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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九朝:人生何处不相逢 ...


  •   这一片芒白的没有一丝颜色的地方,真是让人难受到心窝窝都跟着疼得厉害。

      “是吗,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有一天你也要离开的。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大约是待的太久了。

      “永远在这座山上不好吗?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从日出看到日落,每天都看。”

      永远在这里……会很无聊啊!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明肌,斩断一切过往的记忆……你是……是古月,就叫古月如何?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
      ……

      胡豆感觉头很痛。不仅如此,浑身也麻痒的难以忍受,喉咙干渴的简直想让她咬破唇舌。忽然指尖一个刺痛,压过浑身难受的气息,让她一下醒了过来。

      “哦,醒了么?”带着一丝凉意的声音在耳边缠连着,胡豆感觉指尖又是一阵刺痛,她眯着眼睛好容易适应了昏暗的房间,继而看清了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

      那双手已经不可再称之为手。

      手背上长长短短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红的泛紫,血液干涸在针与皮肤的连接处,一层又一层,结成暗红的血茧。针尖颤颤巍巍的,好像要掉,却又都插的牢牢的,两根白皙修长漂亮的手指正捏着一根还算完好的手指,在她指缝中缓缓插着银针。

      或许是银针插的实在太多,双手已经疼的木了,总之那两根手指搓动的银针转了许久最终半是没入指甲中,她才感觉到痛意,锥心的痛意。看来十指连心果然属实,胡豆眨眨眼,正从混沌的脑中提取有用的信息,努力解释自己现在的状况。

      那个声音又慢慢的,像是在享受一种难得的悠闲:“你不知我曾一睡八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胡豆觉得这个冷然的声音很是熟悉,终于,她抬抬眼皮,用有些发肿的双眼迷迷瞪瞪看了声源一眼。

      暗色的烛光下,一袭血色衣衫的洞仙垂着睫羽,苍白的脸上同样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角正弯成个淡淡的弧度,他慢条斯理的从针包中再取出一枚银针,两指捏了轻轻转进去,轻柔得好像一阵暖风。

      胡豆顿时觉得有些冷。

      她认得这个笑容,眼前的男子曾手捧鲜血淋漓的人心,缓缓亲吻上去,好似世上最珍惜之物。那时他脸上露出的便是这种沉醉而痴迷的笑,笑得胡豆一阵寒掺,胆战又心惊。

      似是这具身体残存的最后意识,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对胡豆说,已经没什么可怕的,最坏不过是死,这世上又有什么比死亡还要可怕?

      胡豆在一瞬间脑子转了千转。

      最后的记忆是她被洒了彼岸花汁,匆匆回到地府,又匆匆回落下界……对了,上一世她与淮隐约好,今日要一同前往寒白山寻得洞仙,取不老丹的。

      再看了看眼前被烛光照的有些柔软的男子,胡豆想扯出点笑来,可惜脸上肿的实在太高,应该是变形的连笑这么个简单的表情也做不出了。

      天意弄人,天意从来乐于弄人。千辛万苦你求不得,哪知一个转身,原来所求不过在一步之外,本是唾手可得,奈何运气不足而已。

      逐渐清晰的记忆正源源不断告诉着她,这具身体姓作司马,名叫珠缦,年方十七,司马家独女。从小到大便受万千宠爱,一张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太虚幻境地图,竟害得她家破人亡,自此四处流散,不得安生。

      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洞仙将她藏在这里,淮隐又能否找到……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即便这一世淮隐找不到她也不要紧,她已经知晓太虚幻境的地图藏在何处。

