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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蛮妆成 ...

  •   人常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父皇不但欢欢喜喜的认下我这个女儿,还顺手将一顶至高无上的桂冠扣在我头上,全然不顾在场以及整个朝廷,乃至天下人可能的想法。莲妃娘娘大惊之后,也只得无可奈何的向我道喜,我自然是恭恭敬敬的谢了。含贞本想趁父皇难得来景福宫时狠狠参我一本,治我个欺君罔上啥的,结果闹成现在这样,属她面子上最挂不住,因此气哼哼的先告退了。
      父皇对含贞的脾气倒也不以为意,挥挥手叫我们都退了。临走之前,他却像突然想到似的对我说:“萱儿,决意做的事情不必后悔,更不可存妇人之仁,当断不断。朕可舍不得朕的五公主损什么三十年福报!”
      我闻言心尖一颤,如同受到了莫大的抚慰,霎时安心不少,于是从心底里泛起了甜,笑着说:“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徐公公察言观色,见大家都疲乏不堪,连忙指派人伺候皇上莲妃歇息,这边又趁没人的时候追上我和清儿,咧嘴一笑问:“殿下,小李子在浓芳园伺候的可好?”
      我着实被皇帝喜怒无常的驭人之术折腾的晕晕乎乎,心情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放松,面皮早就僵了,因此强提了一口气对徐公公谢道:“徐总管举荐的人怎么错得了?双玉伶俐的紧,这些日子多亏他了。本宫喜欢的不得了呢。”
      徐公公这才点点头:“殿下中意就好。圣上周大人昨日还向老奴打听殿下近况,明儿殿下册封的消息就该满朝皆知了。”
      “好久不见周大人了,本宫还没好好感谢他,应该找个机会去跟父皇提一提。”我还是从承和嘴里得知周望因我获罪的事情,现在父皇对我的怀疑与考验都已经告一段落,相信他对周望遵我令屠了齐家一事的不满也应散的差不多了。即使徐公公不提醒,我也会去劝说父皇收回成命,但何时去做这件事,还必须等我确认安全之后。
      辞别了徐公公,清儿提灯在前,我默默随行其后,主仆二人沿路前行。风刮过宫灯,火光忽明忽灭,扑簌着左右摇摆。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对清儿打趣道:“说起披风本宫想起一件好玩的事。那天在皇兄们听学的书房外,大皇兄一说要把他自己的披风给我,含贞的脸就绿了,结果美韵还不饶她,偏要激她说既然哥哥不管亲妹妹,倒可以叫含贞把她的拿去。”
      清儿回头望了我一眼,几次张口想说话,见我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怎的把话又统统咽回去了。夜色中一灯如豆,她的小脸越发衬得白。我不禁也用手摸了一把脸,自己打的那两耳光还真是卖力气,微然肿了一层。
      行到半途,清儿的脚步突然变得迟疑,看似痛苦难耐的样子。我轻轻揉一揉额角,叹口气问:“清儿?”
