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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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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冯老将军这一闹,大家见他送了这么贵重的表礼,也不好意思干站着,都纷纷上前给孩子送礼物。
贾政身旁的小厮见礼物多了,忙下去取了托盘来,这些金锁、玉锭等物放于托盘上煞是好看。不过也有些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东西。这孩子满月送些个打造精致的黄白之物倒是应景,但却有人也不知是来做什么的,竟有送山水字画、砚台笔洗的,一股脑也全放托盘上了,真不知这礼物是送给孩子的还是送给贾政的。
小鹊儿前几日和奶娘说话时还问起满月酒是怎么办的,是不是还得请吉祥姥姥来主持,末了还能收一堆金银吃食去,说着拿一张小脸羡慕又期待地看向贾环。
当时,奶姆就给她逗笑了,忍着笑告诉她,再有好东西都是给少爷的了,哪里还能让别人给拾了去。说得鹊儿失望,贾环心花怒放。
他还没有正正经经地收过什么礼物呢,有礼物拿,谁不高兴啊?不过现在看来,奶娘说得话还真是有些靠不住。照这势头,今天收礼物的指不住是谁咧。要说都会给他留着,那是用屁股想他都不信的。保不住他爹觉得他人小,有些东西用不上,半途将笔砚字画收了。太太觉得今天有什么东西入得了她的眼,也扣下点子东西。至于他娘就更不必说了,没有的还能刮出三层皮来呢。
小孩子就是这点不好,得了什么好的,最终还有大人把关到底要不要给你,到了不给你了,你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你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就像前些日子太太让人给他送来的玩具,奶娘都没意见,姨奶奶却鬼鬼祟祟地把东西拿走了。他眼看着他娘把东西收起来了,还满心欢喜以为是要给他藏着呢。结果转眼间,又被他娘送给赵家人了,还言之凿凿地说什么他人小,用不着,你倒是先问问我的意见啊,娘!
这些送东西的大家长们本身就是看着贾府的面子才送贾环好东西的,也就借着他满月这个名头,要是真想给他的才有鬼。贾环心里也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了,所以眼见着这些好东西心里也没什么感觉。你给我就收,这种东西有来有往,到最后亏得又不是我,我是无所谓的。唯一有所谓的就只有冯老将军送给他的玉老虎了。贾环知道,那是指名送给他的东西,别人的心意,不管怎么样都得守好,就是他娘来抢也不给!
爱财没有错,但是爱财爱到想他母亲那种病态的地步,就是贾环所不能接受的。也许不能单单说只有他母亲一个人是这样,其实府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大家聊天时都不避着他,七嘴八舌中,让他充分了解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府里的精确性。贾环觉得很奇怪,他没法理解一个大家族怎么会是这样的,规矩呢?脸面呢?到哪里去了?他也不懂自己哪里来得这些想法,只是似乎在他影响中的家族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过哪些淡淡的印象又是哪里来的?更让人费解。
先不说这个,看看如今府里那畸形的行事准则,从丫鬟们的生活就能看出来。那些丫鬟们没钱日子便不好过了,跟在哪位主子身边,每月银钱多少就能分出个三流九等来。家里有钱的,疏通疏通关系便能跟上好主子,一年的吃穿用度不说,三节两寿的还能拿到主子的赏赐。若是跟了不好的主子,如周姨娘等姨娘一流的,那真是生不如死了。有好的轮不上,坏事第一个想到你。没钱就以为着没有好日子过,要想过好日子就必须有钱,所以主子要求额外办事,不给钱就不给办,给了钱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总体下来好像就是怎么个意思。
他娘这儿还算是好的,本就是个爱挑事的性子,别人轻易也不会去惹她,要想在吃穿用度上刁难她还真是不容易,不给办事,我撒泼胡闹都能办了你。但并不是没个主子都有他母亲这样的魄力和背景。听说一月有十天半月,他老爹都是呆在他娘那儿的,谁想找事,等他娘给老爹吹吹耳旁风,那就成了找死了。
别说是丫鬟,这主子手里若没有几个钱,那也是丢份儿。没赏钱,做奴才的第一个不爱给你办事儿。遇上个性子绵软的,又没个大靠山,那就惨了。那就不是给不给办事的事儿了,这府里个个踩高捧低的,还不得往死里作践你。
这些事贾环越想越觉得恐怕,像地狱一样,怎么在自己家里都会有这种事的?可是很遗憾,这就是事实。他这时还不知道,他印象中的大家族,和贾府如今这种日落西山的家族的是不样的。这些没有准则的行为就是贾府已经败落了的标志,下人们已经露出抖起来的苗头了,主人家甚至不以为意,无法管束,这样的家族要怎样才能长久?
