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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雏凰还巢 ...

  •   我仰面躺在一个一丈多深的土坑中,刚才摔下来那一下不知道伤着哪了,动也不能动,喊也不能喊。
      眼前是一方蓝蓝的天,一朵白云被风扯着快速的飘过。阳光很好,时节轻寒乍暖,我却觉得遍体生寒。随着自感体温的流逝,心中对死亡的恐惧越来越不可抵抗。
      坑口边张齐刷刷探着两颗小脑袋,向我这里惊恐的张望。
      “小妹?”齐文试探着叫了我一声。
      我自然是出不了声。
      齐武脸都白了:“哥,她是不是死了?我没想她这么容易就……”
      齐文甩过脸去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你闭嘴!走,回去谁也不许说。”说着硬拉起齐武的袖子,转身就走。
      兄弟两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我静静的躺在坑底,看见风儿又推来一朵白云。耳边隐约传来山鸟的清鸣,婉转多情,像是在呼唤久不归家的情人。
      有人会发现我不见了么?是在我生前还是死后呢?
      太阳一点一点跑开了,眼前越来越黑,心里有些后悔跟齐文齐武来后山。他们赌咒发誓的说有个关于我生身父母的千真万确的大秘密要告诉我,谁知道现在秘密刚听了一半,我却要死在这里了。
      “你娘是个舞女!十二年前在京城名噪一时,色艺双绝,叫云怜的便是。怪不得小妹你长得这般妖,原来你娘就是个狐媚子,你是小狐媚子哈哈哈。”“小妹的爹好像是京城的大官哎,可惜正经人家容不得贱女人进门,你爹不要你们,你娘也扔下你跟别的男人跑了,你还真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脑袋里始终挥不去刚才听到的话,我记得当时齐武一边叫我“小狐媚子”一边要来摸我的脸,我气昏了头才会自不量力去打他,结果反被他推落在此。
      努力想要睁开眼皮,因为黑暗实在太令人恐惧,但是最终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残存的一丝意识也随之坠入无尽的深渊。

      当我再次睁开眼,熟悉的景物摆设让我确认自己还活着,而且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丫鬟茹茹掩着心口喜极而泣:“小姐你可醒了!感谢老天爷,小姐没事真是太好了!周公子真是活菩萨。后山怎么会有猎熊的坑呢?造孽啊……”
      听她这么一咋呼我也松了一口气,心底涌上来一股死里逃生的幸福感。
      茹茹不等我说话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两个人,年长的三十多岁,稳重内敛,年少的年纪与我相仿,剑眉星目英气蓬勃。茹茹看起来对他们二人很是敬重,中年男子略一摆手,她便躬身退出屋去。
      突然发现屋内竟然只有我们三人,与其说我很诧异不如说我很不安,于是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说上两句。
      中年男子忙上前扶我,让我轻轻靠在床头,然后面色凝重的带着少年在我床前站好,口称殿下行起跪拜之礼。
      “公主殿下在上,臣周望(周宁予)接驾来迟,万望赎罪。”
      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也听不清楚他们说话时的语气,光盯着两个一动不动的后脑勺愣了半晌。屋内的熏香烟气一丝一丝的,腻的人喉咙堵得慌,我好半天才理清自己的声音:“我是……公主?”
      周望沉声说:“臣奉旨接驾,携犬子宁予与一百御林军恭迎公主回宫。公主流落民间数载,音讯全无,皇上无时无刻不记挂在心,时常对臣等提起,要属下尽心查访。如今云开雾散,皇家骨肉终可团圆。实乃天佑我朝。”
      “两位周大人请起来说话。”我试着抬了一下胳膊,仔细感觉,发现自己确实是没事,全须全尾都好好的,于是心下大宽。当时跌落只怕是一时吓得狠了,才那般无法动弹。
      “父皇他可安好?”
      “皇上圣安,但盼与殿下早日团聚。”
      “那,母妃呢?”我朝自一年前德隆皇后殡天后,尚未立新后。齐武说我娘亲是舞女云怜的事,我还要亲自查证。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生是死?
      “殿下生母云妃病殁多年了,此乃我朝隐秘旧事,臣并不十分清楚。”周望顿了顿,慢慢的说。
      云妃,加上周望支吾的态度,齐武的说法坐实了大半,又想起齐文说我爹不要我们母女的话,我心里没出息的紧了紧。娘不是抛下我,而是不在了?她经历了什么?是否因为与父皇“画堂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的过去,有“醉乡风景好,携手同归”的爱情,才有周望口中吞吞吐吐的病殁?
      “茹茹说是周公子救了我,我还没有好好感谢救命恩人呢。”说着我扬起一个笑脸,亲热的拉起周宁予的手,轻松的说,“果然虎父无犬子,宁予是怎么发现我,又是怎么从那么深的坑洞中把我救上来的?”
      一直无话的周宁予竟然红了脸,默默抽回手,不说话。周望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周宁予却立刻像被抽了一巴掌似的,低着头说:“殿下,宁予惶恐。”
      “周大人,我们何时动身?”
