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洗尽尘》玉吹英落

2、我与九弟的故事

　　如此，我在宫中，受尽王孙贵族、奴隶宫婢的欺凌，复又以武力返还给他们，拼劲我的全力保护父妃的日子，终于在我15岁那年，结束了。
　　那天，我因听到一个小宫婢不知羞耻的谈论父妃的样貌，而海扁了她一顿，由此，遭到大皇兄的打骂。由此，我也从侧面知道了，原来宫中流传大皇兄和宫婢纠缠不清的事情，是真的。不过此事于我，倒是没甚关系。
　　父妃自三皇兄那件事后，叮嘱过我，不要出手伤害王孙贵族。我一直唯父妃的话是从。自此，他们欺负我，我只当是和不懂事的孩童玩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是，若有卑贱的奴婢敢欺负我或伤害我父妃的话，我是绝不会乖乖忍受的！并非我歧视奴婢，只怪他们触及了我的底线。人一弱小，便不敢多说或多做什么，但终究还是有自己卑微的底线的，一旦有人触及，结果必不好受。
　　我虽自小打架成习惯，但大皇兄终究是跟什么名门正派学习的，儿时的胡搅麻缠，也许可以获胜，如今，却是不可能了。我被打得浑身是伤，却也没让他吃到便宜，估计也要在床上呆上几天了。嘿，谁让我是个野蛮之人，什么君子的打法，我可不知道。哼，他身子精贵，自然是不如我这在泥沙里滚大的坚强身躯了。
　　父妃做在主厅的椅子上，看我满身的伤，叹了口气。
　　他拿起就放在身边的医药箱，熟练地拿起药水，便要帮我上药。我嘴角抽搐了一下，父妃，你不用做这样早就料到的样子吧。
　　“今天又和谁打了？还是被谁打了？”父妃一边轻和地帮我上药，一边用暖暖的口气问我。
　　“先是和一个小宫女打了一场，复又被大皇兄打了，不过我也还回去了。”我慢慢道。父妃听我说打了大皇兄，估计又要伤神了。
　　果不其然，父妃叹息着说：“溪珏这孩子……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的那个样子么……想来也是让湶悉操了不少心吧……”
　　是了，父妃在我面前，一向是直接称呼母帝的名字，可在母帝面前，他却又“陛下陛下”的叫了。
　　而溪珏，便是大皇兄的名字。
　　这时，我的奴婢细细慌慌张张地跑进大厅，脚下一个踉跄，扑到在地。
　　“细细，你做什么这么着急忙慌的呀，看你都摔了！”我上前扶起她。
　　细细是宫里唯一会待我好的宫婢，她有一双澄澈的眼眸，我第一眼见到她，便很喜欢她。她原是三皇兄的人，我便厚着脸皮，向他要了人来。他有什么难听的话，我自当是没听见，只顾着将细细带回了靳月宫。
　　“不，不好了，陛下，陛下她……”
　　“她怎么了？！”父妃一脸的惊慌，猛然站起，吓得细细不敢说话。
　　我轻轻执起细细的手，道：“你说吧，无碍的。”
　　“陛下突染疾病，恐怕……”细细轻声地说。
　　父妃蹙了蹙眉，脸上露出一丝张皇。他疾步走出了靳月宫。我知道，父妃，是要去看母帝的。纵然父妃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不管怎样，那份情，是怎么也掩藏不了的。
　　我静静地坐在原先父妃坐着的位置，拿起药，为自己上药。细细见了，便主动来为我上药。
　　“六公主，你，要去看陛下么？”细细轻声地问我。
　　“去，为何不去？那个伤了父妃那么久的人，终于倒下了，我又怎能轻易放弃这个绝佳的嘲笑她的机会？只是，我总不能满身是伤的去看她吧，总要先上好药的，不然，指不准谁嘲笑谁了。”
　　许是细细听出我说话时的一丝颤抖，叹了口气。
　　纵然有深仇大恨，她终究还是我的母亲的。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完全狠下心来啊……