贾环正想着事情,这时候,大管家林之孝急慌慌地从外头跑了进来,对着贾赦、贾政道:“大老爷,二老爷。北静王来了,车驾正在外面!”
大厅里一下子吵闹前来,众人都惊异北静王怎会这时候来,又都三三两两的凑到一块,纷纷猜测北静王的来意。
贾政听了大管家的回报,一下子慌了神,忙把贾环交给管家,自己和他大哥给众人告了罪,便匆匆忙忙地出大门迎接去了、
贾家大门外,一辆马车横在外面,两旁跟着十来个侍卫,皆是高头大马的。这大路都给他们堵死了,也亏得天冷,路上没甚行人!贾政见了他们,忙让人把马车引了进来。
马车停下后,早有车后的小厮走上前来放下矮凳,撩起帘子。只见车内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食指轻轻抵住帘子,骨节分明,纤细修长,阳光一照,显得晶莹似雪,透亮如霜,端得美丽。车内走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身黑色常服,外罩黑雁羽裘,头戴黑纱翼善冠,冠上加着二龙戏珠,身上未有多加缀饰,只在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绣有暗银色五爪蛟龙纹,玉带皮靴,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
贾赦兄弟知这就是北静王了,二人忙跪下行礼。
北静王下了车,回身又从车内扶出一个人来。年纪看起来比之北静王略小,一身淡色劲装,外头披着上好的银灰貂鼠大毛毡,眉目清冷,身量看起来稍显稚嫩,但配上那秀美清丽的容貌,却显得若秋日白菊,清雅高洁,姿态无双。此刻那少年看着贾赦两兄弟大雪天的跪在地上,双眉微微皱起,顷刻间又放下了,好似没有看到般,任由北静王伸出的手扶了。
北静王看着那少年站定,转回头见到贾赦两兄弟还跪着,忙过去扶了起来,道:“你我两家世代交好,世伯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听说今日贾府有喜事,世伯喜得一子一孙。小王特来道喜,却不想做了回不速之客,劳烦两位世伯外出迎接了。”
贾赦贾政见如此说,方放下心来,站起身,贾政回到:“王爷言重了,今日是小儿的满月,王爷能赏面前来是小儿的福气,更是贾府的荣光,怎会有劳烦一说!”
贾赦在一旁,心思都被北静王身后的少年吸引了。瞧着少年清俊眉目和那被劲装勾勒出的纤细腰身。心内暗道,好个漂亮的小东西。这京里盛传新继任的小北静王贤名,喜好招揽天下奇人名士。这俊俏少年也不知是何身份,京城之内也没见过这号人物。看他与王爷如此亲密,也不知是何关系。莫非这北静王打着贤名,招的都是这种人?我就说一个半大的小子,就算是个王爷能贤良到哪里去?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这招也实在高明,花点儿银子,既博了贤名儿,又能名目张胆的收罗到如此美人,这可真是天下再也没有的好事了。
眼光隐晦地在北静王和那少年之间来回巡视。心想这等容貌,也难怪这风流雅致的王爷时时带在身边,连公侯人家的喜宴也带着参加。可转念一想,王爷与贾家交好,这种时候断不会带个男宠来。再说北静王身边要有个如此俊秀的人物,那早传开了,也不会等到今日才带出来。这样想着,倒把那些胡思乱想抛开了。
贾赦思及此,忙走上前来,一脸疑惑地看着那少年,对王爷询问到:“不知这位是谁家公子,还烦王爷引见。今日到我贾府来,连名字都不知晓,下官担心怠慢了贵客。”
贾政听他大哥问得不大中听,却也不好多嘴开口。况他也好奇这少年身份,到底是何等人物,能够与王爷共乘一车。
北静王水溶见问,微微一笑,指着身后的少年道:“这是小王的师弟,姓秦单名一个‘泌’字。只因他自幼顽劣,不服管束,成日里惹是生非。而小王少时丧父,一应事物全由自己主持。他家里见小王沉稳,又顾及他家与我家亲近,两人年纪也相仿,怕是能听进我的话,兼小王那儿奇人异士颇多,便将他放于小王处,每日里同小王一同读书习武,交际应酬,也是让他学着修身养性的意思。他一直记挂着贾府那位衔玉而诞的二公子,平日多有仰慕。恰好今日你贾府宴客,京里大半世家贵族皆聚与你家,左右今日小王又无事,便带他来见识见识往日交好的人家,顺带看看世伯的贵子金孙,也是一桩美事儿。”