      “依殿下的意思呢?”
      父皇将这么个任务交给周望,应该说周是一个对他相当忠心的臣子才对,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更像是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呢。我略一思忖,努力淡然道:“那就明日吧,我身体没事了。”除了茹茹,齐家没有什么可值得我留恋的。

      离开生活了十二年的齐家,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在齐家十几年,连名字都没有一个,只是小妹小妹的叫,说明他们从未打算把我当作哪怕是一天的家人。齐夫人一直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我越长大她便越容不得我,齐老爷待我不错,但他对内宅的事情知晓的远不那么透彻。齐夫人更是发动了她的两个儿子齐文齐武来整治我,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齐老爷则更显得眼拙心盲了。
      或许原因就是齐夫人所说的,我越长越像娘亲,而我那倾倒无数男人的娘亲,也曾倾倒了无数恩爱夫妻的后院。所以我一度怀疑过齐老爷其实是我爹,现在看来我赌的太小,远不如娘亲有魄力。
      意料之外的一点,是我能够在十二岁这年便脱离苦海。
      因此,面对前来相送的齐家老小,我郑重的将齐老爷和齐夫人请上正座,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二老养育小妹一场,这恩德我铭感于心,没齿难忘。只是我今日去了,只怕小妹便从此不在人世了。受齐家上下活命大恩却无以为报,我心中实在难安。今后我定当诚心为恩人立长生牌位,进奉香火,诵经祈福。”
      齐老爷和夫人受我叩拜便已诚惶诚恐,听了我一番如此恳切的言辞,更是连称不敢。
      我趁势对齐老爷说:“茹茹跟我多年,积情深厚,想跟老爷讨了她去,不知可否?”其实我们都明白他焉有不许之理,所以不待他开口许诺,我又接着说,“但我知道茹茹是孤女,亲人只剩一个哥哥,同在齐府当差。我不忍他们兄妹生离,故厚着脸皮恳请老爷夫人,准许我连石郎一起带走。”
      齐老爷知我与茹茹素来亲厚,便点头同意,叫管家立时取来茹茹兄妹的卖身契,当面交与我。
      除了茹茹和石郎,以及他们的两张卖身契,我没有任何行李需要带走,于是在周望的指挥调度下,我们一行人离开齐府,迅速动身,向千里之外的京城进发。
      队伍刚行出齐府所在的镇,我微微挑开软帘看了看,为了保护我,我的马车被安排在第三个,最前面那一辆,车厢里坐着周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个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也做千金小姐打扮,配着几个丫鬟,周望和周宁予的马车在第二个,我后面还有第四辆,没有人坐,塞了一些行李物品压沉。
      望着前后左右雄赳赳气昂昂的御林军,以及身后渐渐远去的小镇,我终于下定决心叫茹茹去请周大人来一趟。
      不一会儿,周望来了,茹茹没有跟过来,连一直坐在我这边车头的石郎也被周望打发去别的车了。我笑了,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
      “殿下。”周望在车厢里离我远远的坐好,双目下垂,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也不多问,就等我开口。
      我突然觉得气闷,把侧面的小窗帘掀开一角打算透口气,不知何时天空阴沉下来了,浓云滚滚直逼头顶:“周大人,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藏一辈子。比如富家子爱上歌舞伎还有了私生子的故事,是连小孩子都喜欢传诵的坊间趣闻啊。”我说话的声音很轻,加上风呼呼的从我掀开的缺口灌进来,吹的声音更加飘忽不定。
      周望快速伸手将我掀开的窗帘压下,深深的瞧着我说:“殿下,臣疏忽,竟不知事已至此。齐力山虽已辞官隐退多年,但周某对他的为人还是略有耳闻,倒是个颇有清名、很能自律的人。”
      我叹了口气,伸手扶了扶额角,这几日殚精竭虑日思夜想,脑筋几乎搅成一团,时常刺痛不已:“周大人,京城到此路途多艰,也不甚太平,我不明白父皇他为何要宁予千里随行。”
      “这个……”
      “周大人虽称我一声殿下,但其实我还并非皇室册封的公主,那个坐在龙椅上翘首以盼的人,还以为他流落在外的是个儿子。所以他特意嘱托周大人携幼子前来,为的是怕我路上没有个玩伴,孤单寂寞甚至是恐惧害怕。周宁予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对吗周大人?”
      “殿下!”