　　我在母帝的寝宫前，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壮胆。
　　我走进主殿，细细便也尾随着我。我见到许多人立在主殿中交谈着什么，想来，便应该是御医吧。
　　他们只顾着自己的谈话，丝毫没有要同我打招呼的意识。倒是有几个貌似年轻的官员，冲我笑了笑，点了点头。登时，我对他们的好感度上升了几个点。
　　走进内殿，我见到了许多我见过的人，却也见到了许多我没见过的人。
　　父妃和几个妃子一起站在床边，相较他人而言，他的脸上的那份焦急，是最真的了。
　　几个皇子皇女跪在母帝的床边，抽噎着。其中，有那个被我打得一身伤也将我打得一身伤的大皇兄，有那个向来与我不合的三皇兄，还有四皇姐——就属四皇姐的哭声最响了。也是，在这殿中的人，没有几个是真心来看母帝的，但父妃和四皇姐，则属那片真心。母帝，最唯宠爱的，便是四皇姐了吧。

　　没有跪在母帝床边的，除了我，还有九弟靳珞玄。其实，九弟不是母帝的儿子，而是母帝一个要好远房表妹的孩子。在九弟出生不久，便家道中落，其父其母纷纷病死，亲戚也见死不救，一个个都不愿抚养九弟。于是，母帝便将九弟接到宫中，认其为自己的义子，赐名“珞玄”，宫中的九皇子。
　　正因为九弟的身世，让他在宫中的生活也不好过。母帝将他接到宫中后，也不常常看望他，便也不知他的苦楚。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九弟，哦不，是九弟见到我，是在一次我挨打的时候。又是一帮不学无术纨绔子弟，他们仗着我刚刚打过架，没甚气力，又受了伤，便来打我玩儿。没错，是玩儿，打我之于他们，不过只是玩个游戏而已。
　　可笑的是，当时的九弟，根本太弱小了，见我挨打，却勇敢地挺身而出。事后，我还取笑他自不量力。
　　只是，他同我一般，有着不屈的傲气。就算他挨着那些丑陋的家伙的打，却是咬紧牙关，绝不向他们求饶。他说，不准他们欺负我，就算拼劲全力，也不准！明明，他才是那个受欺负的人好吧。明明，我们在那之前根本不认识好吧。
　　当时，我定然是傻了，否则，才不会去保护他呢！可是……他是除了父妃以外，第一个会来保护我的人。
　　我紧紧地抱住他，让那些结实的拳脚，全落在我的身上。而他，被我抱着，却也乖巧的不懂，只是一直低着头，掩藏自己的表情。
　　我说，傻子，没有本事，就别学别人乱出头。
　　待那帮人打得尽兴，走了之后，我忍着身上的痛，扶起他。
　　他微阖着眼帘，停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哽咽：“你是除了父母之外，第一个会来保护我的人。”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不住地。
　　我心下有一丝讶异，他，同我，竟是这般相似……心下有一丝不忍，我又抱住他，说：“你也是除了父妃之外，第一个会来保护我的人。”
　　感觉到怀中瘦弱的小小的身躯微微一颤，他复又说道：“你再等等好不好？再等等，等我长大，有足够的力量后，我一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今天的屈辱。等我长大，我一定会将今日加注在你身上的痛，加倍地还给他们！”他的脸上，露出一股与他的年纪不符的狠戾。
　　我心下一惊，这孩子的恨意，比我甚重。只是，那时毕竟年幼。我笑着对他说：“好，我等你，等你来保护我！”我会那样说，只因我们太过相似，我知道没有尊严的人的痛，我们，只是想要让恨，来作为一个能让自己活在世界上的理由。若是没有恨，我与他，恐怕，无法存活，因为，早已失去了活着的希冀了啊。
　　从那时起，宫中的人都知道，靳月宫的打架公主，有了一个小跟班，就是一样没权没势的九皇子。虽然宫中反对结党营私，但我们毕竟，在母帝的眼中是微不足道的。
　　凡事有打架，我和九弟总是一起，管他是不是君子的打法，反正我们本来也只是小人。打完架，我和九弟就跑到未央湖畔的草地上躺着，等着人来找我们算账。未央湖在冷宫边，母帝上位后，这冷宫便真成冷宫了，无一人居住，我和九弟便可以随便在此撒野嬉笑。
　　有时我就会想，若是我能和父妃、九弟一起，住在冷宫中，倒也无妨。还能获得一份父妃一直渴求的安宁呢！
　　记得一次，我和九弟打完架，又一起让在草地上，大声的谈论着刚才被我们揍得那几个王孙贵族，有多惨，有多狼狈，从中，获得一丝变态的快感。
　　九弟突然歪着头问我：“为什么他们和我打架，总要不停地打量我的脸？是上面长了什么东西么？”
　　“怎么可能！九弟，你呀，是长得太漂亮啦，人家以为你是个女孩子，不好意思下手呐！可怜我也是个女孩子啊……”我嬉笑着说。
　　其实，九弟，真的很漂亮！就像是含苞欲放的梨花，清淡着带了素雅，娴静中带了温顺。只可惜，这朵梨花，到底是被我带成了个成日打架的混混。
　　孰料，九弟顿时涨红了脸，认真地说，“我是个男孩子！”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说：“我也没说你是女孩子呀！”
　　九弟羞怯的转过头去，不理我。
　　我拾了跟狗尾草逗他，他也不理我，我顿生无趣，便躺倒睡觉。
　　许久，我感觉到身边，也躺下了个小人儿。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安静地沉睡，那样，该有多美好。只是，醒着，便是醒着，永远也不可能昏睡不醒吧。
　　九弟突然瓮声瓮气地开口说：“我是个男孩子，所以，我会保护身为女孩子的你。”
　　我突觉疲惫，想要好好睡上一觉，被他这样打搅，只好附和着：“恩恩，你会保护我的。”
　　“六皇姐，我，可不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可不可以？”
　　“恩恩，可以可以，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那么……洗桐？”
　　“恩？”
　　“没事……”
　　我感觉九弟语气有些奇怪，便睁开眼看了看他，却发现他像只偷了腥的小猫，把头窝在颈间哧哧的笑。呵，这个小呆子，只会傻笑！
　　我重新闭上眼，睡着自己的觉，任身边的小呆子傻笑去！
　　只是，那时还小，很多事情，都看不透彻。若能早日发现，我那时，可还会满口答应我的九弟？
　　一切，只因太小啊！

