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壹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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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墨放下手中的朱笔，瞥了眼来人，不由心中叹上一口又一口的长气。
常言道，所谓麻烦这种东西，总是不期而至，且喜欢在你越想躲开的时候越靠近你，你越向后退，它越要死缠烂打直到你死。
他深知这个残酷又真实的道理，故而片刻不敢怠慢，立刻遣了两个灵童好茶奉上。
对方翩然坐下，周身花开明灭，不经意间还有缕缕幽香透入口鼻之间，煞是好闻。
文墨不由一时迷在这样的感觉中了。
“文墨仙君……”
可惜，现实依然是现实，听到这声音，文墨只得收了一张苦脸，微笑附和：“原来是天女大驾光临……哎呀，瞧我记性，该称作百花仙了。”
凄幽垂着眼眸，长长的睫羽上闪动着五色的星芒，一朵雪白的花在她指尖绽放开来。
“叫我凄幽便是。文墨仙君，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问。”
“你问吧，我定当尽力相答。”
凄幽定了定神：“我姐姐灼繁，你是知道的。”
“当然。”虽然答的利落，此时的文墨却是神思翻涌，脸皮发僵。
“那么文墨仙君一定不会不知道，姐姐她要回来了。”
“……”
不久前东流君那副抹布模样还历历在目，当时只以为是他多虑，毕竟那百多年前跳入三途河畔的天女是他亲手回收的灵魄，说要回来就回来，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本是生在天池的花，蒙受的是擎天树的圣露，主的是生生，一旦落入了主死生的三途河，没灰飞烟灭已是福大命大。
凄幽又道：“姐姐能回来，自然是好事，毕竟这百花仙的位置本来就该是姐姐的，凄幽只是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希望仙君能够明示。”
文墨咳了咳：“你且说来。”
凄幽明亮的眼里流连着看不透的微光，指尖盛开的花一下子散在了空气里。
“仙君知不知道，当年在三途河畔，东流上仙他究竟……跟姐姐说了些什么？”
“……”
“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不明白，姐姐那么喜爱东流上仙，常同我说，万事需看后话，再美好的过程，待到结局黯淡，也就没了原本的意义。她也并不是草率了事心急求成之人，断然不会轻易结束自己的性命。”
“……”
“在姐姐险些灰飞烟灭的第二日，我去找过东流上仙，那时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沉默，只是一个人坐在三途河畔，半日也不同我说话，所以我想，也许事情并非表面那样简单。”
文墨只觉得自己额上滴了一滴冷汗下来。
凄幽的神情十分执着，一点儿也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意思，怎么看都是副要挖到底的姿态。
他不由回想起约莫三百多年以前的那一日。东流君来海纳百川阁找他，一副蔫巴巴的要死模样，萎靡的简直要从此坐化当场了。
他是第一次看见这终日闲散逍遥百态只会笑的人成了这副样子，顿时心下十分之好奇。
东流君磨磨蹭蹭才大半日才问他：“你说，命数这东西，到底可不可信？”
文墨有些没大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鬼话？普天之下除了位列五大神器之一的转星盘能够操纵命数，其他都是万象使然，并无确切之说，又哪里谈的了可不可信。”
东流君嗯了一声，又开始长时间的沉思去了。
他满心好奇，见东流君沉默，只得自行追问：“你火烧屁股一样来我这，就是为了像条死鱼一样坐在地上不说话吗？”
东流君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之矛盾。
半晌才又支支吾吾说：“倘若你知晓有一个人，将会在将来害得你灰飞烟灭，你还会去靠近这个人吗？”
文墨不由摸摸东流君的额头：“看你也没病，怎么竟说些病话？你又还没灰飞烟灭，活的时候就好好活着，管他之后做什么？总要一死的，奇的不过是怎么个死法。灰飞烟灭也不赖，那要看是为什么这样死，有时候死得起所，倒也不错。”
沉默沉默，东流君忽而不知所谓的自语道：“她说的对，情是何物，终有一日我要知晓的透彻……”
再后来，东流君就恍恍惚惚的走了，直到水云山来了个名叫鹅黄的仙婢，将天女灰飞烟灭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他才大呼万事不妙，赶紧去给他收拾了烂摊子。
那个时候他想，东流君定是对害天女灼繁灰飞烟灭歉意太深，这才失魂落魄至此，可随着时间推移，该过去的，总会过去的。
百多年后，他又一次见到东流君抹布一样耷拉在自己家门口对他说：“……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又说：“可是那个人她好像……好像不喜欢我。”
在知晓那个人是古月上仙以后，他才觉得事情也许比自己想象的，要更为严重一些。
因着那将将化形几百年的古月上仙从外形观来，简直与那曾经灰飞烟灭的灼繁天女一模一样。
