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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秘境双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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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莫忘今生缘,来生续前夕。
三百年前,上古秘境。是谁一袭白衣,与我朝夕相伴、云游四海。是谁,在那花开正浓的桃林深处,许下永生永世的诺言。是谁宁愿负了沧海众生,也要守在我的身边。又是谁,血染一地旧桃花,最终微笑着幻灭在我眼前。
是谁欠了我三百年的情债,是谁应了我一生的情劫。
[二]
我再次微笑着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已然幻化成白衣翩翩的英俊少年。
那日,我坐在竹林深处的庭院里沏一壶茶,他牵着骏马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微敞的门前。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干净舒爽。怪异的淡粉色发丝不加约束的披散在肩上,阳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看得到眉心处的那一点朱砂红,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清晰可见,他说:姑娘的茶沏得好香。
我浅笑不语,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刹那间,庭院便旋转起来,雕栏玉树,假山石藻,皆变换了模样。少年惊慌失措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苍白的脸颊上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他被我这奇怪的举动吓得跌坐在地,身旁的马儿也退了两步。
他用手指指着我,慌张的开口:“姑娘,莫非你是仙人?”
我心下一凉,随即立刻移动至他身旁。眸光冰冷的俯视着他。
“小女子姓落,单名一个银字。”我面带微笑着冲他微微欠身,话语却凝结在了空气中。“落是落花的落,银是银白的银。”我的声音愈发冰冷,我补充的说道,他却依然不为所动。我的心情在那一刻异常的糟糕,竹林便瞬间下起雪来。
片片银白色的花瓣,遮蔽了我的视线,眼眶里忽而升腾起一层薄雾。我不记得那一天我与他隔着纷纷而下的白雪凝视了多久,也不记得我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扶起跌坐在地的他。我只记得,我最终还是嫣然的笑着,对他说,“公子可愿进去坐坐?”
他应声允诺,随即将马儿拴在门前的树桩上,跟着我进了庭院。
我们在院中的桃花亭里坐了下来,他盘坐在我对面,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红晕。我斟了一碗茶,捧到他面前。
“有劳姑银娘了。”他浅笑着接过我手上的茶杯品了一口,赞叹道:“真是好茶。”
我亦微笑着同自己斟了碗茶,问道:“公子怎样称呼?”
他笑着朝我拱手作楫,一本正经的说:“在下苏懿,苏乃苏州的苏,懿便是那司马懿的懿。”
苏懿,苏懿,这便是你今生的名字吗?原来百年之后,你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望虞,而是现在的苏懿。我微微叹气,说什么永生永世,沧海变作了桑田,望虞也不再是你。
我欠了欠身,依然笑着说:“落银见过苏公子。”随即又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恕落银无礼,苏公子的头发为何是如桃花一般的淡粉色?”
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又不好意思的用手抓抓头发。
“这发色是我与生俱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像我娘说的那样投错了胎。又或许我上辈子真的是一只做了孽的桃花精,只不过前世的种种,今生谁还会记得呢。”
苏懿淡若清风的说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清澈的眸子不知何时飘向了庭院外面,飘向了那大片大片的深绿色竹海。
我面上笑得妖媚,却心如死灰。那个折磨了我三百年的男子,那个许我永生永世的诺言的男子,那个我深深爱着的男子,竟在百年后的今天,淡笑着说出那样的话。
枉我在这竹林等了你那么多年,等来的竟是一句“谁还会记得”。
是谁要我莫忘今生缘?又是谁许我来生续前夕?
望虞,你转世幻化成人,却忘了前世为妖。
[三]
我本想起身一走了之,回到上古秘境,回到那片桃林。本想一忘前生,抹去关于望虞的所有记忆,变回那个快乐的小银。我本想,就这么抛下对面那个少年,却在被他拉住衣袖的瞬间迟疑了。
“银姑娘,若你真是仙人,在下恳求姑娘,救救我的妻子。”
我面上所有伪善的笑容都在那一瞬间僵硬在脸上,我冷若冰霜的看着他,双眸盈满怨恨的泪。
而他的眼眸中,却闪着期待与忧伤的光。
我冰冷的心就那么轻易的被那目光融化掉,我轻轻回握住他抓住我袖口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是仙人,而是妖。”
他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继续微笑。“姑娘如此面善,怎会是妖?”
“我是妖,一朵桃花妖。”我低沉着嗓音,眼神转望向苍穹,“但若你真想救你的妻子,我愿帮你。”
话毕,苏懿松开了我的手,我想他定是吓坏了,却不料他忽然单膝跪在我面前。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那一瞬间说的话,他说,纵使姑娘是妖也无所谓。他还说,只要能救我的妻子,苏懿原为姑娘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我不知是悲是喜,心下满是嘲讽。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如此倾心?
