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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世事如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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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场跪门思过的闹剧,我在宫里的名声被传的越来越走样。
本就顶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帽子,人还未到京城,原先寄养的家就被一夕灭门,又被含贞公主告了欺君罔上的御状,抢了夏侯灵的五公主,有凶险万分的刺客对我趋之若鹜,贴身的宫女没伺候几日便中毒惨死,十分招惹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老太后讨厌……人们越是不明真相,越是好奇心高涨,在他们的推论里,这一切都说明了我是一个多么乖张、骄横、阴险、冷酷以及不好相处的人,甚至连巧云的死都大有算到我头上的意思。
更别提如今又为了一个男人长跪两天两夜,如果是一个老朽丑陋的男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周宁予那样一个小白脸,于是关于忘忧公主如何看中太傅之子,想方设法想要占为己有的传言也不胫而走,甚至有人还举出旁证说忘忧公主仗着皇上宠爱,早已挑了两名绝色男宠收在浓芳园,供己玩乐,可见这个人是多么的荒淫。
我被父皇禁了足,这些消息自然都是双玉带回来的。有时候我看着瘦弱的双玉,看他叙说这些事情时平静无波的眉眼,纹丝不动的肩膀,总不免有一点恍惚,以为眼前这个老成持重的并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是老谋深算的徐公公本人站在我面前,或者,干脆就是我的父皇。
我丝毫没有时间悲苦,因为满脑子都是浆糊。以前听戏文里唱圣意难测还觉得不过是为做戏,如今才知道果真如此。别的暂且不管,摆在眼前的首要问题很明显,父皇他究竟想要我怎么做?
毫无疑问父皇一直在保护我,他将我接到这宫中,给我公主的名分,给我护国之子的荣誉,给我能文能武的护卫亲随,面对我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与索取,他表现出宽厚,袒护,值得信赖,短短时间之内就使我确立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同时呢?父皇从未断了打压我,他曾将我闲置在浓芳园,直到我自己逼着含贞将我带到他面前,他亦不许人追查是哪些人要置我于死地,仿佛那些刺客真的只是流寇而已,他任我于众目睽睽之下长跪不起,让我一个人在绝境中慢慢体会皇家的冷酷、无情和倾轧。
就像此时,我明知他为了替我解围,先是在陪太后用午膳的时候劝慰了老人家,又去到景福宫警告了莲妃娘娘,后回到书房借考查皇子功课之名对大家下了封口令,才换来我今日安安稳稳的躺在浓芳园的绿荫下,观花赏景。但他马上又点给我知道,园子外面的人正在如何算计我。比如那些别有用心的谣言,将巧云之死巧妙的与我联系到一起的说法,影射我与周宁予如何如何的猜测等,如洪水猛兽一般正在蚕食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地位。一旦坐实,下一步只要请太后出面,将我随意处置一番便是易如反掌。
而相信如果太后果真如传言中那般重视含贞,有这么一个为她脱罪的好机会,焉能白白浪费?即便太后不愿自降身价,跟我一个小辈人计较太真,在女子清白和皇家颜面这两座大山面前,我为了撇清与周宁予的关系,也应该立刻断了与周府的一切关系,恪守内眷不联系外臣的规矩。只是这样一来,我又要回到小孤女的境地,内无内亲¬——除了一个公共的爹——外无外靠,哪个要弄死我也是指日可待。
我本就没有奢望过富贵荣华,是老天突然之间把它们砸到我头上。如今我在意的不过是一丝血脉相牵的父女天性,想弄清楚父皇他究竟什么意思。他要我战,可指给我的敌人是谁?放眼身边哪个不是夏侯家的儿女?他要我服从,可安排我的主人是谁?我本草芥之身,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到底何用之有呢?
本来平静的水面,我就如同被父皇狠狠投下的一粒石子,激起涟漪无数,惊动四方生灵。我直觉自己不过是一件工具,他若要打破,我便拿头去撞,他若要创造,我便拿命去填。
子宜说我逃不掉,就如同他逃不掉一样,不管前路是什么,他乖乖进了宫,我也要乖乖进这个套。这就是命,人不可与天争。他说命啊天啊什么的其实并不玄妙,对忘忧公主而言,父皇就是我的命,就是我的天。
我问他,他的命什么?他的天又是什么?他第一次露出一抹涩涩的苦笑,没有说话。
可惜温延一直在宫外陪着周宁予没有回来,不然我也要问问他。温延总比何子宜这只狐狸要单纯,我闷闷的想。李双玉和香雀呢?我发现我一直非常的忽略这个关键问题,所以才会有清儿,有巧云,有齐家上下七十九口,那么多日复一日堵在我心里的死结。
“子宜,本宫想带你去天外面瞧一瞧,怎么样?”
“嗯?”
“父皇逼本宫自己动手把这遮羞的布撕开,那本宫就伸一伸手呗。”我打定了主意,转身喊双玉,中气十足,“双玉,带路,本宫要去给太后请安。”
正在一旁插花的香雀赶忙跑过来拦我:“殿下,您还不能出去……”
子宜倒是笑笑没有说话。
“皇上吩咐,如果殿下要去坤宁宫请安,可以。”双玉照旧是眉毛也不抬,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