若不是他亲手处理天女灼繁的身后之事，就时间上推算，都要以为这位神秘又神秘的明肌将军古月上仙，就是当年跳下三途河畔的人了。
至于当年东流君究竟对那位天女说了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唯有“命数”二字颇让他不明白，东流君当年所言的“知道有人将让自己灰飞烟灭”的“自己”所指的，究竟是天女灼繁，还是他自己呢？
从结果看来，天女灼繁遇见了东流君才落得个险些灰飞烟灭，那么东流君自然就是灼繁命数里注定的劫数。
这么说来东流君当年所问的问题，实际上只是在谴责自己吗？
更坏的想法立刻充斥了文墨的大脑，这样说来，他之所以会喜欢上那位古月上仙，是因为……
冤孽啊冤孽，他顿时自觉这个所谓的麻烦，真的已经麻烦到要麻烦死的地步了。
文墨颔首详装惋惜：“当年东流上仙所说所做，自然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明了，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上一问。”
凄幽眼眸一抬：“既然仙君不知道，凄幽也无法。只不过水云山与明肌山我已经都去过了，一直没找到他。不知道仙君可有什么其他建议？”
“不在水云山？明肌山也没有啊……那定是去了千湖境。他的根据地向来很多，可常去的却极少，总之，有吃有喝有玩有乐的地方，就一定有他东流君。”
凄幽临走前深深看了文墨一眼，才微微欠身道：“多谢仙君这么多年对姐姐做的一切。”
文墨滞了下：“谢我做什么？人既不是我杀的，又不是我救的，跟我能有多大干系……”
凄幽别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这才点头离去。
这边人一走，另一边的文墨却只能原地打转的暗叹：“这回好，讨债的通通来了。”
此时屋里只剩了两名端茶送水的灵童，一名唤作真知，一名唤作卓见，都眼巴巴的看着文墨。
文墨一挑眉：“你们两个小子，看着我做什么？”
真知道：“那天女灼繁明明是您救下的，主人为何从不承认？还连《天界史》上都做了伪。真知想不通缘由，还请主人明示。”
卓见跟着附和：“是呀是呀，主人才不是这样大度高尚的真君子呢！”
“……”
看着两名灵童轻灵透彻的四只眼睛，他抽出袖中扇子一甩——
“百花灼繁生为天女，又是百花仙的下任，就算人不是东流君弄死的，总归也是因他而死，他要是不做什么表表态，早晚得被天界那群看不惯他的仙臣们找个理由发配了去。”
“这么说，主人您是为了大义？”
文墨扁扁嘴：“当然……没那么简单。”
卓见拍手笑道：“我就说主人不是什么真君子的嘛……”
真知斜了卓见一眼：“那主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文墨摸着扇穗，缓缓道：“事实上，我当年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嗯，若能万事不管，谁想牵扯这么大的麻烦，我与东流君皆是世间难得的逍遥同道人，他这个惹事的都不理会了，我这个旁观者何必多此一举。”
“当年若不是……”像是想到了不悦的回忆，他眼中一黯，“总之太虚幻境的太虚子告知我，救下这名天女灼繁，就等于救下日后的我自己。他有五大神器中的转星盘和无垠镜，推演之术更是登峰造极……这人着实不简单，我知他只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故才带着个没五官的白面具避我。”
真知沉思道：“可是主人，您并不相信命数。”
“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从前我的确这么想过，只是天不随人愿，世上又有谁，没有几样明知得不到却又终日念想的东西。”
文墨收了扇子，又提起案上的朱笔，在那人的衣衫上细细勾起了纹络。细密交织的纹理繁杂又凌乱，他勾的一丝不苟，悬空的手腕酸麻了也不知晓。
“我已守着、想着有了万八千年……”
“得不到的，终究是得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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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再见到瞬的时候，瞬只是躲在树后一直瞪着她，小脸滚圆，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模样。菩提树上伸出缕枝桠绕上瞬的手指，紧接着沙罗的声音传来：“瞬。”
瞬就嘟着嘴巴从树后探出身子，勉强点头问候：“上仙好。”
古月也不勉强她，就远远道：“瞬姑娘。”
瞬一个激灵，警戒的看着古月：“你，你要做什么？”
“有些疑问。”
“什么疑问？”
“我无心伤害东流君，你既然能通透未来，与其等到我未来犯下大错，不如告诉我如何避去尚未发生的祸事。”
少女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终于从树后走了出来，蹭蹭脚下的土地：“你，你真有心救我义父？”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话是真的，想救东流君的心也是真的。
古月还记得自己将将化形那段时日，百鸟朝歌，万兽聚集，却没有真正敢靠近她的人。
