨季。极绵细的雨夹着如尘埃般轻的雪点儿---北方的大雪才可称为片--并不像雨雪，倒象是朦朦的雾。

　　长沙车站，灯光，将笼罩着站台的雨雾染成了昏黄的颜色。赶夜车的人并不多，而穿着黄呢军装，身材高大挺拔的林磐峙 ，就更加引人注目。他没有戴军帽，头发上，肩膀上的雨雪结了层细细的冰霜，而脸上的线条，更是紧绷得，如同千年的寒冰。修崇文却只穿着家常的棉袍，神色也甚是柔和，站在他身边，望着火车将去的方向。

　　几个女学生，来送另外一个因家中出了急事要返家的夥伴，在不远处偷偷地打量着林磐峙，窃窃私语。

　　"那军官真是英俊，只是脸上的神情有点儿骇人。。。"

　　"他或许，不，一定杀过人。。。"

　　"杀过鬼子他或许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

　　"切，如今的军官，有几个打过鬼子东三省都丢给了人家!你倒是看着人家一副好皮囊，就胡乱崇拜。如今的 ‘将军’们，若是杀过人，怕是杀过请愿抗战的学生!或者是去剿杀中国其他派系的军队。"

　　‘"嘘!""小声!"另外几个人同时紧张地制止说话的这个，且有些担心地向四周张望，说话的那个细高个儿，浓眉大眼的女孩儿却不在乎地甩甩头，恨恨地道，"许他们做得，难道便不许别人说得"这声音却更比刚才高了不少，"鬼子占了东三省不算，如今不断在热河寻衅，南京，北京的学生向政府请愿，政府对鬼子处处拿出中华传统的温良恭俭让，对学生倒是抓得抓打得打。。。"她越说越是激愤---她便是要赶夜车回家的那个，她的哥哥因参加了向政府的请愿而被捕，父亲从上海去南京打点，母亲一病不起。她的声音已经足以让离着几米远的林磐峙听见。

　　旁边个子稍矮的一个女孩垫起脚尖按住她的嘴，低声说，"不要胡说了，你若再出些什么事，不是生生要把你妈急死吗"说着，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而那个英俊的军官似乎并没有听见，仍旧保持着方才一模一样的姿势，这时汽笛声响，不一会儿，火车头便在漫天的雨雾中隐隐可见了。

　　"哥，你一切小心。"

　　林姝欢将手中一个装了腊肉烧酒和上好茶叶的包裹递给磐峙。

　　林磐峙接了过来，扯动嘴角笑了笑，"放心，我这条命还留着今后跟鬼子拼。林磐峙虽然是‘剿匪将军’，也还不至于为此鞠躬尽瘁。"

　　林姝欢叹了口气，"不止战场。如今你木秀于林，倒是更怕招人嫉恨，你又不屑跟他们结交。"

　　"谁怕他们横竖老子还有个工程学位，大不了不干了，解甲归田。"林磐峙豪爽地一挥手，眼见火车已经在眼前停稳，车门打开，方才等车的散客一一地都上了车了，林磐峙伸手轻轻抚了下姝欢的头发，之后目光落在修崇文身上，却半晌沉默，并不说话。

　　修崇文笑了笑，伸手掸掉他肩上的一层薄冰。

　　林磐峙几次张嘴，却又都停住，终于，一拳锤在修崇文肩上，刷地转身，几步登上了火车。

　　林姝欢眼睛微湿，向崇文靠了靠，他伸臂揽住她的肩膀。

　　火车缓缓启动，磐峙忽从车窗中探出身子，冲崇文喊道，"你且等着，总有一天你我还是会在同一战场并肩作战。"

　　修崇文望着他微笑，火车渐行渐远，他却在当地站了许久。直到再也见不到火车的影子了，崇文才叹了口气道，"磐峙是难得的军事天才，只是性子太直太硬，对上对下都不甚容易相处，我还是多少有些担心他。你以后与他写信，尽量劝着他些。"

　　姝欢却哧地笑了，"哥哥却对我说，要好好劝解你，当知人心险恶，世上尽多肮脏龌龊，不要总是以己度人，以为世人都如你似的纯直。"

　　崇文也自笑了，姝欢望着他眼睛笑道，"你们也真看得起我。若我真有那么大的能为，早就将你们都拴在身边，时时都能见着，就如小时候一样，结伴出去游玩。尤其是你，倒真恨不能将你就锁在房里，哪怕天天端茶倒水送汤送水地服侍你，看着你读读书，写写字，给我讲那些你脑子里的今古奇事呢。"她原是玩笑，然说着，却敛了笑容，眼圈儿微微发红，"崇文，你这两年。。。实在是憔悴了不少。"

　　修崇文却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揽着她肩膀。

　　"我让杨妈妈在卧室生上一大盆炭火，将屋子烘得暖暖的。长沙冬天的雨雪实在恼人，再没比烤着炭火，饮几口黄酒，吃烤熟的地瓜惬意的了。"她说着，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拽着崇文，快步向站外走去。

　　那一晚，窗外的雨雪一直未停，屋内的炭火一直烧得很旺，姝欢跟崇文拥被靠在床上，崇文不断地问着她们母子生活的琐细事情，两人不时地因她描述的袤延的趣事发笑，终于姝欢眼皮越来越是沉重，却还含混地跟他说着，崇文将她的头靠在胸前，玩弄着她的发梢，喃喃地说道，"我不知道有多想时时守在你们身边。那次一场大战之后，有个排长炸断了右臂，因此被迫退伍。有一瞬间，我竟然有些羡慕他，因此可以与家人相守，只是。。。"

　　"崇文，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姝欢并没睁开眼睛，"命定的，有些人总是比别人担得多些。我只是。。。心疼你。但我更是知道，若叫你不如此，你心里便更是苦痛翳闷万分；若叫你心中痛楚，我便时时与你相守，又何趣之有 "她略微抬头，对他微笑。

　　两人再没说话，崇文一夜未睡，便就只和衣拥被揽着姝欢，到她在胸前睡得沉了，他竟然就痴痴地望着她熟睡的脸，直到天明。

作者有话说

　　看的同学冒个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