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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又一夕:闲愁滋味无限量 ...

  •   原以为说完那些话整段记忆也该尾声,哪知第二日定春来竟又跟在司马空身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如此跟了数月,司马空倒不似从前那般来去匆匆,反而刻意放慢脚步,不再为难定春来。胡豆不禁有些惊讶,原本心无牵挂的人有了挂碍,岂不是要落花有意流水顺情?

      果然一个雨夜,定春来昏倒在路上,司马空将她带入一间客栈,当夜她高烧不止,口里唤的都是司马空的名字。司马空一夜未眠,陪在身侧。

      第二日一早,定春来见到司马空,忽然撇过头去:“怎么是你?”言语之间竟然带着几分怒色。

      司马空苦笑一声:“既然这么讨厌我,又何苦继续勉强自己。”

      定春来语气软下:“我并非讨厌你,只是不想再与你有恩怨罢了。跟着你是我自愿报恩,你以后无需再救我,恩怨与你转瞬过,在我看来可是别有用心,别让我误以为你是在乎我。”

      司马空有些无奈,没有再说什么。

      忽然胸口一阵闷痛,继而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胡豆看着定春来与司马空的身影逐渐远去,知道是自己要醒过来,可她怎么还能醒过来?

      口间咸涩,反应过来已经吐了一口血在地上,她咳了几下,觉得心口刺痛的厉害。左右看看,见踏侧站着个陌生男人,他身旁是神色焦急的凤凌。还有人在看着她。

      这样想的时候她已艰难将头一侧。只见一个熟悉的人正站在门口,灰色的袍子衬得脸色略微苍白,眼虽望向她的方向却仍是空空洞洞的。

      是淮隐。胡豆大惊后又有一丝欣喜冒出心窝,大起大落间再吐一口血出来。

      只见榻侧的人摸摸下巴道:“淤积太久,总算先吐出几口顺气。用我方才开的药调养下,一个时辰之内是不会有事了。”

      凤凌道:“冷淬,算我再欠你一个人情。”

      胡豆微微偏头。此人有一头乌黑垂到大腿的长发,用一根大红色的绫带轻松束着,又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与凤凌站在一起倒有几分相配。他是便是医神冷淬?

      她忽然想起昨夜淮隐守在她身旁,让她不要担心腿,因为樊城有个有名的大夫是他朋友。原是冷淬。可惜司马萦萦已经死了,而现在的她都恍恍惚惚难以转换角色,淮隐更不会认得。

      心口又一阵紧缩,闷痛千丝万缕缠在心上。胡豆顿顿,明白这次疼痛的原因是她自己。

      冷淬摇摇手,似有些不耐烦:“说了多少次,莫等闲是我自愿给司马空配的,他没那个福分,只好便宜了你。这位又是司马空旧情,我于情于理都该出手,更别说淮隐也有事要问她,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欠我。”

      凤凌脸色一黯,唇微翕动却没有回话。

      淮隐向床榻走来:“她醒了?”

      冷淬道:“即便我现在救了她,她也活不过今夜。她是多年淤积的心头血,已成硬伤,治不好了。你有什么话便现在问吧。”

      凤凌没见过淮隐,不知他曾与竹林七杀的三环刀动过手,又将胡豆从妙波山庄救走,她也不知如今这个春姨也不再是那个值得她救的定春来。

      而淮隐不知她便是昨日在司马萦萦身体里的胡豆,更不知现在的定春来身体里躺着的,就是昨日的胡豆。

      胡豆看着几人,忽然又觉得命运奇妙,其妙之处在于处处弄人,弄的人难知人。

      ·

      淮隐站在踏边,离她只有一步之远,胡豆觉得自己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甚至感到自己潜意识已经开始怨恨这朝生夕死的命运,只能不断承载片刻的痛苦,却无法延续重逢的欢欣。

      她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叫出他的名字。

      淮隐轻声道:“胡姑娘。”

      胡豆的心咚的一跳,她猛咳了几声,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愕。

      淮隐又道:“您可认得一位胡姑娘,名叫胡豆,古月胡,豆子的豆。”

      “……”原是断句。胡豆脸颊映上咳出的通红,白皙的脸上分外明显。她刚想开口,转念想起昨日人虽胡豆,确是穿着名为司马萦萦的躯壳,只好改口:“不认得。”

      淮隐脸上是明显的失望:“她说婆婆您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些许是认错了人。”胡豆望着淮隐更加苍白的脸,忽然十分不想死。今夜一过他就真的与她毫无瓜葛。天下这么大,江湖这么远,相逢要待何时?

