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栖梧》紫夜未央

27、26、汤谷巧劝解

　　刚上马车，于砚箜便抓过沉烟双手，“手怎样了？真是，干嘛拿手去搏！这双手可是你的命呀！”
　　虽句句责怪，语气里却很是心疼。沉烟任由他握着双手，“你左手如何了？唐逸果真不是善人，那一镖又狠又准。”
　　“没事，江湖中人，受这些个伤算什么。等等！什么香气？”于砚箜敏锐地嗅了嗅，才确定是沉烟手上的鲜血散发出的。“你…你可是用了迷蝶殇？”
　　沉烟笑笑，“于大哥倒是心思细，是服用了些，不若这般，怎能让唐逸快些有醉意。”
　　“你疯了！原你早就打算划破双手来散发香气，迷醉唐逸？你可知道迷蝶殇对身体损害多大！悠扬知道的话，也该后悔给你这药了。”
　　“好了，没事的，我并未服用太多，卧床段时间养养便好，有悠扬在的嘛。”
　　“不多？你呀…你可知唐逸内力有多深厚！那日我与他交手，便知他功夫极高，一些迷蝶殇肯定对他无效的！罢了，你向来固执，也不爱说实话，只有悠扬能劝得动。”
　　两人一通对话，情意绵绵的，一旁范骆苔很是生气，重重哼了声，便将头扭转开！
　　“小苔的伤无碍了吧。”
　　“大师兄现在才忆起我？不用你关心，多多心疼你的烟妹妹去吧！”
　　于砚箜一直语塞，这…
　　倒是沉烟笑了笑，“小苔性子急呢，不过因我为于大侠受了些伤，于大侠素来耿直，自然答谢，小苔妹妹莫多心。”
　　“哼！”虽然还是不理人，很明显，气已经消了，毕竟沉烟刚刚是救了大师兄的，怎么说也是恩人。
　　“对了，这趟也非无用之行，至少可以看出，悠扬的不见与唐门无干系。还记得那日救下你的姑娘么？”
　　于砚箜点点头，“你…你怀疑是那个姑娘？”
　　“不知道，但不无可能，天水阁似乎有些来历的。我让月影去寻他师傅下山，而祁墨痕去寻天水阁了。”
　　祁墨痕？他居然也在，也罢，如今他和沉烟都有伤在身，天水阁，还得靠祁墨痕多费些心力了。

　　汤谷依然温暖如春，悠扬缓步走进。微风吹过，两岸夹竹桃花迎风摇曳。斑驳树影下，一个白衣少年坐在轮椅上，夕阳西下，将少年背影拉长，显出几分孤寂。
　　“姑娘再三打扰，莫要逼我驱逐你出天水阁。到时即便是颜姑姑，也阻止不了了。”
　　少年声音清冷，任悠扬却也只是一笑，“公子时刻强调要将我赶出天水阁，却次次手下留情。其实，亦是心善之人。”
　　“呵，不过看颜姑姑面子罢了。汤池里，你加了几味药材？”
　　“很是敏锐呀，混入汤池，公子也能感觉，看来对这汤池，公子了解深刻呀。”
　　“我说过，我不需要医治。”
　　“你是不需要医治，还是不想要活命？或是，不想面对医而不治的情况，徒增失望？”
　　少年不再说话。只面色平静地看着汤池。
　　“自幼腿疾缠身，又日日受汤池腐蚀之苦，这二十年，冷公子过得极为艰辛。可即便这样，你还是坚持日日来汤谷，咬牙一次次得熬了过来。证明你不是怕死，恰恰相反，你很惜命。”
　　悠扬的话换来几声讥笑，任悠扬却并不在意，继续道：“惜命并不可耻，多少人想要延续自己的生命，却无可奈何，你的父母，何尝不想万万年的延续他们的爱情…”
　　“住口！”每每涉及他的父母，冷沧落情绪总是格外波动。
　　“那日你说，颜姐姐介意你延续了你父亲的性命。其实不然，颜姑多年来对你的照拂，你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底的，她是真心关怀着你。而真真介意的那个人，是你自己！你一直觉得自己无用，害死了父亲。你背负着罪孽，总用病痛折磨自己，来减轻自己的愧疚。每每想起，你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便苦熬也要让自己活着。其实，让你活了二十年的，不是你父亲，不是颜姑，不是这汤池和夹竹桃。恰恰是你惊人的意志力…”
　　字字句句说到冷沧落痛处，他只是不做声，微颤的双手，却泄露了心底的翻涌。
　　任悠扬上前，蹲在冷沧落轮椅前，与他平视。“小时候，大夫也曾对我父亲说过，这个女孩活不过十岁。可是，我却向天多要了七年，并且，我不打算只要七年，我还要十七年，二十七年，甚至三十七年！人为什么要坦然面对死亡？我亲哥哥死了，我母亲死了，可我不想死。我活着一日，便能多记得他们一日。若连我都离去，还有谁记得，世间曾有过我母亲和哥哥的存在？！他们不该被遗忘。同样的，你那如神仙眷侣般的父母，也该由你去铭记，直到你实在不能记忆了为止。”
　　冷沧落静静地看着任悠扬，半晌，道：“我活在黑暗中二十年，任何苦楚我都能接受，却不能接受一丝希望。因为，任何一点希望的摧毁，将能把我击垮，再也爬不起来…”
　　任悠扬笑着握住冷沧落的手：“我不与你说谎，我确实救不了你，你的毒，早已融入骨血。但，我能给你续命三年。三年，对你来讲，亦是珍贵的，对么。”
　　“是，三年，多活三年，便能晚三年去地府，面对父母的伤心。还能，再陪颜姑姑三年…”
　　任悠扬笑开，是呀，颜姐姐若是失去了你，是如何致命的打击，这些年你咬牙存活，也是为了颜瑶吧。
　　二人静默了一会，冷沧落收回飘向远处的视线，对任悠扬展颜一笑：“我信你。”
　　任悠扬亦是愣住，第一次看冷沧落的笑容，虽只是浅浅的，却摄人心魄。那苍白面容下的微笑，透着阳光，恍惚而不真实。