只因她空有一身源源不绝、没来由的力量。
彼时正逢天界大战魔界，她被送到了天帝面前，由战神峨狄亲自推荐，封了明肌将军。又因着一身力量太过，怕她平日误伤他人，峨狄亲自打造了一副压制力量的金镯送了她。戴上镯子会让整个人变得迟钝，她便独自呆在明肌山上，鲜少出门。
那日天空降下一朵青色祥云，一人怀捧着大把糕点，看着石头上独坐的她问：“一个人啊？”
她抬起头，看见这踩在祥云上的慵懒仙人，忽然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自己从未起过波澜的心绪之中掺杂了一味奇妙的感觉，隐隐的，融化在她之前空白的记忆里。
她想起不知是谁对她说，也许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拥有不可截断的羁绊，又或者，某个微小的事情在不经意间绊住了自己的心绪。而这一切过往，无论大小与否，都已经是自己和这个人所共享。
她或许会想，为了这个人，自己也该做些什么才好。而当她有了这种想法的时候，已经无需再探求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活在当下，快乐就好……”古月呢喃着，唇畔多了些许笑意。
瞬看的有些呆楞，随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开始原地转圈圈，绕了不知多少圈以后，才停下来，接着又死死盯着古月好一会。
她的眼里九色流华，古月想，这大概是她在探视自己的三生三世。
等瞬回复神色，脸已变得惨白，额上全是汗水，她连着哼了好几声，对着自己的头又敲又打，终于——
“你的命数，不是不可以改变。”
古月抬头。恍惚间耳边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施主，这个故事并未结束。命数不是不能改变……”
这个人……是谁？
少女的眼神晶亮晶亮，像是透过她，在看她背后的一切：“很多时候一切的缘由因果，都只是一念之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懂得。”
古月歪歪头：“不是很懂。”
“……”
瞬咬咬牙：“就比如说，你和义父在无香城遇到的那些人，崔冷与凌起凤，他们本该随着城中大火一同烧死，可是你逆天降雨，硬是将人救下，于是他们的今后的命数便因为你这个举动而做了改变。”
“如果你没有化形现世，就不会被封为明肌将军；如果你不被封为明肌将军，就不会不想杀生；如果你不是不想杀生，就不会费尽心思铸造无刃剑；如果你不费尽心思铸造无刃剑，就不会去收集红尘土；如果你不去收集红尘土，就不会下凡世；如果你不下凡世，就不会遇见凌起凤与崔冷；如果你不遇见凌起凤与崔冷，他们二人现在早已落入轮回……”
“诚如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现在的你，也不会是现在的你。”
“……”古月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因为某种制约的缘故，我不能将一切都与你说明，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
“没错，好比一个岔路口，你向左走就荣华富贵，寿与天齐，你向右走则要历尽苦楚，不得超生。”
“那……”古月揉揉眉心，“又有谁来告诉我，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呢。”
瞬抿着唇，小手拉住古月，带向她的胸口。
“但，求，本，心。”
古月低头看看，那小手柔软温暖，握着她冰凉凉的手背，按住自己的心口。
咚咚，咚咚，心原来是在这样平稳的跳动着，如同一只小兽。
你若欢喜，小兽便宽松，你若伤情，小兽就收紧，有时会蹦跳的厉害，有时也会陷入沉眠。
瞬道：“上仙，瞬不求你对义父多么的好，瞬只求你每次做出选择之前，先问问自己的心，问一问，这样做之后，会不会、会不会有人因此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
“而伤害了别人，自己又会不会……后悔？”
少女的眼里又泛出了泪水，滴在她的手背，滚烫滚烫。
作为一朵通晓未来的刹那芳华花，她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身边的人，前景寥落，不堪未来。因为自己只有一日的生命，所以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警告、劝解；一次又一次的伤心、惊怕。
没有尽头，无从截止。
古月想着东流君的样子，便也轻轻摸了摸少女脑袋：“我会的。”
瞬于是扑到古月怀里嚎啕大哭：“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明明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明明不是你的错……可是、可是除了恼你，我别无选择……我太弱小了，改变不了什么未来，也，也救不了义父……呜呜呜……”
“不会有人再受伤害的，未来的路，我会自己选择。”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壹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