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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乱点鸳鸯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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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人令人感到陌生,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天下苍生都不放在眼里。
“住手!”
话说得无力,沐梓渊此刻根本听不进任何言语。
我快速跑过去,费力横在两人中间。近在咫尺的手一瞬间停住,耳旁带过一阵劲风。有人速度比我更快,衣袖开合,已经在沐梓渊身上来来回回。
“你……”
“放心,没毒。”齐阆撑着软到的颀长身躯,拿出两根针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自创的针法,虽然比不上你们苗家三窍钉,至少能让他消停半刻。你该感谢我,再让他这样下去,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说的你自己。我不进来,你还有命站在这里?”
我冷声道。齐阆并不简单,沐梓渊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杀得了他。若不是担心沐梓渊身上的毒,齐阆是死是活我不甚在意。
“两人说话都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现在你们两条命捏在我手里,我不痛快了,动动手,杀你们跟踩死蚂蚁一样容易。”
齐阆一面扶着沐梓渊前行,一面对我道。他笑得随意。
“你不会,否则怎麼当得了怪医的关门弟子。”
齐孜行踪飘忽,在江湖上名声却也不错。收过的弟子,即便多有仇家,但性子也是直爽之流,不屑于诡计那一套。齐阆这次手段算不得光彩,离阴险倒还差了一大截。他应该有更好的毒药可以选择,却没用,反给了我们追上来的机会。
我缓缓跟在后面,行得费力。他说了,便跟着答了一句。我现今不大愿意同他说话,又恐倘若不答,他便没完没了。
“唔,想不到在苏小丫头眼里,我还是个好人啊。难得你竟然能如此冷静地同我说话,若是芸季,早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了。”
熟悉的调子,嗓音也变回了苍老。顶着一张年轻的脸,着实怪异。
“芸季呢?”
我问道。
“自然是在去武当的途中。我寻了个借口,与她分开了。”
想到被他以齐孜的身份愚弄了一回,如今再听得这番半是玩笑的话语,不免气恼。我冷着脸,跟在后面,一路沉默。
入夜,山野寂静,月光稀薄。新置的篝火在平石上燃起,驱赶了无尽的蚊蚋,亦惹来数不清的夜蛾。
“接着。”
齐阆抛过来一颗药丸。我下意识去闻了闻,引得一阵大笑。
“放心吧,没毒,这是解药。即便有毒,我自信你也辨不出来,不然枉费了我炼了二十几年的丹药。”
我含进嘴里,心知他的误解,却也懒得解释。
“话说回来,苏小丫头耐力不错啊,刺了两刀还能挨到现在。”
齐阆并不理会我的疏离,自顾说着。他此刻又戴上了面皮,仍旧是初见的算命老人。
“你废了太多心思掩去药味,药效反倒不甚理想,可见二十几年的药也是白炼。”
我明里嘲讽。毒发得并不算剧烈,否则我也熬不到现在。
“你跟在他身边学医,也辨不出药引,怎麼算是白炼。”
齐阆看了看一旁状似熟睡的人。
“我学医三载,以我来比岂不自降身份。你与他有仇?”
齐阆与沐梓渊处处相对,却不像有深仇之人。
“没仇。”齐阆答得干脆:“在此之前我也从没见过他。我六岁时开始学医,十二岁时听过毒医公子的名号。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相较高下。他名声不小,我只当是有夸大之处,再传下去,毒医公子恐怕就与庙殿里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相提并论了。”
齐阆笑了笑:“如今一段不长的时日观察下来,盛言半真半假。他哪里不食人间烟火了,挑嘴、固执,别扭,还有人该有的七情六欲,一样不落。不过他确也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我自认某些方面达不到那个程度。”
固执?别扭?七情六欲?这些词我从来未去想过会与沐梓渊有关。
“你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了。”
我有意刺激。
“是,跟不怕死的人比试,我哪里还有优势可言。”他摊了摊手。
“你怕死?”
