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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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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李女士和七言呈对峙之势落座。蔡老师的专用沙发之于七言过大,她也不能那样放松的把背靠下去。
李女士倒很安然,落落大方的半斜着身子靠在客人专用的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七言。
七言有些尴尬,她象征性咳了声,脑子里回忆平日里老师的谈话步骤。她问道:“最近心情如何?”
问完七言就后悔了,这不是废话,心情好来看心理医生?
李女士察觉到她的心理斗争,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阴霾也散了。
她没回答七言的问题,说:“是不是很奇怪我挑了你?”
七言直视她的眼睛:“是!”
李女士低下眼帘,削葱般的手指绕胸前墨黑的长发。不像别的中年妇女喜欢烫发染发,她一直都是黑直发,流水一般铺在圆滑的肩头及圆润的胸前。
“其实我也奇怪。”意料的收到七言茫然疑问的眼神,她满意的继续道:“不过,你有种让人安静的力量。你叫,七言?”
七言点点头。她又叫了声“七言”
这女人真奇怪。
“你名字真好听,我猜,是你祖父母起的。”
“我外公起的。他喜欢中国古典诗词。”
“那如果你有个弟弟,是不是叫七律?”
七言讶异到:“你怎么知道?”
李女士也讶异到:“我猜中了?哈哈哈”
七言听到她的笑声立马联想到了笑如银铃这个词。清脆,温婉。她笑起来真好看,洁白的贝齿,粉红的嘴唇,盈盈的笑眼,包括眼角散落的一缕刘海,都在一瞬间明朗化。
“你笑起来真好看。”
李女士听到七言这么说,嘴角一挑,更是笑:“你说话向来这么直接么?”
七言无谓的耸耸肩,反正她不是真正的咨询师,这女人估计也不是想从她这得到什么专业治疗。如果聊天能让她开心的话,七言也乐得轻松。
两人这么闲话几句,都放松了戒备。七言靠在沙发背上,直白的问:“李女士,今天其实心情不好对吗?”
“你叫我美罗吧!”她坐起来换了个方向斜倚着,大有长谈的意思。“我的事你应该都知道的七七八八。就那些事,不愿意想,它自己跑出来。老蔡说我念想太多,有些事,能放下的就放下。”
“是啊。毕竟你担着心事对现实也是于事无补。”
“道理我当然懂。做是另外一回事。我朋友不多,爸妈也上年纪了,找老蔡其实也只是找个宣泄的出口。不然憋久了,真怕哪天……”
看着美罗又开始陷进抑郁中,七言打断了她:“美罗,你有没有印象特别深的开心的事?”
美罗抬头看她,“开心的事?”
“恩,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的事?”
“这个嘛?”
“肯定有对不对?”
美罗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回忆。片刻后,她直直的看向七言,那眼神很特别。像在看她又像没在看她,似乎是想从她身上看到另外一个人。七言被她看的不自在的搓了搓手臂。好在美罗紧接着移开了视线。
她说:“桑梓。”
“恩?”
“桑梓是个人。我……”美罗低下头,绞着头发,欲言又止。
这天下午,窗外的雨愈下愈大,雨滴以凤凰涅槃之无谓,落在玻璃上,落在树叶上,落在行人的鞋上,落在地上。这些天空的精灵,是为了什么,情愿放弃广阔无忧的天空而坠落人间呢。美罗在淅沥的雨声的配乐下,缓缓的对七言讲诉了一个故事。
桑梓,全名叫莫桑梓,美罗一直说七言像她。不是样貌,而是给人的感觉。莫名的让人安静。第一次见桑梓,是大二那年的秋天。美罗作为学生会干部,负责迎接本系的大一新生。
“那天天气出奇的好,天空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我正在图书馆后的草坪偷懒,就着蓝天,就看到了她。”
齐耳的碎发,往左分的斜刘海盖不住她英气的剑眉。无可挑剔的五官,白皙的皮肤打底,黑色V领针织毛衣松软的贴在身上,黑色牛仔裤配着白色板鞋。明知道是女生,也禁不住叹一声好帅。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清澈干净,好像所有的污秽都进不到她眼里一样。
“七言,如果看到肮脏的事情,你会怎么样?”
七言想了想:“肮脏的事情总会有的啊,很正常,能怎么样?”
