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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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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艾洒17岁就去了南京读书,除了第一年回来一趟,已经四年没回来过了。这些年南京并不安稳,艾老族长几次让他回来,艾洒都拒绝了。
一辈子窝在他郎的人们不知道,天下已经大变了模样,洋洋得意的“中央之国”尊严已然不在,至尊的皇权已经被所谓“国民”彻底推翻,列强的爪子撕裂了中国的土地。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在这片远东战场对德宣战,山东半岛啊,还不曾回来就又被日本占了去。中国,这片富饶的国土早已满目疮痍,古老的国度在乱世中失去了方向,强光刺痛了刚睁开的眼,时光以鄙夷的眼神注视着似乎已是亘古真理的“中庸之道”,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一些人惊醒了,却还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而绝大部分的人,甚至还来不及思考,中国甚至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中国,都懵了。
艾洒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他始终睁着眼,只是身在其中的他也弄不清楚历史的全貌,看不到未来。然而,任何前所未有的思潮对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都是涤荡灵魂的洗礼。
未及正午,火车终于停靠了下来。艾洒随着人流走出车站,手里的两个大箱子提得有些勉强,四周打量了一圈,这个与南京截然不同的小地方和四年前的变化不大,除了房子更加陈旧。又往前走了两步,就见一个结实、穿着他郎特有的短褂长裤的男人朝自己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伙子。
“七子?”
那个男人的声音带着询问,看来四五年不见也不太认得了。
“刀万青。”艾洒笑了笑,叫出了男人的名字。
刀万青忙不迭地点头,伸手去接艾洒手中的行李。“七子还记得我啊。”
“你救过我的命。”
“我那是碰巧了,七子吉人自有天相。”刀万青那张老实的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谄媚,艾洒瞄了一眼,心中略微不快。
见艾洒没搭碴儿,刀万青有些尴尬,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七子累了吧,我订了饭店,您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歇一晚,明天一早启程,后天晚上就到了。”
艾洒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太阳。“我担心阿爸。”
“那……”刀万青顿了顿,“七子的意思是下午就走?我是怕您坐了几天几夜的车,太乏了。”
“没关系,况且在车厢里晃荡太久,进山里才是休息。”
“那也要先吃点东西。”说着,刀万青把艾洒的行李都接了过来,与身后的小伙子们一起提着,朝前走去。
“刀掌柜?”一个小伙子大概觉得这么快进山实在不妥,不由得质疑出了声儿。
刀万青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笑了笑。“小桑吉,将心比心。”
艾洒诧异地回头看了看走在身旁的刀万青,只觉得这一次的笑容让人舒服了不少。“那就先吃些东西吧!”
几个人走过了一条小街,就到了一栋很简单的小楼前,但熟人都知道,这小楼可不简单。
“德昌楼?和家的德昌楼?”
“艾家的。”
艾洒心中疑惑,但始终压抑的情绪使他没有心情追问,走了进去。年轻的掌柜赶紧出来跟刀万青鞠了躬,刀万青还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掌柜见一旁西装革履的青年人,明白这一定就是艾家七子,郑重地双膝跪地,额头扣在艾洒的鞋面儿上,艾洒弯腰摸摸他的头发,掌柜的才起身。把众人带到楼上雅间。
菜很快就上来,热腾腾的手抓糯米饭,焦香的烤鱼,爽口的拌野菜,都是纯正的他郎饮食。艾洒虽是心事重重,毕竟是年轻人,许久不见的故乡饭食上来,顿时觉得饿得难受,在一旁洗了手,抓起糯米饭,吃了起来,心情也渐好。
“还可口吧?还要些什么?”刀万青在一边伺候着,适时地问。
“水酒。”
艾洒头不抬,只伸出手,刀万青立刻把杯子递过去。艾洒干了一杯,满足地深呼了一口气,嘴角略微翘了起来。刀万青也不禁展了颜,四年不见,还是过去那个一有好吃好喝就开心的七子啊,连嘴角翘起来的漂亮劲儿都没变。
吃过了饭,刀万青安排艾洒在德昌楼的客房里休息一会儿,艾洒简单洗了洗身子,睡了一个时辰,起来后换上刀万青给准备的他郎衣裳。刚把换下来的西服衬衫收拾好,就听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艾洒把门打开,不无意外地看到刀万青,暗自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已经睡醒了,于是脑子里又响起了刚刚刀万青对小桑吉说的那句“将心比心”,心中不禁一软。
“这些年七子怕是不穿他郎的衣裳吧。”
“嗯?”艾洒一愣,就见刀万青走到自己身后,才猛然醒悟,他郎的男装后面有几根可用来收紧的粗制绳子,为的是防止山中蚂蟥等害人的虫子,这些绳子平常若是不用就抽出来,要进山就穿上。此刻,这几根绳子被艾洒胡乱地搁在了衣服里,怪不得觉得不舒服,他郎的褂子是贴身略紧的,一时半刻还好,时间长了是会磨着后背疼的。
刀万青轻手把绳子从艾洒衣服里面拉出来,细心地一根根系好。艾洒翻了翻眼睛,朝面前的墙壁做了个鬼脸,这男人真不像个掌柜的,更像个阿爸。
“刀万青,你几时做上掌柜了?上次回来你不还只是跑马队的吗?”
“两年多了,跟着李掌柜边做边学。”刀万青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谦卑。
“呦,掌管布号的,不错。”
“李掌柜提携,蒙族长信任,万青肝脑涂地。”
艾洒听得笑起来,“当几天掌柜的,说话也文邹邹了。原本你那副奴才相就够烦人了,现在更讨人厌。”
刀万青听来一愣,他一向待人温和有礼,倒真是很少有人说讨厌他的,何况还是这位尊贵的艾家七子。刀万青的确救过艾洒一名,就是四年前艾洒返乡那一次,周边的人照顾不慎让他一脚踏入了山涧,是刀万青反应敏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但自己也被带了下去,幸好刀万青用手指扣住了崖上一段老树根,坚持了半个时辰,上面的人才救得他们上去。那半个时辰,刀万青紧紧拉住了悬在半空的艾洒,肩膀的骨头错了位撕心裂肺地疼,他也没放手。
如今,艾洒说刀万青讨人厌,这让刀万青心中不是滋味。
艾洒见刀万青不说话,回头瞅了他一眼,似乎感觉到自己说得话太伤人了,但是自己口无遮拦惯了,实在是从来有口无心,见对方那副受伤的表情觉得还真是没意思透了,便也没再说什么。
刀万青算计了一下,这会儿进山,会在天黑后一两个时辰才能到第一处扎营歇脚的地方。这个季节倒是没什么太大问题,不出意外会在第三日正午左右抵达,所以刚刚才答应艾洒当日出发的想法。刀万青、艾洒,还有小桑吉等三个常年跑山的小伙子,一行五人打点好行装朝他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