      心中郁结,不免又感到喉间涌血,胡豆强行忍下,忽感眼中一阵湿润,她以为是自己在流泪。

      却听凤凌一声急呼:“春姨!”

      胡豆愣了愣,继而发现不但眼睛湿润,耳中鼻下也有东西流淌。抬手一抹,一手粘稠红艳……竟是血从七窍涌出。

      冷淬轻哼:“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好忍?司马空既然救下你,自然是希望你好好活着。既然这样想不开,当初又何必死缠烂打,硬让他有了牵挂?想来他还真是死的不值。”

      凤凌一把拽过冷淬:“你胡说什么?司马叔叔怎么会死?”动作过大,竟将冷淬的衣领扯开,露出半片肩膀。只见他火红的外袍衬着白皙异常的皮肤上却布满盘曲纠结的丑陋疤痕,有几处还被剜下了血肉,留下一些凹凸不平的暗色。

      凤凌瞳孔张大,唇褪血色,手颤抖着要掀开他上衣,冷淬却一副极烦的表情将她手挥开,兀自拉好衣衫:“司马空中毒的第三月便死了,临死前让我将他埋在寒白山。潇潇雨歇的毒素会残在腐肉骨血,所以我将他烧成灰,亲手挖坑埋了,信不信随你。”

      凤凌脸上是满满的难以置信,她有许多话都哽在喉中,末了只有定定看着冷淬:“你……”

      冷淬将头转开:“你又知道潇潇雨歇的解药因何叫做‘莫等闲’?潇潇雨歇本就无药可解。这种毒恰如其名,中毒后全身如雨坠之针刺入皮肤般,从麻麻痒痒到痛入骨髓,却不会致命。死亡毫无迹象,只会如雨歇般突然降临,可能是中毒的第一日,也可能这一世都活在痛楚之中。”

      他闭上眼睛:“所以中了潇潇雨歇,根本等不起解药制作的时间,因为死亡来的实在没有定数。连我,也是日夜少眠整整炼制了三年才炼出一瓶延缓之药。”

      凤凌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她看着床榻之上的胡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胡豆眼前开始发黑,冷淬出口的每个字都如一把利刃插在她心口,疼得她险些别过气去。

      也许是定春来这些年来心心念念所欺骗的这颗心,已经到了极限?

      眼睛再看不清淮隐的脸,只留个灰蒙蒙的轮廓,胡豆知道大抵因为自己即将离世。她按住那颗跳的实在厉害的心,力度之大连指尖都要刺破皮肤:“这位……公子。”

      声音实在太小,淮隐听觉较他人敏锐,立即倾身问:“婆婆有话要说?”

      胡豆深吸一口气:“我虽不认识胡豆姑娘,有一个人……却可能知道。她……”

      气息一滞,她已完全看不见。

      淮隐脸上多了一分焦急之色:“那人是谁?婆婆?”

      凤凌脱力坐在地上,上挑的凤眼中坠满了泪水:“春姨……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提起解药的事,你便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

      胡豆脑中有个冷然的声音道质问:“人心险恶,每天都是一个新环境有什么不好?”她想了许久,才发现那声音竟是刚被君东流杀死的自己。

      另一个声音说:“那我就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她又想起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决然,大闹地府惹怒阎君,心中怒极、恨极了君东流,只想人生如初见,决意再不向任何人交出自己的一颗心。

      不料才过了两日,她便在死前心生不甘。

      这不甘如滚滚潮水,一下子淹没了所有的理智。浑身痛的厉害,手指按住的心已不再跳动。她想,下一世或者下下一世,能否,能否再让她见这人一面?

      胡豆忽然发狠,驱动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指尖,指尖刺入血肉,刺入那颗已经死去的心。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自七窍涌出,滚烫滚烫,似要烧了她的脸。

      她动动嘴唇,终有一丝微弱的气音流出:“司……马……珠……缦……”

      既然所有人都要那长生不老丹,那么总有一日,她要见到这位司马家的大小姐,将一切因缘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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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花太香

      “姐姐?”