      而她,司马珠缦,作为世上唯一的知情人,也将在今夜彻底死去,把这个秘密带回尘土。

      这样一来,只消明日换个身体,太虚丹便也势在必得。

      指尖又传来阵锥心的痛,看来无论承受多少痛楚,十指深处的深处还是会连向心底,带来痛楚以外的痛。照这个记忆,司马珠缦已然承受这样的痛苦,每日每夜,整整十日有余。

      在这昏暗的小地方自是感觉不到日升月落的,司马珠缦完全是根据唯一窗户上蒙着的破布透出的光亮分辨一日完结与否,这样心心念念记在心里,慢慢便记了许多。

      胡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司马珠缦是在东仙楼的高台上,她隔着帘子抚琴,一张脸生的极是好看,除了额心那点朱砂红痣,简直要与那芳名远播的第一美人定春来一模一样了,但那也不过是几日之前,算起来好像只有两三日。她怎么已受了这么些日子的苦?

      回想起昨日淮隐曾问她——你半个月都不见踪影,是发生什么了吗?

      看来她是真的半月不曾下界,大约是被洒了彼岸花汁,记不得了,之前好像也有这样的情况,那时她还不怎么清楚,现下将记忆串联一下,便也将从前解释不通的通通都想明白了。

      “开口说些话如何,若不是你的手仍是软的,还以为你早已死了。”洞仙手上的银针一根接着一根,旋转的慢条斯理,似乎很是享受。

      被他这么一说,胡豆又想起喉中饥渴,像是吞了一口沙子,干涩又难受。其实她明白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洞仙已然失去耐性了。否则以她记忆中那人的样子,是断断不会无故开口说上这么多废话的。

      些许是司马珠缦嘴太硬,身子又太过坚强,超出了他的想象以外,一直没有将想要的答案问出来,已经让这个迫切想得到不老丹的人不再安稳。

      “水。”胡豆忍住划破喉间的痛感嘶声道。

      “哦,水啊。”冰凉的声音呢喃一下,“其实你一直明白,只消一个答案,所有的一切都会随之结束,你又何必要多受这许多苦痛。”洞仙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针是继续旋转的,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看来想喝水是不大可能。胡豆浑身难受的紧,她甚至不敢看自己的身体现在究竟成了何种模样,因为她只一个斜眼便瞥见一根精致的链子自自己的琵琶骨穿过,链子上又有精致的铃铛,虽被血糊住不少,倘若她现在动上一动,这铃铛肯定是要发出清脆的响声。

      手脚无力不听使唤,大约不是被挑了手筋脚筋就是服了什么让人失去知觉的毒药一类,总之她好似又回到了一个废人的状态,除了能看、能听、能说以外,什么都成不了。

      既是如此,活着只怕已没什么用处,与其在人世受苦,不如早死早超生,还可早些脱离这个身体,早些取地图寻得不老丹。

      这样一想通透,胡豆又动了动喉咙:“杀……”

      “嗯?”

      “杀……了我。”恍惚间像是听到一声嗤笑。

      那略带冰凉的手指拂上她的脸颊:“十五日了。”

      “一直觉得你有些小聪明,或许能识时务,想不到小聪明到底是小聪明,算不上什么聪明。”那手指轻轻柔柔的抚着,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减缓了胡豆浑身黏腻的疼痛。

      另一指拈了个小巧的玉瓶,将剔透的小瓶子里的液体通通灌入胡豆嘴里。

      想来饮鸠止渴大抵如此,明知洞仙喂她喝的绝对不会是水,胡豆仍然配合着吞咽。那东西尝起来甜丝丝的,像蜜糖,竟然很好喝。

      “我炼制这瓶‘喜相逢’已然八年,一直找不到人来试。本想着这是最后一步棋,算是险棋,看来如今你不是说出一切,就是七窍流血而死。无妨,你若死,我便自己寻那太虚幻境,只是是麻烦了些,一直懒得罢了。”

      洞仙的声音轻轻的,甜甜蜜水入喉,胡豆竟然觉得浑身都不痛了。

      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黑暗的世界,这个世界陌生而熟悉,却断断不是死亡的感觉,反而让这具身体感觉欢乐又心忧。