      她满脸难为情的转过身来,用一只手捂着肚子急急忙忙的说:“殿下,清儿突然肚子很痛,可能是吃坏东西了,容清儿先去找个地方……”
      “灯给我,快去吧。”我温柔的笑笑,心里却泛起一阵巨大的悲凉。父皇说的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要在宫里生存下去,今夜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清儿一路小跑的离开,我假装低头把玩宫灯手柄,摸到那上面有刚被清儿抠出来深深的一道指甲痕,同时密切关注四周动静,于是我有幸见识了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不,第一队武林高手是如何潇洒出场的。那蒙着面从天而降的英姿、手中寒光四射的宝剑和起落无声的安静动作,完全符合一群刺客的标准形象。
      我就那么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提着一盏灯,照亮自己身穿的大红披风,也照亮自己煞白的脸。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长着大还没有死过。面对眼前这五六个目露凶光的家伙,我想有些话此时不问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所以强逼着自己涩涩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声音:“本宫敌人不多,尔等别太明显了,教天下人皆知是何人所为。是不是……”
      我话还没讲完,救兵就到了。什么刀光剑影,什么血肉横飞我全没瞧上,这群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大内侍卫为了怕刺客先手伤了我,居然先准备了一大把蒙汗药加软筋散铺天盖地洒下来。这种朝廷专用的毒药太厉害了,我倒地之前只来得及把灯笼往尽量远处一抛,免得一会儿看起来像是我自焚。

      “哎?!”有了从昏迷中苏醒经验的我本想施施然睁开眼睛,再配合一个煦若清风的微笑,来塑造一下忘忧公主临危不乱的贤名,结果右胳膊上紧裹的层层药布真是吓了我一跳。
      双玉和香雀一直不合眼的在我床前守了一天,见我醒来就这么有元气,真是喜出望外。双玉一溜烟窜出去报信,香雀忙前忙后的伺候我又吃又喝。
      我无语仰望,一是感慨刺客也有如此敬业的;二是埋怨一点皮肉伤太医也要按照骨折来处理吗?三是想起那个眉目清淡的小姑娘,才十四岁,香雀说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服毒自尽了。毒性很烈,走时样子很吓人。
      “皇上叫徐总管来看了,说这件事情乃流寇所为,发生后已经加强了整个后宫尤其是浓香园的护卫,叫公主安心静养。册封大典定在下月初五,钦命乐妃娘娘操办。还有,总管大人奉旨撤走了偏殿所有的牌位。”香雀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停了会子,又低声说道:“殿下还在怨清儿吗?怪奴婢没有及早看透,含贞公主能那么巧在书房外堵住主子,奴婢就应该想到是咱们园子里有人报的信。昨晚双玉告假去上书房其实是被皇上叫走的,奴婢去园子各处掌灯,一时没顾上寻思清儿去了哪里。后来殿下带清儿去了景福宫,奴婢现在回想清儿那时脸色就不对。双玉比奴婢聪明,他后来突然一拍脑袋,急匆匆要去找徐总管,奴婢这才敢相信……”
      目光停留在屋内那面菱花铜镜上,多少次我或睡眼惺忪,或无助迷茫的呆坐镜前,都只见清儿低眉顺眼的站在背后为我梳头。我自嘲的一笑:“本宫不会怨任何人,只是有点想不透她图什么。”徐公公最后附在我耳边转告我双玉叫我小心清儿的时候,我心中不是不痛,但同时头脑中那种抽丝剥茧豁然开朗的清明,以及心里瞬间的觉悟都使我坚信了父皇的教诲:从今后我虽是女儿,更是天兴王朝的公主,不该存妇人之仁,害人害己。
      香雀垂下头沉默了一阵,抬起来时已是双目微微泛红:“殿下,这宫里头的事儿,多少年都是如此,任谁也说不清吧。”
      “无妨,但守本心,本宫自会许你一个未来。”我伸出左手不太利索的拍了拍香雀的肩膀,“还有,抽空去瞧瞧那个巧云,如果还活着,想办法要到咱们园子里来吧。小丫头怪可怜的,本宫有些过意不去。”
      香雀肩膀抖了抖,给我一个有些凄凉的笑:“殿下,不用挂记巧云了,今儿早上,有人在一间空置的厢房里发现了她的尸体,看样子昨天晚上一回去就上了吊了。”
