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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恋风流悲欢离合情 ...

  •   第七回
      赠酒器福禄寿喜宁
      恋风流悲欢离合情

      那青岩且由痴心不轨、将不利于孺子之心的两人在那里计议上学之事,撇了他们,来寻凤姐和秦氏。青岩正吃着个汁水淋漓的桃子,默看房里古玩摆设,猛然一句话从耳朵里钻进来:“林叔,仔细污了袖子。”一语未毕,一块帕子便在他嘴上手上轻轻抹过。青岩抬头时,只见贾蓉笑坎坎地立在那里,盯了青岩半晌方道:“好叔叔,这桃子赏了侄儿罢。”青岩还未吃够,纠结地看了看贾蓉,又看了看桃子,恋恋不舍咬了一大口,把剩下的半个递过去。谁承望贾蓉一低头,就着青岩的手咬了一口,正咬在青岩的齿痕上。贾蓉接了桃子,笑嘻嘻地作揖道:“谢叔叔赏桃。”
      青岩笑道:“长得那么俊,怎么和个猴儿一般?”
      贾蓉喜的忙道:“林叔哄我呢,哪里敢和林叔比俊。”原来他听青岩夸他俊,喜得十魂去了其七,原未听见听见后头半句说他像猴儿的。青岩心里暗笑:这贾蓉,欺我年幼,胆敢吃我豆腐。当我不晓得“分桃”什么含义呢!罢了,口头上的便宜叫他占一占也无妨,反正贾母在上,贾蔷在中,还有个关系不明的凤姐,想来他也不敢如何。况这贾蓉是凤姐的心腹,咱总不能跟凤姐似的,弄什么“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想毕,对贾蓉笑道:“走,咱们去找你婶子和媳妇去。”
      才进上房,凤姐先笑道:“哎呦呦,舍得回来了?”青岩反唇相讥道:“我是舍不得珍大嫂子跟蓉哥儿媳妇,却不是舍不得你。”满屋子人都笑得打跌。尤氏前仰后合,捂着嘴打趣凤姐道:“你也有棋逢对手的时候,今儿我算是见识着比凤丫头更会说嘴的了。”凤姐正色道:“小小年纪,若没点本事,哪里能经营得了店铺跟十几条海船呢!不会说嘴,岂不是叫人骗死了!”
      青岩忙道:“凤姐姐真是折杀我了。”又对尤氏道:“这次其实是给大哥大嫂带了玩的来的,不料见了秦相公,心里一欢喜,就把正事儿给忘了。”尤氏忙道:“请你来散荡散荡呢,怎么又带了东西来!”凤姐也道:“好弟弟,这样多显生分,还说正事!”
      青岩忙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就是碰巧弄了些小玩意儿,怕是东府里头用得着。若是不用,珍大嫂子和珍大哥留着玩也好。”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比巴掌略大的荷包,取了五个酒盅出来,晶莹剔透,小巧玲珑,内外并无花纹字样。“这五个酒盅是不同材料的,透明的是白水晶,黄的是黄晶,绿的是祖母绿,红的是碧玺。若单单这样倒还罢了,烦请斟上酒来,方见趣味。”贾蓉忙命人倒了上好的玉壶春来。青岩将五个酒盅摆成梅花攒心形,每个里头斟上酒。众人看时,只见五个墨字,宛若漂浮在酒面上,又似沉浮在酒杯里,分别是“福”“禄”“寿”“喜”“宁”。众人都道“甚奇”,尤氏忙命人好生收着。青岩道:“不如我们干了罢,岂不吉利?”众人都称是。凤姐、青岩、尤氏、贾蓉跟秦氏,正好五人,一人端了一盅干了。酒尽杯干,杯中却再无字迹。又斟上酒,那精巧的墨字又浮上来。众人俱是欢喜,都道有趣。

