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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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日本的M12345航班已经开始登机，乘坐此次航班的旅客请去海关安检处登记……”空姐清脆的声音在侯机室里一遍遍的回响。
嘈杂的候机室，声音像是看不见的烟尘，从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升起，行李箱“吱咯吱咯”的碰在地面上；有皮鞋、高跟鞋“磕的、磕的”的与之摩擦产生的声音；从近到远，又有小孩子嬉闹，皮球“扑哧、扑哧”拍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拗不过调皮的孩子而脱手，儿童锃亮的小皮鞋“啪嗒”一下亲吻地面的声音……
他出神的仰望着，那被高大的幕墙分割成块儿状的天空，那些致密的云层，那些岁月流逝，却依然如旧的暮春天气……
“曹先生，登机了。”年轻的助手打断了老者的思绪。
“恩。走吧。”
曹澍清收回他怔忪的视线，由助手扶着，一手拄着拐，颤颤巍巍的向登机口走去。
隆隆的引擎声在停机坪上作响，早一班不知飞去哪里的飞机腾上穹空。曹澍清不禁抬头，灰色的天空有着风雨欲来的架势，裹挟着土腥味的季风不算温柔的残卷着，依稀情境，历历的往事仿佛正如昨日一般又在他的眼前重现。
1936年，昭和十一年。
那是一个雨天，长崎城也在战讯的频繁中颤抖着。
我们几个中国学生则瑟缩在一个十叠见方的小公寓里，统一神情紧张地听着一个破收音机里正在播报的消息。
讯号真的很糟糕，里面的男声不仅断断续续、偶尔还会忽然地拔高成尖锐的电流音，已经令人沮丧。好半天才很不容易的听出一句较为完整的“……坚持东北抗日斗争的人民革命军发表《东北抗日联军统一建制宣言》。”
随即，房间里立时又爆出一阵不小的惊呼声，很快又在人为的“嘘！嘘！”声中被刻意压制。
这个人一般是蔡方艾，他负责放风，所以素来有这个自觉。时间久了，他自锻炼的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尊容，鲜有几个皱眉或者瞪眼的表情，都像是积威甚重，很能令大家立刻听从他。
但是这个消息着实令人惊喜，我们都很想立即回国去，投笔从戎，哪怕是将这幅血肉的皮囊，留在祖国东北的大地上。也比之这段时间，无论是上课还是出行，都仿佛时刻被监视着的难受要强些。
对于日本人来说，我们毕竟是中国人，如今两国已经不再是剑拔弩张，而是真枪实弹，省文又早早设立了驻日留学生监视所，这些行为，自然十分令人耿耿于怀。
“你们怎么想的，什么时候回去？”说话的是老蒋，蒋月良。
他年纪最大，所以大家这么叫他，除了同姓之外，他和那位蒋委员长，确实是没有半点沾亲带故，除却八百年前的事不可考。
“我想立刻就回去。”我说。
“对！”
“对！”
“我也是。”
……立刻就有一片附和的声音。
老蒋说：“可是听说，现在要回去的手续，很不好办。前些天外校的那几个人去办理手续，有一个人回来后就失踪了……”
老蒋的话立刻让氛围陷入了沉默，那是一种悲愤的沉默。但是没有人多说什么，情绪宣泄的语言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老蒋抬起头来，忽然笑了一下，说：“周淇，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这一下，大家的的眼光就都落在了周淇的脸上，但每道目光投过来的意味各有所不同。他坐在我的旁边，我立刻就挺直了身躯，着意要替他遮挡一些。
他觉察到了我的意图，抬起小脸儿来对我感激的一笑。
没错，周淇是我的人。他很得我们这一帮中国留学生的信任，然而他并不是真正的中国人。周淇这个名字是我后来给他取的，凡是只有中国人在场的场合，他们就跟我一样用这个名字称呼他，其实他的本名也很好听，他的本名叫做——远山秋。