      长相素雅的女子手中正绣着一方娟帕,她身旁站了个舞着绸带的小女孩,上挑的凤眼已有几分丽色。

      定春来一脸苍白站在门口,面上带着几分虚弱:“簌簌,你说他究竟有没有心?他若有心,怎会还不动心?”

      漆簌簌放下手中的绷架,秀眉微微蹙起:“姐姐,你……你放手吧。何苦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定春来胡乱摇头:“不行,他需的动心,一定要动心……我不信,我不信他能永远没有在乎的东西。”

      ·

      司马空正一坛一坛的饮酒,似在求醉。因他喝酒的速度奇快,几乎不可称之为喝,而是灌了。身后的定春来悄悄将下了药的酒混在司马空的酒坛里,不一会他将那坛酒也饮下。

      药效发作,她将他扶入事先准备好的房间。

      罗红暖帐,司马空眼神迷乱,脸也蒙上了层薄红。定春来低着头解他衣衫,司马空将一只手搭在她身上,呼出的酒气让她脸色惨白。

      终于还是咬着唇没有拒绝。

      第二日一早,司马空醒来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神色一黯。

      身旁定春来面无表情:“你不必担心,是我自愿。”

      司马空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此后的几月定春来都留在家中照料漆簌簌,再没有见到司马空。就在一切都该结束的时候,定春来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她又听江湖传言,明日司马空将在落下峰大战落下三怪。

      她便一大早赶到落下峰,前司马空一步等在路上。

      司马空来的时候正逢朝阳升起,万丈金光洒在峰顶,定春来背着光芒,脸上带着抹难以察觉的快乐。

      司马空见她站在峰顶,身子单薄,眼中多了几分怜意:“这里风大,等下又是一场恶战,你来了只会受苦。你不是说过,不想再与我有恩怨吗?”

      定春来冷下脸。

      她看着这个人,散乱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一副风流浪客的潇洒样子,眼睛却明亮的像两颗宝石,总要将人不知不觉的吸进去。在这世上,他什么都不在乎,也不会去在乎。

      她想让他尝到后悔的滋味。

      定春来问:“你可还记得剑海山庄的剑惜情?”

      司马空果然眼神一紧:“你……”

      定春来忽然笑了,笑容中是满满的快意:“如果我说我是她的女儿,你猜,我爹会是谁呢?”

      看着司马空脸色变白,定春来很满意。

      她的声音似要乘着风飞起:“在这世上,你什么都不在乎,可我偏要你知道,我不但是剑惜情的女儿,还怀上了你的孩子……”

      “恩怨转瞬过,你说是吗?”

      她临走前与他擦身而过时,留下这样一句话。

      ·

      落下峰那一战,据说虽然落下三怪武功奇高,最终还是被刀侠司马空打得落花流水,武林盟主有意将女儿嫁他,衣钵也传他。

      定春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她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为了报仇也好,为了思慕也罢,所有的纠结都成了一场孤单的痴妄。实在是可笑。

      她想了很久。

      她娘剑惜情是因思念司马空癫狂而死的,她与漆簌簌一路流浪,这么多年过的很辛苦。后来在寒白山他出手相救,有一瞬间她还以为那是生活的希望。却不想这个人就是害她沦落到此的罪魁祸首。

      最开始她确实是想要报仇,可人非草木,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放下。于是她开始给他机会。

      可从头到尾那个人都没有将自己的心放进来。

      想到这里,她的深埋的恨意就通通变成了怨毒。

      漆簌簌劝她:“干娘一生都困在这份感情里,连死都死的不安稳,你何必又要重蹈覆辙?”