      我点点头,心里堵了一口气,不想再说话,摆摆手叫香雀下去。
      胳膊上的伤很快就好了,但我却发起了持续性的低热,月余不退,一直食欲不振,睡眠也不好,噩梦连连,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太医也束手无策,只开了很多补药。我只跟别人说想必是因为水土不服,其实自己清楚,更多是因为思虑过甚和连日惊吓,心理负荷过重。父皇拨冗来看过我两次,每次除了简单的寒暄,余下的时间就是什么都不说,坐在身边看我一会儿就走。从他的目光中,我隐约读到一种心疼,还有一种等待,在他的心里,他的女儿绝不应该如此脆弱的轻易被击倒。
      我非常感谢父皇对我的照顾,他已给了我太多机会,现在又如此宽容我的软弱,他是在给我时间恢复。因为他频繁的探视,我的静养生活过的很惬意,没有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敢来浓芳园打扰。父皇认下我后,除了皇太后一早传下话来说因为我母妃的缘故,暂不打算见我,叫我不得去她老人家的永宁宫请安之外,我在宫里的地位已经发生质的改变,出入都多了奉迎的人。于是我刻意的更加深居简出,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偶尔乐妃娘娘会派人过来,我也会亲自过去她的照玉宫,就册封大典的事情进行一些必要的准备和推进。
      很奇怪的是,我从未在照玉宫中见到过承和,乐妃娘娘也几乎不会与我提到她这个唯一的,颇受圣宠的儿子。也许是怕我误会她们母子想结党拉拢于我,有所图谋,才有意回避;又也许是她们母子之间新近发生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变故,少了来往;也可能是承和当前根本不在宫中,因为双玉和我说小皇子和伴读周宁予都很久没去书房听学了,其他人都还在。
      我托双玉打听皇子们读书的事情,其实是只针对美韵公主一个人去的,因为我想知道在五公主的名号被我取而代之之后,夏侯灵会做何反应,有何对我不利的迹象。双玉带回来的情报使我相信,目前看来,美韵年纪虽小,但远比火爆冒失的含贞稳的多。
      我亦向父皇委婉的提到过想要读书的事,父皇当时哈哈一笑说我不读书写的字都比含贞漂亮许多,他低头想了想又说,萱儿现在跟承钧他们一块去跟随夫子学习,恐怕是跟不上进度的,不若他专门为我寻找一文一武两位老师,叫我踏踏实实的从头系统的学起。
      对父皇这样的提议,我自然是找不到理由拒绝。因此我上学一事就这样搁下了,单等父皇为我寻来合适的老师再说。

      四月初五很快就到了,这是我正是被昭告天下,册封为天兴皇朝忘忧公主的日子。我的册封大典如期举行。
      遵照天兴皇朝的礼仪,天刚蒙蒙亮,我便穿着一身大红色九凤朝阳吉服,头戴雀翎珍珠冠,手持金丝绣成的祷文,在满朝文武和后宫诸人的注视下,由一位皇室女性担当的大司仪引领着,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来到夏侯皇室祭天的高台。
      一身明皇盛装的父皇早已站在台子上等我,皇太后、众妃子和我的六位兄弟姐妹也俱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早已离开皇宫,跟随大国师长居千叶寺带发修行的长公主夏侯晴,果然如传闻中说的,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大司仪把我带到父皇跟前,示意我面向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跪下,伴着日出高声诵读手中的祷文。而父皇手捧一个小巧华美的玉碗,不时将碗中琥珀色的圣水洒向我。当我大声念出祷文的最后一个字时,父皇也刚好将一碗圣水倾洒完毕,而与此同时,随着大司仪的手势,台下的众人跪地齐声山呼“公主千岁”。
      壮丽的霞光瞬间化作千彩罩衣披在我身上,昂头注目那一轮瑰丽的初升红日,我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未曾有过的气魄。既为皇朝公主,自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生为夏侯子嗣,愿为父皇分忧,守护这万里河山,黎民百姓。
      仪式结束后,我在台下看见了故人周望,为了他的事情我曾向父皇求过情,虽不知我的话起了多大作用,但父皇后来确实收回了成命,还特别借故赏赐给周宁予几件宝物,赞他对皇家恪职尽忠,差徐总管亲自送往的周府。徐总管回来偷着对我说,父皇居然还不忘开玩笑似的叫他转告周宁予,说忘忧公主欠他的一百两银子,皇上替她还上了。