“苏懿。”我正襟危坐,问道,“若我救了你的妻子,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苏懿绝对做到。”
“好,既然如此,三日之后,我们桃花镇上见。”
[四]
五千年前,我是上古神迹秘境桃林中的一朵桃花,却因有着最另类的银白色而被神帝赐予了天地精华。我借天地精华修炼了三千年,终于修炼成精,桃花精。我拥有了变化成人形的能力,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银。
于是从那一天起,这静谧得只听得见风声的桃林里,有了第一只妖精。
银白的长发,雪白的长裙,精致的容颜,眼角处有三颗依稀可见的粉红色印花。这便是我化成人的模样。
我每日伴着风声唱歌,随着扬花起舞,累了便回到枝杈上休息,倦了便钻进树洞里浅眠。这样的日子好不快活,那时的我,虽孤单却不寂寞。
直到后来,连我都不知道时间又悄悄流走了多少年的时候,望虞出现了。
他亦是那桃林里的一朵桃花,只因与我生长在同一根树杈上而得了神帝赐予的天地精华。只是那精华与我得到的相比剂量甚少,因而修炼了许久,才变出人形。他的头发是淡淡的浅粉色,身上穿着月白色的长衫。他面容俊美,眉心有一点若隐若现的朱砂红。他尊敬的称我为姑姑。他总是说望虞是托了姑姑的福气,才得以成精。
那时的我心性尚且如孩童,纵使身边多了望虞,依旧厌倦了千年如一日的桃林生活,我开始想要出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于是那天,我忽然拉住望虞的手,微笑着同他说:陪我去游历四海八荒吧。望虞并不感到惊奇,他很快便答应了我,他说他也想去外面,看看其他地方的天,是否与这里一样的蓝。
而后我便开始同他游历八荒。我们朝夕相伴,云游四海,踏过荒山峻岭,越过波澜沧海,到过仙竹幻境,走遍了上古神迹的每一个角落。在这数不清的光阴里,陪在我身边的只有望虞。那个总爱穿着一袭白衣的男子,那个由青涩渐渐变为沉稳的男子,那个一直对我细心照顾唤我姑姑的男子,那个与我执手踏过千年的男子,我爱上了他。
[五]
我和望虞再次回到那片桃林时,红艳的桃花开得正浓。上古神迹的秘境桃林,因受着神帝洒下的圣灵精华所滋润,故而两千年才开一次最浓艳的花。
花海之下,望虞紧紧抱着我。伴着晨风,我听见他轻似泉水般的温柔声音,他说姑姑,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云游四海这些年,我们曾经无数次的拥抱,无数次的亲吻。却不知为何,这一次,我无比贪恋他身上的味道,久久不愿挣脱那温暖的怀抱。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相拥,从日出到日落,从云卷到云舒。我听得见花海之中那些戏谑的笑声,那些未成形的小桃妖们,她们在说妖精哪里有什么爱情。
她们笑我痴又如何?她们笑我狂又怎样?在我心中,有了望虞,便等同有了一切。
只是那时我不曾想到,小妖们的话竟是说的如此真切。妖精哪里有什么爱情,妖精又怎能懂得爱情。
我与望虞相爱,触犯了神规。在上古神迹,神帝便是统治一切,高高在上的王。她不允许妖精生爱,更不许神妖生情。她说爱情是只有人类才能体验的珍宝,除了比人类还要高贵的神,其他物种无权拥有。她还说落银,我本以为你那一身的银白色是纯洁的象征,故才赐你天地精华,却不料你也是凡夫俗子,被欲望所禁锢,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坦然的面对神帝,我没有恐惧与慌张,我声音异常平静的说:“你没有爱,你不懂爱,你得不到爱,所以你不愿看到我们相爱。”
我说这话的时候,望虞就站在我的旁边,他一只手紧紧拥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则狠狠抓着相思剑的剑柄。有他在,我仿佛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力量。我抬头望了他一眼,只看到他迷人的下颚与锁骨,却看不到表情。
我又转头与神帝对视,我继续说道:“你是神,你拥有一切,你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你能操控世间万物,决定他们的生死。可是你,却得不到爱。”
神帝大怒,她拍案而起,原本温柔端庄的面容一瞬间变化成狰狞恐怖的脸,她整齐的发髻也在一瞬间被怒火打散,漆黑如瀑的长发在空中飞扬。那是那个女人第一次放下所有帝王应有的威严变成最真实的模样。
她金色的华服也撕裂开来,只剩下内里的火红色纱衣随风摆动。她的怒火燃得太旺,以至于惊动了沧海众生。她用阴沉的嗓音恶狠狠的对我说,“落银,我要让你灰飞烟灭。”
我早知会有这样的后果,可我却并不后悔。我虽遗憾不能再同望虞走过更多个春夏秋冬,却也庆幸这千百年来有那样一个男子时时伴着我。
望虞的剑上已经聚满了精气,我看得出他是打算与神帝同归于尽。我听得到他愤怒的声音在说,我不允许你伤害姑姑!可是单凭他的修行,又怎么可能胜得过神?纵使他元神寂灭魂飞魄散依旧伤不了神帝半分。
神帝大笑,笑得万分张狂。她说:“望虞,念在你这些年来修行倍增,是个人才的份上,我本想不杀你。可若你依旧执迷不悟,休怪我连你也不放过!”
望虞却平静的看向怀中的我,我看到他眼眶微红,眼里却满是深情。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神帝笑得更加猖狂,我的眼眶却倏地湿了,那是我成妖以来,第一次掉泪。是谁说妖精没有人的情感?是谁说妖精没有眼泪?
“忘了我吧。”那一刻,我的勇气让我理智的抓住了望虞的手臂,我听得到我颤抖的声音在说,“有你陪伴的这些年,我很快乐。”
然后,我看着神帝愤怒的挥舞衣袖,一股强劲的内力直扑向我。神的法力定是比妖要高出许多的,那样的一击足矣让我瞬间毙命,魂飞魄散。望虞,对不起,我不能让你陪我一起死,我要你活着,代替我开心的活着。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千钧一发之际,望虞竟然救了我。
他忽然一个转身将我狠狠拥进怀里,用自己的背脊去承受了神帝那致命的一击。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彻底崩塌,脑中百转千回的只有两个字,望虞,望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