“怕,怎麼不怕,我本一介山野民夫,能活着作甚麼要去死。所以我忙将解药给你了。毒药虽然炼得久,的确有不足之处。吃了下去,真真是六亲不认。但凡你识得的人,都想拿刀子去捅上一番。你毒发了,要杀的第一个恐怕是我,我爪下没轻重,把你伤了,姓沐的还不得又跟我拼命。得不偿失呀。”
“你说话又何必半真半假。喂我毒药是真,想要他的命是假。故意曲解图书之说,不过是考他的智力。将我夹在其间当棋子,好在比试时能稳一稳心神。你以为能要挟得了人?沐梓渊的确没将情绪控制好,你说的对,他并不是供在大殿里的菩萨,他怒的是被人愚弄了一番。再者,我们既然找过来了,这时候撕破了脸对你没有好处,思过门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我说得稍显急躁,齐阆玩笑的话语却是令我乱了心智。
“身在此中辨不清。你是真笨还是假聪明哟。罢了,我老头子要好好休息休息,你家公子你自己照顾好。”
齐阆扼腕,大叹。
子夜,月明,篝火稀。我从浅睡中转醒,随手添了几根柴,又去探了探沐梓渊的脉象,再将他移了个身,却不想从他身上掉落下一个东西。
这是……我拾起地上的红色链子,只觉得熟悉。
眉微蹙,来不及思索,便对上一双清寒的眼眸。
“公子醒了?”
我手上捏着那串珠子,心绪有些奇怪,不知道是该继续捏着还是递给他。
沐梓渊坐起身,向齐阆躺着的方向望去。
“诶……”
直觉得他又要去找那人麻烦,我忙再出声。
“我不杀他。你担心什麼,他给过你解药了?”
我点了点头,倒是自己多心了。
沐梓渊静静坐着,随手拾起旁边几节树枝,丢进火堆,清华的人影多出了几分散淡。
“为什麼,要忍着?”
半晌,他仿佛不经意开口。月影薄光,央央炎火,一贯疏离的眉目被映得深邃。
“公子武功出众,我哪里动得了手,再者,岂不趁了齐阆的意。”
我有些诧异他竟然问起这个问题来。
“我问你为什麼不告诉我。”
他又拾了一节树枝。
“他的药并不剧烈,我还受得住。想来就没必要耽误我们的行程。”
话语挑不出任何毛病,兼顾大局。我省了一句话没有说。被齐阆这般愚弄了一回他心情已经不大好,何必再添堵。
“是这样?你的实话?”
“公子想听我说什麼?”
沐梓渊的目光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我不自觉握了握手中的链子,反将问题抛给他。
“你不说,是对我不够信任,我毕竟不是你们思过门的人。”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片刻后,他垂首。
反驳的话语被我咽了回去,摸不定那人的心思,我沉默。抬手,以指摩挲红色的珠子,刻意弄出声响。
“链子,在山洞外捡到,本是打算还给你,不注意便忘了。”
清淡的语气,显出漠不关心来。
“嗯。”
我应着,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他带在身上是不注意,那我呢?
第二日上路,一行人似乎与以往没有不同,沐梓渊沉默着一路向前,布衫老人挑着算命杆子行在中间,我垫在最后。
“求得一手链,赠予有心人。苏小丫头的红瑚是谁送的?”
齐阆慢下来与我并行,眼里颇有些兴奋之色。
“别叫我苏小丫头。你没那麼老,我也没那麼小。齐公子不止功力好,看来连眼力也很不错。”
我出言道。齐阆昨夜听到我们的谈话,并不奇怪,我只是没料到他竟然看得出那是条什麼链子。
“承蒙夸奖。别想岔开话题,我认得那链子,蒙塔买的吧。难怪那人心情不佳,刺激不小啊,亏得他还得一直带着,再还回来。”
齐阆笑得开心。
“你拿他来寻开心,还是寻我开心?”
我不耐,他每每都将沐梓渊与我扯到一块,平白乱了我不少心思。几番试探也因着如此。
“你这姑娘平时挺聪明的,怎麼现在脑子就绕不过来呢,我的话都白说了。姓沐的平日里话不多,但凡情绪一律不外露,堪比活泥像。若不在意,他会问你那些话?我只当他不解风情,没想到不解风情的人是你。他多少想要表露一些,你两句话就把人堵了回去。”
齐阆叹气,面上毫无半夜听人谈话的窘意。
“齐公子喜欢乱点鸳鸯谱?”
我不愿再听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