      周围的景色慢慢变了,没有了黑暗的小房间,没有了洞仙,也没有了千疮百孔的司马珠缦。胡豆觉得自己正轻盈的漂浮在空中,看着漫天开着的粉色桃花。

      桃花很美,花瓣被风一吹就纷纷坠下来,像雨,花树下坐着个弹琴的小姑娘,小姑娘约莫七八岁,虽未长开却是个小小的美人胚子,额心一抹艳艳的红痣。

      胡豆知道,这是幼时的司马珠缦,看来她应进入了她死前的走马灯,不经意间看到了司马珠缦的不甘。

      ……因死不甘。

      琴声越发挑高,花瓣子接连坠在琴弦上,又被弹起,树下来了名男子,那男子一袭雪白的衣裳,没有表情的一张脸,这张脸极其平凡普通,却不像是真人,反倒像是后来安上去的,别扭的很。

      男子身后跟了个诺诺的小姑娘,小姑娘低着头小小迈着步子,长袖下的手指搅在一起,似乎很是紧张。

      “珠缦。”随着男子这一唤,琴声戛然而止。

      司马珠缦抬首看看眼前的人,恭恭敬敬的叫了声:“爹爹。”

      虽然司马珠缦依旧面无表情,胡豆却能感受到她满身的喜悦。想来这就是传闻中博闻强记、聪慧无双,仅走过一次太虚幻境便将那变化无穷的九九八十一环环相扣之路记下的司马鹤了,胡豆再看看那男子,他便是司马鹤,司马空的弟弟。

      要说这司马鹤,胡豆第一次见他,便是在定春来的记忆里,那个曾来找过司马空一次的男子,彼时定春来正日日缠着司马空,司马鹤瞧见了,竟然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

      那笑本并无大碍,可看在胡豆眼中却是一个激灵,觉得很蹊跷,因着司马鹤本来长了张假脸,这笑自然也不会自然到哪里去。

      而今时今日司马空死了、定春来也去了,却见到一个与定春来长得几乎一个模样的司马珠缦,还唤司马鹤‘爹爹’,怎叫人不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从何而来,往何而去。

      司马鹤将身后的小姑娘推到面前,胡豆这才注意到,原来那矮矮的小姑娘竟然也是带着个面具的,银色的面具遮着她鼻子以上的部分,她看起来却显得更加维诺。

      “她叫做司马萦萦,我为你收养的贴身侍女,从今日开始她便会勤加练武保护你的安全。”司马鹤说的极其淡然,仿佛他身前站着的根本不是个矮墩墩的小姑娘。

      “多谢爹爹。”司马珠缦恭恭敬敬,淡然的小脸终究忍不住笑意,还是露出一丝喜悦来。

      胡豆一直看着司马鹤离开,桃花树下只剩了两个同样矮墩墩的小姑娘。

      司马珠缦从琴后走到司马萦萦面前,眼里的水光淋漓的厉害:“你……”她似乎话已难成话:“你是也认得我对不对?我知道的,我……我夜夜都会梦见你,梦见你很累、很苦、很难受……”

      司马萦萦面具后的脸看不清表情:“小姐,奴婢司马萦萦,是老爷为小姐寻的侍婢。”

      她这样说道。

      这个稚嫩的童音带着一丝丝漠然,让对面的司马珠缦白了一张小脸。

      胡豆同时想起司马萦萦这个名字,那是她朝生夕死的第一世所占据的身体,那个面容丑陋、身带残疾的少女。

      从小训练为司马珠缦的替身,为白狐帮严刑拷打,为竹林七杀追杀,最终莫名其妙死在了医馆的毒烟之中。死前还忠心耿耿的驱使着自己寻找东仙楼的定婆婆。

      明明只是一颗弃子,还是从小便被抛弃了的,胡豆总是想不明白她的坚持与毅力从何而来,也一直不知道司马萦萦的身体因何而死。

      只是无论怎样,终究还是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九朝:人生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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