      “请不要打断我。周大人,你们来到此地,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孩子居然不是传闻中的男孩,而是一个小姑娘,所以宁予在跳下坑底救我的时候,才会情不自禁的说出居然真的是个公主那种话。这说明你们来前确是冲着皇子来的,但在与齐家,尤其是齐武的接触过程中又产生了怀疑,并最终从他的口中得知了我的存在以及我身陷险境的情况。以周大人的聪明才智,自然马上就顺理成章的推出个中隐情。我不妨说的再明白一点,齐家二少爷齐武与我同岁,有人故意放出齐家有个落难皇子的口风给皇帝知道,是希望能借机使一招移花接木,让皇家把齐武认走。但因为我的容貌与娘亲十分相似,所以我必须在你们到来之前意外死掉,否则只要来使见过我娘亲的画像,便很容易分辨出孰真孰假。我能活下来,全仰仗周大人明察秋毫。齐力山齐老爷,一念之差也好,蓄谋已久也罢,谋害皇家血脉,其心可诛。”
      我强撑着黯然说出最后几字,便陡然觉得浑身失去力气,不愿再开口,干脆连眼睛也闭上了。多少往来人,尽是利名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周望认真听罢,微微一叹,告退走了。
      后来,我隐约感觉茹茹和石郎都回来了。而我随着马车的颠簸,也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不出意外的,梦中全是要撕咬我的猛兽和追杀我的匪徒,我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拼命逃窜,只是眺望着远处小镇的方向,那里正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哀嚎呼喊声似乎能穿过几十里路朝我呼啸而来。我仿佛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一般,心甘情愿准备以死抵命。就在我感觉猛兽的尖齿已经咬住了我的喉咙,匪徒的钢刀也砍上我的脖颈之时,一个白衣神仙突然降临,轻轻一挥手便化解了我的灾难。我愕然,继而是激动,拼命扯住神仙的袖子请他带我走,带我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但神仙只是很诧异的说:“居然真的是个公主……”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神仙竟然长了一张周宁予的脸。

      自那日梦见周宁予变成神仙来救我之后,我竟真的对他生出一股依赖之心。行在路上,或者住店吃饭的时候,都喜欢离他近一点,好像真的能沾染到祥瑞似的。
      但周宁予却很明显并不喜欢接近我,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样子,对我的表情总是淡淡的。
      茹茹虽然大我三岁,却是副不折不扣的少女心肠,还以为我这个样子是因为对少年英俊的周宁予动了爱慕的心思,因此有事没事总想为我们俩制造点机会和气氛。在遭到周宁予几次不咸不淡的拒绝之后,她便撅着嘴跟我抱怨道:“小姐,难道这个周公子真是木头脑袋不成?奴婢听说他那日第一个跳进坑里去救人,又是亲自抱小姐回府,紧张到不行,怎么这会子又这样冷淡小姐你呢?茹茹看他这个人喜怒无常,小姐花容月貌,又是皇亲国戚,贵为公主千岁,小姐不要喜欢他好了!”她还是不习惯改口称我殿下。
      我莞尔一笑。看着一心为我着想的傻茹茹,心内暗流汹涌。我当日突兀的跟齐老爷要了他们兄妹二人,虽然是早就盘算好的事情,但茹茹和石郎事前并不知晓。我知道她在齐府其实早就有了一个互相倾心的人,是府上大管家的儿子。但她居然真的一声没吭就跟着我来了。两个人在送别的时候眉眼传情,我相信他们一定约定好了今后如何鸿雁传书,如何见面相会,甚至如何厮守终身。
      但是现在,我借周望之手,抹平了我的后患,也抹杀了茹茹的前尘。我安然离去,什么都不带走,也什么都不留下。我狠下心肠,一步一步走向我的生,我自以为除了如此,其他再也无路可选,亦无路可退。
      我取出当日从齐家取得的两张卖身契,郑重的交给茹茹:“收好了,我能为你做的不多,真的不多。”
      茹茹握着我的手,眼泪一颗颗的掉下来:“小姐,你这是要赶我们走吗?茹茹不愿离开小姐啊……”
      我抚摸着茹茹柔顺的长发,贪婪的闻着她熟悉的让我心安的香气,却不得不硬着心肠开口道:“茹茹,我已经请周大人帮你和石郎安排下今后的生活,他会派人送你们去周家的一处庄园,你们可以以自由身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茹茹还要哀求,我一把按住她柔弱的肩膀,终于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茹茹,听话,我怎么能带你进宫?那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出身?好了不说了,咱们不说了,茹茹,你要活着,好好活着,不要怪我,请你不要怪我。”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茹茹和石郎,我彻底成了独家寡人,周宁予依旧对我不冷不热,对我和茹茹洒泪挥别的场景更是嗤之以鼻,仅投来冷冷一瞥。我知他心结,他认定我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小姑娘,所展现的一切都是惺惺作态。反而周望自从见识过我的种种算计之后,言语之间态度愈恭,想重新指派一个丫鬟服侍我,但被我以希望一个人清静清静为由委婉的拒绝了。
      而经过半个月的快马加鞭,我们终于行到了皇城脚下。
      进城前,周望悄悄和我说了一句话:“吾朝尚有三位皇子,三位公主,唯殿下巾帼不让须眉,能堪大任。且酷肖云妃,吾皇见之必定心喜,如能谨言守礼,此去当前路无忧。”
      我怔一下,周望啊周望,你说我能堪大任,是要我小心树敌,说我酷肖娘亲,是要我以此为盾,要我谨言守礼,是望我收敛心神。你言之切切,是关心?是告诫?
      我只希望能够安全的、一步一步走向我的新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雏凰还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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