贾赦兄弟俩看王爷如此说,都忍不住赞叹北静王年少英才。少年承爵,独自一人将偌大的王府打理的紧紧有条,一丝不乱。至诚至孝,贤明卓著,凡此种种,皆为世家楷模。直把北静王塑造成一个面对困难积极向上,勇敢攀登,努力进取,最终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永垂不朽地少年英雄形象。
礼尚往来,北静王也不住的夸耀贾氏一门两公,世代忠烈。自先祖以来,忠君爱国,功在社稷江山。如今贾家才人辈出,早有衔玉佳儿,近日又喜得一子一孙,已成家族繁茂之势。说得贾家好似凤凰涅槃,一飞冲天,从此子孙万代,富贵千秋,绵绵不绝。
那清冷少年走在后头,听着前面走着的人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眉头一挑,不可置否的撇撇嘴,目光隐蔽地将四周状况尽收眼底。
转眼到了厅堂,大家见北静王进来了,齐齐过来见礼。
北静王见这架势,突然后悔今日不请自来了。
众人厮见毕,北静王开口道:“今日小王是来做客的,并非主人家,贾家的小寿星才是主角儿。既然来了,也得让小王见上一见才行。”
贾政忙从管家那儿把孩子接过来,走上前去让北静王能够看到孩子。
这北静王是家中独子,自小父亲早亡,也没留下个兄弟姐妹与他相互扶持。很少有机会能够见到这么小的孩子,一时间颇觉稀罕。干脆从贾政那儿把孩子接了过来,认真地看了一回。
被个半大的孩子抱着,还是个毫无经验的半大孩子,那感觉可真是有够浑地。贾环现在就是这么一副不上不下,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的尴尬模样。在他眼里,此刻抱着他的男人,不,应该是男孩,完全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抱着他的姿势一定无比怪异。如果换算成一个十五六岁漂亮的大姑娘,想夏雨姐姐那样的,那一定会是很好看。可惜现在是他的五短身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托着肩不是,托着腿也不是。毛毯包裹着,被他胡乱这么一抱,天知道这位分不分得清哪儿是肩,哪儿是腿?
还好贾环也是有点脑子的,知道这种时候就是再难受,也得忍着,死都不能哭出来,那样实在是太失礼了。虽然他也不懂这王爷算是个什么身份,但那不妨碍他从大人们恭敬地言语态度中察觉出这是个绝对不能惹恼的人物,只得眼泪汪汪地忍了。
北静王抱了一会儿,觉得满足了,才把贾环还给贾政,口内胡诌到:“此子乖巧沉静,双眼有神,看着甚是有灵气。也不知叫何名字”
北静王这一问,众人才想起来,刚才给冯老头一打岔,大伙儿连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了表礼了。
贾政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刚才光想着北静王要见宝玉该如何对应,又和北静王应付了一阵,倒把小儿子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如今见问,忙答道:“回王爷,犬子单名一个‘环’字,取自《楚辞》中的‘环则九重,孰营度之’中的环字。”
北静王一拍手,笑道:“果然好名字,真真是大气,世伯得此佳儿,实乃幸事。小王今日来得匆忙,也无甚珍宝可赠。只有这颗香珠是前几日琉璃国国主上贡的贡品,名为七宝香环珠,倒是与这孩子有缘。小王有幸得之,如今借花献佛,便转赠这孩子吧。”说着从袖内掏出一颗拿黑色描金丝络穿起的晶透珠子亲自挂在环儿脖子上。
贾政见如此也不好推辞,只得连连道谢。