美罗笑道,就是这样,你的眼神和她的很像,都很干净,对一切事物都抱着理所当然的态度。
第一次见面,她们几乎没怎么交谈就相互有了好感。她说,我见过你,美罗学姐。我是莫桑梓,大一新生。她们很正式的握了手。
“桑梓是个不懂得掩藏自己的人,直来直往,不爱与人交际。除了我在学校几乎没什么朋友。”
她们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分享彼此天马行空的想法。时间久了,开始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桑梓的外表太招风,很多人说她是同性恋。而和她出双入对的美罗,自然也勾起了好事者的无限遐想。
桑梓我行我素惯了,但美罗是学生会干部,家里和学校又有往来,一来二去,事情传到美罗父母耳里。二老都是极好面子的人,把美罗痛骂了一顿,并威逼她们断绝了一切联系。从那以后,美罗再也没见过桑梓。
七言感叹到:“你父母行事未免太绝了,只是朋友而已啊。”
美罗沉默了一会,说:“不,他们没做错。”
“什么?”七言不解的问。
“我对桑梓,其实早在见第一眼,就不是单纯的朋友之间的情谊。”
七言一下被噎住了。原来如此,也是,单纯的友谊未必能有这么深刻的记忆。但她对性取向这东西向来持乐观态度。爱情不分性别。那如果阿楚是女人呢,七言自问,自己还会喜欢么?她想起阿楚滑腻的肌肤,心头一暖,大致上是没有问题的。
美罗继续说:“和桑梓相处的校园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你知道么,和她握手的那一刻,我心跳莫名的快。好似心被什么东西捧着,越来越高,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说这话时,美罗异与往日的表情温和,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七言感受到她的情绪正处于极愉悦的状态,倏然上前使劲的捏了下她的耳朵。美罗“啊”了一声,捂住耳朵费解的看七言。
“别误会,这是个心理暗示。以后你不开心的时候,像我刚刚那样捏一下耳垂,就会回忆起和桑梓一起的美好时光。”
美罗轻轻捏着耳垂,半信半疑的问:“真的?”
“大致不假,我觉得挺管用。”
“你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七言冲她笑:“是人总有不开心的时候吧!”
美罗也笑:“也是!”
“有打探桑梓的近况么?”
“听说做了律师,打了几场了不得的官司,现在是司法界的新秀。”
“那她,是喜欢你的么?”
美罗又开始沉默。她翻开两手,无神的注视一会儿掌心。在七言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说:“不知道。她,总是陪在我身边,看我的眼睛比星星还要明亮,也从不为别人所动。她试图再找过我,也给我打过电话,可惜……”
七言想,没准是相爱的两人,连互诉衷肠的机会也没有就被迫分开了。
“去找她吧!”
“什么?怎么可能!”美罗苦笑。
“我知道你还爱她,如果她还记挂着你,这样彼此错过,不是浪费了老天让你们相遇么?”
“不可能,姑且不论她……”
“是,最难的一关在于你自己。可是有些事情看似不可能成功,难以解决,其实并不是真的就无解。关键还在于人心。只要你愿意,一定有办法可以做到的。”
“你的意思是……”
七言上前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用尽量鼓励的语气说:“与其凄凄怨怨的做个怨妇,终日沉浸在苦闷中,不如来动手打破这一僵局。只要制定一个合理的计划,我相信你能成功的。”
“我们早已不年轻了。”
“就是这样,才更要抓紧时间去做。美罗,你甘愿这样过一生么?冷漠的家人,聊胜于无的丈夫,没有朋友,定期做心理咨询?这是你想要的生活?你也是法学硕士吧,桑梓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生活是你自己的,不是你父母的,为什么你不想自己去掌控呢?”
七言今天说了太多,平日一个星期也说不上这么多的话。对于已接中年的美罗来说,今天的话题太有冲击性了。她意识到,美罗一旦照着她的话去做,自己无疑是在拆散一个家庭。虽然是个不怎么完美的家庭。
送走美罗的时候,她神情凌乱,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七言给她留了自己的电话对她说,免费的,虽然我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美罗感激的看着她,却没有说谢谢。她们之间好像自然的不用言谢。
见完美罗才发现下班时间已过。中心只剩下清洁阿姨在拖地。这帮人,溜得比兔子还快。关掉电脑,整理下办公桌,七言也离开了中心。
打电话给阿楚,意料中,他还要加班。她在面包店买了三明治及热黑咖,三两口就解决了晚餐问题。
这一天,依旧的雨天,蔡老师,关岳,美罗,还有美罗故事里的桑梓,太多的人涌进七言的脑里,让她有些难以消化。回家时顺手在小区的便利店买了包利群,她需要烟来舒缓一下神经。放下包脱掉外套和裤子,踢掉鞋子,七言把自己重重的摔在床上。点上烟,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不足10平米的房间充斥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七言用手用力捏着耳垂,伴着回忆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