像是中国画一样的有意境，看起来却像个“松下问童子”的童子。他身量太小了，我抱他的时候，轻轻一抬，就能把他举到房顶那么高。
说来，周淇跟我在一起的这几年也确实不易，尤其是开战以后。
同学们日日会听到车站和学校的广播里播报他们在中国战争的战绩，各种残忍的事情不绝于耳，尤其是当我们听到——“村庄烧毁如何”，“中国妇女如何”等字眼儿的时候，情绪都格外的激动。
可是那个时候周淇早就是我的人了。我知道他一不从军，二不杀人，并且我吃住在他们家，还拐了人家的儿子。当然，是非大观上零容忍，个人私情上我处理的也很理智，并不像个脑筋一热的畜生。
别人，有些人，个别人却并非能如此。
这帮同学中就曾有人对我说：“他们在中国烧杀抢掠，□□妇女，你把他们的男人都日死，我也去玩烂几个日本娘们儿，这才能衣冠回国。”
他这话是当着周淇的面儿说的，那个时候周淇正在跟我学习中文，我并不确定他能听得懂多少他说的话，但是我的拳头已经伺候到了。周淇当时过来拉架，但是他的脸色发青，并不好看，我想他是听懂了。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处于这种两难又尴尬的位置上的两人，不会得到所有的祝福。
但是，我不是畜生，我不是那些犯下恶行的日本鬼子。他们做的，我不会做，不然我岂非跟他们是通道中人？
然而如果有一天，我和周淇都上了战场，他是个战士，我也是个士兵，刀戈相向的时候，我相信我们都不会留情。叙旧也要等到先捅对方一刀，都不能动了再说。何况，我们应该都不想对方死在别人的手上。
后来我把这件事跟老蒋说了，老蒋就在一次我们的聚会上说了他遇到的另外一个事儿：
老蒋有个邻居，是个从中国战场上退下来的日本兵，他残疾了，腿被打断了一条。如今他用拐杖走路，靠着开一个小卖部维生。老蒋不大搭理他，自然是因为心存芥蒂。
一天，老蒋从他店铺门口儿过，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小孩儿围着他叫“□□人”“□□人”，老蒋还没要怎样，那男人却拄着拐从屋里冲出来，赶走了那群小孩儿。
这样，他就跟那退伍兵多聊了几句，他耿直的问道：“你在中国的时候，杀人放火什么都干过吧？”
退伍兵：“打仗总是要杀人的，不过我杀的都是中国兵。”
老蒋：“不见得吧，许多中国的老百姓不是被日本兵杀死的吗？”
退伍兵：“杀过。不过所到的地方，老百姓几乎都跑光了，偶尔有几个。你们中国老百姓厉害啊，他们也拿着刀，冲过来就跟我们拼命，我们不杀他，他就杀我们。”
说到这里，伤残日本兵脱开上衣，给老蒋看自己手臂上的一道刀痕，说：“这就是被中国的老百姓用刀砍的。”
老蒋心想：“活该。”转问道：“那你在中国，强|奸过妇女吧？”
退伍兵答：“不能说没干过。一旦当了兵，就没有了人性，跟野兽一样，尤其是班长、曹长、上士那些，简直不是人，到处找花姑娘。我毕竟也是一个凡人……”
老蒋：“你烧过中国老百姓的房子吧？”
退伍兵：“没有。我们班长烧过。”
末了，他突然又对老蒋说，“附近装订厂有很多女工，中午会来这边的食堂讨水喝。日本现在的花姑娘也很多了，你若是看中了哪一个，你跟我讲。原来住在你现在房子里的中国留学生，之前就搞过很多个。我这儿有避孕套、避孕药，算你一毛钱一份。”
老蒋分享的这个故事，我们都觉得有些许荒唐，也有些许理解，不过更多的还是鄙夷。但是这些观念上的问题和差距，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不过自那次之后，周淇便都随着我，一次不落的参与了我们的聚会。有时候他也像一个小跟屁虫儿，但他天生有一点儿“嫁夫随夫”的自觉，总不会坏事。
周淇看看老蒋，又看到大家投向他的目光，有点儿脸红，应该也是有点儿自告奋勇，他很“日本”的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两眼放光地说：“请交给我去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