      此时周望见我拿眼瞟他,立刻远远的躬身一礼。我突然很想过去问问他周宁予哪去了,转念一想,周宁予不过是皇子们的伴读,又非朝臣,这种场合自然不需出现。但心里总觉得有点异样,在最落魄时候守护过我的人啊,如今小蛮妆成,却找不到人来欣赏。

      “萱儿,朕的忘忧公主,朕答应你要为你寻两位好老师,此番却是没有食言!”等到众人都各自散去,我连装都没换,奉命随父皇回到他平日与朝臣议事的上书房,一落座,父皇就迫不及待的对我说。
      我吃惊的眨眨眼,本以为那不过是他的托词而已。我母妃早逝,没有外戚的支持,皇太后不喜,莲妃娘娘虽没有太过表现什么,但含贞恨我入骨,因为五公主的名号,嘉妃娘娘和美韵更不必说了,就连最置身世外的乐妃娘娘,之前与她接触那么久,丝毫没有看出对我有何偏爱,她有依有靠用不着巴结我。这么一个尴尬的境遇之中,我没有想到父皇居然真的是对我扶植有加,看来他正我五公主之名不是一时兴起,也不全是补偿我多年流离之苦,更不会是因为追忆难舍我的母妃云妃,而是真的打定主意要我为他所用,绝不允许我做一个太平公主,闲散皇室了。
      “你们出来吧。”皇帝话音未落,宽大的屏风后转出四人,有刚参加完我册封仪式的承欢,失踪许久的周宁予赫然也在其中:“参见吾皇。”
      雀翎珍珠冠的条条垂珠在眼前晃荡个不停,摆的我心都颤了,难道父皇是要我拜承欢和周宁予为师吗?
      “皇妹这身打扮真漂亮啊,刚才没机会说,现在一定要补上。”承欢笑呵呵的对我说。
      我不争气的脸红了,偷偷瞄了周宇宁一眼,却见他像没看见似的,垂着眼帘。我谢过承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点小失落。
      在父皇的授意下,经过周宁予的介绍,我才知道父皇并非要我拜承欢和周宁予为师,只因他钦点的两位老师俱是来自民间,身穿白衣的叫何子宜,善文,据说才学冠天下,仰慕者众多;青衣的叫温延,善武,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客,威震武林。
      “何子宜,温延,朕年轻时征战多年,也得结交一些能人异士,其中有四位朋友与朕相交深厚,便有你们二人的父亲:何卿,温啸澜。这段往事想必你们早已知晓,不然以你们二人的身份,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随承和他们前来,答应朕这冒昧的不情之请。这便是朕失而复得的五公主,夏侯萱,以后你们就跟着她吧。”父皇说。
      二人对父皇的态度不可谓不恭敬,可恭敬中又带着些疏离,看来不管家族渊源如何,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皇帝。对我倒是不卑不亢,点点头算是见过了。我知越是才高之人一般越是傲气,因此也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能得这两位相貌英俊,年轻有为的师父在身边悉心教导,十分欣喜。
      但父皇接下来说的话,却使我脑中敲响了警钟:“有机会要代朕向你们的父亲道声谢。分别也有十几年了,朕甚是想念阿卿和啸澜他们啊,朕亏欠这帮兄弟甚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子宜今年应该是十八岁,温家小子十七,你们年纪尚差不足十岁,就不要师徒相称罢。望你们好生相处,就如小怜……就如朕和你们父亲那般。”
      不经意间闻听母妃的名字,我心中隐约的疑惑越变越深。父皇为我找来如此青年才俊,又特意叮嘱不可执师徒之礼,他在想什么?一旁的承和依旧面不改色,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周宁予显出了一点吃惊的样子,不过稍纵即逝,我想仔细观瞧时他却又垂下眼帘默然不动了。
      我咬了咬唇,笑盈盈朝着二人深施一礼道:“萱儿见过何公子,温公子。”
      何子宜和温延倒是成竹在胸似的,口称殿下,却都连多瞧我一眼都没有,谦谦君子,如如不动的样子。
      我决定走一步看一步,而且不断要自己相信:父皇不会害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小蛮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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