　　九弟见我入殿，便乖巧地走到我身后，安静地立着。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我顿时有些不淡定了……咳，我定了定心神，不看他。
　　许久不见我的九弟了，如今一见，他竟是越发出落的标志了！咳，除了标志这个词，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可以赞美他的容貌的词汇了。唉，谁让我那个学士府最差劲的师傅，都没教我什么真学识呢！
　　我平日在靳月宫，随人缘不好，却也能从细细口中知晓一些传闻。呵，我的九弟啊，他竟是宫中女子，最为钦慕的对象呢！只可惜了，九弟只对我这个六皇姐微笑！咳，这让一个卑微的我，脸上很张光啊！到底是我带大的九弟啊，真乖！很显然，此时的我，已经忘记了九弟在我身边，是怎么遭受那些打架后的伤痛的。
　　九弟俯身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却因这一句话而暗暗惊心。
　　“陆远朝与陆书钦合谋，欲谋害母帝，扶三皇兄上位。”这是九弟的原话。
　　陆书钦是三皇兄那个“有权有势”的父妃，而陆远朝，便是他爷爷。陆远朝乃当朝丞相，手握重要政权，朝堂之上众多官员，都是他的党羽。母帝一直忌惮他的权势，便娶了陆书钦做妃子，以握筹码。陆家因这场联姻，安分了许多。如今只怕是忍不了了，便起了谋反之意。
　　不要问我，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也不要问，九弟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在宫中生活，就算自己的权势再不济，多少，还是需要安插自己的眼线，以保全自己的安危的。而正是因为我和九弟的权势卑微，才让那些自负之人，以为我们不会大胆到做些什么，才会让我们有可趁之机。
　　那个三皇兄，那个极有心计的三皇兄，终究，怕还是要登上着皇位的啊！我早就说过，他将是宫中胜利得最漂亮的一个人！
　　不过……谋害母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怕三皇兄是不知情的吧。想来，一切，应当是他权利极大的父妃和爷爷干的吧。
　　“那些什么劳什子的权啊势啊的，通通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活命，所以，九弟，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压低声音，凑在九弟耳边小声地警告他。
　　九弟笑了笑，点了点头。
　　哎呀，到底是我的九弟啊，轻轻一笑都那么的迷人，咳，不过还是比父妃差了点儿。我到底是不知道九弟此时心中所想的，若是我知道了，便也不会说那般傻话了。以九弟的智商，又岂会不知轻重？只怕，他心中，也是极希望母帝能在这次宫变中下台的。即使，是希望能为我报仇吧。
　　只是，那样深沉的保护，我到了是没办法接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