      俟宝玉秦钟二人计议已定,那天气已是掌灯时分。出来看凤姐他们玩了一回骨牌,又吃了晚饭,天已黑了,尤氏说:“先派两个小子送了这秦相公家去。”媳妇们传出去半日,秦钟告辞起身。尤氏问派了谁送去,媳妇们回说:“外头派了焦大,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
      尤氏叹道:“派他做什么?你们不知道这焦大的?连老爷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理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吃酒,吃醉了,无人不骂。我常说给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当一个死的就完了。谁知今儿又派了他。”凤姐道:“我何曾不知这焦大。倒是你们没主意,有这样的,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说着问车马备好了没。
      都告了辞,来到外面,只见灯火辉煌,焦大因趁着酒兴,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象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 正骂的兴头上,贾蓉送青岩的车出去,众人喝他不听,贾蓉忍不得,便骂了他两句,使人捆起来道:“等明日酒醒了,问他还寻死不寻死了!”那焦大哪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众小厮见他太撒野了,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往祠堂里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没听见。宝玉在车上见这般醉闹,倒也有趣,因悄声问青岩道:“好弟弟,你听他说‘扒灰的扒灰’,什么是扒灰?”青岩听了,连忙低声道:“就是偷锡。”宝玉想了一想,恍然大悟。
      回去时,青岩坐在马车里暗想:这秦家姐弟家境贫寒,他父亲秦业营缮司郎中,无权无势。怎的和宁府结了亲?这些关节,处处透着古怪。秦业五旬尚未有子息,族中却尚有些亲戚,为何不在族中过继一个,定要到养生堂抱养一双儿女?秦家本贫,为何这姐弟俩举止见识俱在众人之上?只因与贾家有些瓜葛,秦可卿便嫁了宁府三代单传的独苗贾蓉?两人成亲也有几年了,为何没有一男半女?为何贾蓉连个侍妾和通房丫头也无?想破了脑袋也不知所以然。莫非刘心武说对了,姐弟俩真跟宫中有什么瓜葛不成?
      想到焦大,蓦然心口里一阵憋闷。
      焦大,实在是贾府的屈原。他早把自己和贾家融为一体,年复一年,创业的祖辈都作了古,尽日在眼前晃的儿孙,个个安富尊荣,偷鸡戏狗。贾府马上就政治上腐朽,经济上枯竭,精神上崩溃了。他不过是想贾府好,不忍心看到家败如此,却被主子奴才赏了一嘴马粪。句句是实,却被主子说“胡诌”;明明清醒,却被主子说“醉汉”。骂是一个日薄西山的老奴,对日益衰败的贾府所尽的最后忠诚!骂得好啊,骂的不粗不俗,骂的有层次有分量,骂的深刻痛快。就是焦大骂的这首《离骚》,他们不愿听也听不懂罢了。
      贾府的风俗,本是年老有功的奴才,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可既然贾府众人连“扒灰”、“养小叔子”都做得出来,打发一个老奴去田庄还有什么呢?
      焦大,你知道吗,你虽然是个奴才,可你的主子们不过也是奴才罢了!给皇帝打江山打下来的高级奴才。连皇帝也是奴才,是权力的奴才,江山社稷的奴才!
      知其不可以而为之,就像一辆车子在下坡路上飞速下滑,车里人还觉得滑的真爽。焦大看见了,变成一块石头挡在车前,期望阻止贾家的车继续下滑。可他的命运,不过是被碾碎罢了,贾府众人还嫌他碍事,一面歌舞升平的继续下滑。

      因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却顾不得别的,遂择了后日一定上学。塾中从此闹起事来。正是: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