众人见北静王出手就送了件贡品,皆惊疑不定。倒不是众人没见过市面,只是这颗香珠确有几分来历。传说琉璃国盛场宝珠,每年也有进贡大量的珠宝,但这种香珠却实在少有,至少二十年才得一颗。琉璃国王室也只有三颗,向来是奉若珍宝的。若不是此次战败,断不会拿出这香珠来上贡。
此珠系属珠玉当中圣品,香味淡雅,经久不散。取之天然极品药玉,加入特定的方子熬煮后,立即拿冻过的花酿浸泡,不同的花酿能浸出不同的味道。花酿的用量、用水、用什么花儿也都是有讲究的,差一点儿,那就不是香珠,成鱼目了。
此等药玉经反复熬煮冷却十年之久,一个不好便会炸裂。故最终能成玉的皆是玉中坚石,万中无一。
熬煮冷却之后,在拿香料浸泡提味,每月一换,换好香料后装于坛中,将坛子埋在花根下,如此循环,也要十年之久。
整个程序只能由未经人事的十六岁贵族少女一手操办,别人不能染指一星半点。往往上一位贵人嫁人了,又有下一个贵人接上。
传闻这香珠长年配在身上,能滋养肌肤,使其不敷而香。长此以往,人就像那泡了几十年的紫砂茶壶,不用茶叶只加清水都是香的。
如此稀罕之物,听说早让后宫的娘娘们抢疯了,今日却被一个襁褓当中的婴儿得了。即使贾家势大,一个庶出的孩子又何德何能,能得北静王爷如此厚礼。
众人猜不透王爷这一手所谓何来,一时间厅中目光纷纷聚于孩子身上。
贾环在他父亲怀里闻着香珠的气味,正觉得飘飘然,不想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人虽小,但并不是傻得不具备人类天生的敏感。即使看不到,对加诸在他身上的强烈视线还是能感应到的,这些带着强烈揣测意味的目光让他不舒服,他忍不住就把身体往贾政怀里拱了拱。
贾政感到儿子在动,低下头看他怎么了。见他没什么事儿,只一味地向他怀里靠,便以为是珠子咯着他了,忙帮他把珠子往外挪了挪,又整了整儿子的衣帽,把他抱得更紧些。
贾政正注意着小儿子,不想北静王突然开口道:“闻听世伯家有个衔玉而诞的公子,生而不凡,聪敏异常。小王时常惦念一见,今日恰好前来,不知可有幸见上一见?”
贾政抱着贾环的手不自觉的一阵收缩,把他勒得差点儿没叫出来,只听贾政到:“蒙王爷抬爱,本应立叫小儿出来相见,以沾王爷福泽。只前几日起了风,天气骤冷,小儿不幸感染了风寒,还未好全。如今歇在内院,不敢让他出来,怠慢了王爷实在惶恐!”
北静王闻言,不禁说到:“世伯为人公谨廉正,小王佩服。只两家既然交好,又怎会因二公子有病在身不得相见而有怠慢一说?同在京城总有相见之日,何必执着于今日。世伯若是在意这些小事,可见咱们两家交好只是面上情分儿,当不得真了。如今正值寒季,二公子感染风寒正该好生调养,世伯不必介怀。”
贾政听了松了口气,忙道:“王爷心性开阔,常人之所不及。只贾政不过是凭祖宗余荫才有今日之位,所得一切着实惶恐,万不敢因王爷看重而擅自越僭,辜负王爷一片心思。”
北静王听其所言只得叹息,忙道:“世伯太过小心了。”
在场的都是贾府故交,相互之间开开玩笑还行,又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自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贾政与北静王应为见不见一个孩子这种小事弄得气氛尴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和个稀泥,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不多时管家来回说席面都备好了。贾政让人把环儿抱过去,亲自请了众人到花厅上安席。大家分主次做了,方才开席。
北静王刚坐下没多久,酒水还没怎么用,就有他府里的长吏寻了来,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北静王面色微变,起身对众人告罪,自罚了几杯酒,便向贾赦兄弟告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