　　冷沧落愿意接受治疗，没人比颜瑶更高兴，日日挂着笑容，做事起来格外带劲。铺好冰床，便推了冷沧落过来。
　　“躺上去吧。”说罢摆开一串银针，任悠扬将银针淬火，扎入冷沧落全身百个穴位。待到双腿，任悠扬有些犹豫。
　　“没事，下针吧。”感觉到任悠扬的局促，冷沧落平静道。
　　任悠扬点头，她知道，冷沧落极其介意外人看见他的双腿。如今却允许她触碰，是真心希望争取那三年命的。
　　掀开他长袍，底下的双腿萎靡得不成形，竟比胳膊还细。暗青的肤色下，寻不到血液流动。任悠扬压下震惊，她知道，此时任何的表情转变，都会让冷沧落难堪。遂只平静的将手抚上他的双腿。几番按压，在骨骼嶙峋的细腿上，寻找萎靡的穴位。
　　待所有银针扎下，任悠扬接过颜瑶递来的手绢，擦拭了额上汗渍。“药蒸了么？”
　　颜瑶点点头，“已经开始蒸了。”
　　“恩，让你家公子在冰床趟三个时辰后，再将他送去汤谷蒸疗。”

　　边说着走出冰宫，颜瑶才道：“为何蒸的草药里，添加了你的血液？”
　　任悠扬动作一顿，颜姐姐果真细心，什么都瞒不过。
　　“我嗅出采药有鲜血味，你知道习武之人对血是很敏感的。可，我未割血，刚我注意看了，公子身上也没有伤口。”
　　任悠扬点点头，“还记得那日，我将手伸入汤池，却未中毒么？”
　　“自然记得，所以我才坚信，你能救得了我家公子。”
　　“嗯，我服食了天山冰蟾。”
　　据闻天山冰蟾能解百毒，当年夫人中断肠鸠之毒时，老阁主便想去天山借用。可惜，还未出发，却被人暗害，断肠鸠混合天下至毒的野葛草，已是药石罔灵。
　　“我亦是病体，都说医者不自医，这身子残破的活了这么些年。可惜我是怎么也要和天争命得。这次出来，便是为寻药而来。”
　　“噢？可寻到了？需要我帮忙么？”
　　任悠扬摇摇头，“还差两味药，这回来蜀山，便是寻药的。”
　　“可是要去擎月山庄？寻那紫玉原石？”
　　任悠扬一惊，“姐姐可真神算。”
　　颜瑶摇摇头，“擎月山庄与老阁主本有些渊源，可惜庄主是狼心狗肺之人，夫人身上的野葛毒，便是那上官庄主暗害的。若不是他死得早，老阁主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原来，也难怪，江湖谁人不梦想称霸武林。而能创造此条件的，只有冷泝篁了，肥肉自然人人盯。可惜冷大侠一世绝才傲骨，却躲不过至亲暗箭。

　　沉烟三人回到客栈，已经是第二日凌晨，客栈紧闭，沉烟只能靠于砚箜带着，轻功飞入房内。
　　“什么人！”于砚箜大喝一声，与黑暗中一人交起手来。
　　趁于大哥和范姑娘与人交手之际，沉烟则前去点燃灯火。屋子突地亮了，于砚箜才看清，被自己钳制双手的敌人，竟然是个小姑娘。
　　“呀呀，弄疼我了，放开手！”小丫头一阵叫囔，于砚箜也不好欺负女孩，只得放开了臂膀。
　　“你是什么人？”看着那丫头一身黄衣，与那日天水阁颜姑娘衣着相似，沉烟上前和蔼问道：“与颜瑶姑娘可有渊源？”
　　小丫头揉了揉捏疼的手腕，道：“颜姑姑让我来送信的，我都等你们半日了。”
　　“信？”果真是颜瑶，沉烟立马上前，“信给我吧。”
　　小丫头递出任悠扬的信，“你家姑娘在我们阁里做客，怕你们担心，才唤我来的。”
　　沉烟看过信，心终于放平，是悠扬的亲笔，她果真没事。“谢谢姑娘了。”
　　小丫头摇摇头，“不用客气，没事我先回去了。”说罢便跃出窗外，离开。

　　“悠扬果真没事？”于砚箜问道。
　　“悠扬的亲笔，肯定没事。若有事，信里会暗示的。不过，她说有些事耽搁了，让我们等等她，待她处理好了便会回来。”
　　“恩。”于砚箜点点头，也是放心下来。
　　“等会，刚刚那丫头说…说‘你家姑娘’？”没想到一向脑子不灵光的范骆苔，此时倒明白起来。“任大哥是…是姑娘？”
　　沉烟与于砚箜相视一笑，并未作答，却已让人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