      闲话休提,因宝玉去读书,贾母王夫人少不得嘱咐一番。宝玉忽想起未辞青岩,忙回房里看时,晴雯笑道:“林大爷今儿一早就出去了,你竟不知。”宝玉怅然,想起秦钟正等着一起上学,方鼓起精神来。
      原来这贾家之义学,离此也不远,不过一里之遥。如今宝秦二人来了,同来同往,同坐同起,愈加亲密。又兼贾母爱惜,青岩帮腔,也时常留下秦钟,住上三天五日。不上一月之工,秦钟在荣府便熟了。青岩甚是庆幸宝玉将心思移了些到秦钟身上,使自己饱受摧残的腰身得以休整休整。宝玉秦钟经常撺掇着青岩一起去读书,青岩拗不过,只得十天半月应个卯去。
      原来这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有人动了龙阳之性。自宝、秦来了,加之时来应卯的青岩,都是花朵一般的模样,又见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羞羞怯怯,有女儿之风,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陪身下气,加之青岩貌美非常,聪明灵秀,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里你言我语,闲言碎语,布满书房内外。
      书房内有两个多情的学生,因生得妩媚风流,满学中送了他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如今宝、秦一来,见了他两个,也不免绻缱窃慕,因知二人乃薛蟠契弟,故未敢轻举妄动。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留情于宝、秦、林三人。每日一入学中,那四人四处各坐,却八目相勾,设言托意,秋波暗送。唯独青岩却似榆木一般,对满学的窃慕之意浑然不觉,或者说,丝毫不放心上。急得香、玉二人抱怨道:“这般出色的人,偏偏不知是榆木脑袋,石头心肠,还是冥顽不灵,顽固不化。”自此青岩在学中也有了外号,号曰“顽石”。宝、秦二人不忿,青岩却不语小孩子计较,丝毫不放心上。

      可巧今日贾代儒家中有事先回去了。只留下一副七言对联。更妙在薛蟠如今不大来应卯了,因此秦钟趁此挤眉弄眼遥递暗号,二人假装出小恭,走至后院说体己话。青岩眼睁睁地看着秦、香二人出去后,金荣也跟出去了,生怕再来个“嗔顽童茗烟闹书房”,害宝、秦二人吃亏,心里暗自筹划。
      眼看秦钟香怜又气又急地各归座位,金荣得了意,口里说着许多闲话。青岩隔得远,屋内又嘈杂,可因他自小练武,内里深厚,耳力远胜常人,听见金荣唧唧咕咕的,满嘴什么“他两个在后院亲嘴摸屁股”,什么“一对一操的”,什么“论长道短”,什么“谁长谁先干”,青岩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了。
      猛然间,金荣噤声了。只见他张着嘴,满脸惊恐,只说不出话来。香怜玉爱拍手道:“阿弥陀佛,该!”秦钟虽是不解,却也舒了口气。
      偏宝玉眼尖,瞧见青岩手里的毛笔短了一截,忙问:“清儿的笔怎么断了?我再给你一支。”说着将自己的紫金狼毫递过一支。青岩朝金荣努努嘴,笑而不答。秦钟也瞧出了古怪,和宝玉一起上前问。青岩把他俩拉到身边坐下,小声说:“方才我怕金荣说出好的来,白削了你的面子,况你素日又是个面皮薄的。便折了笔,扔了一截出去,点了他的哑穴,省得他癞蛤蟆似的聒噪,没的惹人心烦。我用的劲力,过不了几个时辰,差不多下学以后,那金荣方能开口说话。”宝玉大惊道:“原来清儿这般厉害!好弟弟,教我点穴罢。”青岩道:“现在才学武早晚了。还是跟鲸兄一起,念你的书去。”又拉了秦钟悄悄道:“鲸兄,这回子可巧我在这儿,给他吃个暗亏,替你出口气,下次偷香窃玉的时候,仔细莫再被人逮着了。”羞得秦钟满面飞红,只得唯唯诺诺,下不为例。
      唉,这秦钟纪轻轻,想法倒多。在学堂里不好好念书,倒去泡同学。姐姐死了去送殡,还在庙里跟小尼姑搞上了床。这个孩子……不过不得不说,他那种洋溢着的病态且妖冶的美,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恋风流悲欢离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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