      定春来摇摇头:“谁说我爱上他?我只是想证明没有人可以什么都不在乎。谁知他冷血无情,当真什么都不在乎。”

      她的手捏的太紧,指甲嵌到肉里:“既然什么都不在乎,不如去死。”

      ·

      定春来寻来一种毒药。

      据说那是被称为天下第一毒的潇潇雨歇,服下一刻后便毒入骨髓,必死无疑。

      持药人甚怪,他脸上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而面具之上却是没有五官的。他仅索要了一张定春来画像便将这稀有的毒药拱手相送。

      于是她找了个甚好的日子,天无毫云,月儿圆圆,繁星漫天。花心思打扮一番,她在寒白山下的亭子里煮了一壶酒,酒香最盛的时候洒下潇潇雨歇。

      毒无色无味,她知道纵然是司马空也绝对闻不出酒中玄机。

      司马空踏月而来,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他走近的时候,定春来发现他竟然刮掉了胡子,梳好了头发,又换上整洁的衣服,不知道的人会误以为他是哪里来的俊美富家公子。

      定春来默默斟上一杯酒,看着他将酒喝下,又自己喝了一杯。

      定春来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可还记得剑海山庄的剑惜情?”

      司马空嘴角略带苦笑:“怎会不记得。”

      定春来绽了张笑颜,月光下带着几分天真:“那你一定不知道世人都说她是个疯女人,因为她终日痴痴狂狂疯疯癫癫,不肯吃饭,也不肯服药,只知道喝酒。最后也没有人知她是醉死、病死、饿死,还是疯死的。”

      “她到死都还在叫你的名字。”

      司马空正欲说话,忽感周身一阵麻痒。月下绝色的女子笑得十分开心:“司马空,她一个人走一定很寂寞,不如我们都下去陪她好了。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定春来没有什么功夫底子,很快嘴角涌出一丝血。

      司马空这次是真的脸色大变,原本带着些红晕的脸变得铁青,他一把揽过定春来:“这毒,是什么毒?”

      定春来迷离的眼中带着嘲讽:“怎么,这么在乎自己的性命吗?”

      她闭上眼,觉得这一次,终于是她赢了:“潇潇雨歇,无药可解。”

      下一刻她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锋利的刀子割开她手臂的皮肤,一丝丝暖暖的气涌入身体,她感觉浑身的血都涌向那个伤口。

      终于觉得不对劲:“你干什么?”

      身后的人费力开口:“你想要我的命,直接说出来便是。为何总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定春来心中大怒,她想推开却被箍的死紧:“现在才为人父,你倒是不嫌晚,可惜我不稀罕!”

      司马空叹道:“我从来只当剑惜情是妹妹,世上有哪个哥哥会对自己妹子出手?更何况她认识我的时候,已经嫁作他人之妻。”

      她只觉得天地一阵眩晕,身后的人因为离的太近,呼出的热气要将她烫伤了。

      身子一轻,她被他抱起,一路上他都是疾行,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最终都融化在脑子里,心口缺掉的那部分似乎又补了起来,看不出什么不好。

      后来他轻轻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司马空在她耳边吹出一口气:“你好好活下去,只当没遇见我这个人。”

      ·

      定春来醒来时前襟有一大片血,血不是她的,司马空已没了踪影。

      救他少年名叫冷淬,冷淬告诉她,她毒未入骨便已放血驱除,并无大碍。司马空中毒入骨血已不知去处,潇潇雨歇虽是至毒,却不会顷刻毒发,也许会潜伏许多年也不定。他又将一叠银票递给定春来,说是司马空让她照顾好自己。

      最终她什么话也没有问出口。

      定春来用那些钱开了东仙楼,将苦难的女子收容进来,教她们才艺,让她们学会自食其力。自己坐收奉金,生活渐渐变得好起来。

      一年后,她生下一双女儿,一个因为毒素残留五官不正,生的奇丑,身体却没有大碍。另一个额心红痣,唇红齿白,却十分病弱。

      她为两个女儿依次取名萦萦,珠缦,然后送到了司马家,将她们交给司马空唯一的弟弟司马鹤照看。

      然后她独自上了寒白山,找到当年简陋的小木屋。

      她躺在那张他曾经躺过的木板床上。床板硬邦邦的,从前厚厚的被子不知哪去了。顶棚也因多年无人修补而破了一个大洞。

      太阳照进来,照在她脸上。

      她记得有个人曾把热气呼在她脸上问她:“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你的名字颇有味道,我叫你春来可好?”那人有散乱的发,明亮的眼,细碎的胡茬子。

      一阵冷风吹进来。她发现春天不知什么时候过去了,也应该不会再来了。

      她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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