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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千里入狱会情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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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赶了很久的路,很累,很困,可就是睡不着。樊汐的被子上,散发现来的都是他的味道。我两天都没功夫洗脚了,这么睡了他的床,不知道他回来后,会不会闻得出来……嗯,想到这里我拿又脚丫子往被子上狠狠地蹭了几下。
我开始期待,略有洁癖的他闻到这种酸馊味儿会是个什么表情,估计他会一辈子都记得。
转念又想到了明天如果见了他,我该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
“吃了没?”
唉……
情困无眠夜,真是一种痛苦。
某只骚情的公鸡,半夜就开叫了。这一叫,我便从朦胧中清醒过来,坐起身来,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沙沙沙,好像下雪了。算算时间,也是该是出发上朝的时候了,听隔壁,还是没有声音,我莫名地开始烦燥。
等了有一刻钟,只听吱呀一声,然后又出现了锁门的声音。应该是睡隔壁的另一个“我”出发上朝了。
心头大石平安落地,咣一声,倒回床上,好,计划应该奏效了。
如果樊汐知道我把他脆弱的弟弟推出去独自面对朝堂上那只姓祁的恶龙,会掐死我么?
但是如果是让我自己去面对那条奸狡成精的恶龙的话……说不定一眼就认出了我这张嘲讽脸,估计我在人家面前还没开始混水摸鱼呢,就直接秒跪,连“啊——”都省了,呵呵……
从某种策略上来说,我认为我的决定应该是正确的。
清晨,天蒙蒙亮,我打开门,整个院子被银白的棉花雪给裹上了,所谓银装素裹,神怡心旷。一阵微风吹起,空气清凉清凉的,昏沉的头,立刻精神起来了。
披着衣服去隔壁望了一眼,门锁着,樊浚还没回来。
我刮了胡子,穿上了自己的皮袍子,翻箱倒柜打了一个大包,里面装了衣服、被子、袜子、厚棉鞋、书、指四刀、刮胡刀等生活用品。然后,在新门卫诧异的眼神中踱出了大门。
“二少爷早上不是跟老爷一块儿上朝了么?”
我轻笑一声,没理他,径直往卖香雪酒的那家酒馆走去,不知道这么早有没有开门。
做生意的人,都挺勤快,酒馆一早就开了。打了酒,顺路先稍了几斤热乎乎的酱牛肉,打包了京城最好吃的水晶肘子,叫花鸡,素菜丸子……
路过芳满楼,韩大姐看到我大包小包地拿了一堆,跑出来大叫:“越洋,你这是在干嘛?买这么多吃的喂你家小姬?”
“没,这是买给樊汐的。今天会去探他。”
“不是说不让任何人探视的么?你想到法子进去了?”
“嗯呀!”
“啥法子?”
卖队友……呃,这话我当然不会当着韩大姐的面说!
只能傻笑了一下:“这机密,暂时无可奉告。”
“什么玩意儿这是,跟我还在搞神秘!”
“大姐,我先走啦!”
大姐嗔怪地一甩手绢。
“去去去,赶紧探你的情郎去,你这情痴!没救了!呸,怎么没个痴心的汉子来关注下我呢!”
我点点头,拎了东西赶紧往樊府走。心里念道,姐,等下真有痴心汉子来找你,你别撵人就行!
回了樊府,没看到小姬和寿宝,估计他俩还被掖在老太太怀里起不了床,我只好先回了樊汐的房间等樊浚。
可一进门,樊浚早已坐在房里等我了。他指着床上的大包袱,问:
“你这是要盗我哥的家产?”
“盗这些吧?你也太小看我了。户部尚书房里的宝石玉器随便敲个角都比这些值钱吧?”
我坐了下来,在炭盆旁边烤烤手,那小子明显的不信任,还是忍不住揭开包袱皮的一角想看个究竟。
我摇摇头,呵了口气:“天太冷了,这是给樊汐带的衣服被子。我要的通行牌呢?”
他把一块黑铁牌子丢了过来,直勾勾得盯着我看。
“你跟皇后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皇帝见了烈火令大吃一惊,却直接问起了皇后?”
“什么关系啊?我算下,她算是我把兄弟的姐,我学生的妈,我前上司他老婆……”
“你能不能别岔开话题?”他翻了翻白眼,“我是问,你怎么知道皇上见了这块令牌就会允许我见我哥?”
“他老婆现在是江湖上牛气哄哄的□□老大,不是随便想见就可以见得到的。而那块烈火令,就是见他老婆的通行证,这世上暂时就这么一块。凡持有烈火令者,如有需要,可以让烈火门做任何一件事。他要真想他老婆,肯定愿意拿这个跟我换!”我晃晃手上的铁牌子。
“怪不得圣上一见着牌子,龙颜大悦,还问我这牌子哪里来的。”
“你怎么回答的?”
“一恩人所赐。”
“这就行了!”
“不过他让我转告你,从我跨进御书房的那一刻开始,他知道这个恩人是谁了。”
“知道就好,证明他这皇帝当得不傻,他要不知道,我反而不好办事了。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得去见你哥了。”
我正要打算找人备车,他却拉住我的衣袖。
“等下!”
“啊?还有事?”
“这信……麻烦你转交我哥。”
我接过来,对着光端详了一阵,厚厚的,看不清。
“行,我会转交的,先走了。”
他腼腆的侧过头:“可不可以帮我跟他说一句,这么多年辜负了他,对不起……”
我把信收起来,拍了拍胸口,然后爽快地拒绝他。
“这话,你得留着当面跟他说!他估计会更想听你说的版本,我说,不合适。”拍拍他的肩,我撇撇嘴角,挤眉弄眼,再摇摇头。
“啊……你,果然比我更招人喜欢,表情竟这般生动……”这人,突然愣愣地盯着我,无厘头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啥?”我脸皮子一抖。
“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他这么一说,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皱着眉,摸摸下巴,沉吟片刻。
“小时候,我的亲生父母总是很喜欢拿邻家的小孩来跟我比,说,那谁谁又怎么听话怎么乖了,你怎么就不能像他一样?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么?”
他摇摇头。
“我说,世界上还找不到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呢,你们怎么能要求我像他一样?他跟我吃的饭都不一样,你们还能要求我拉的屎也要跟人家一个色么?我就是我,人家怎样怎样关我屁事啊……结果,因为顶嘴,我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来,虽然眉头还是皱巴巴的,一副笑得很勉强的样子,那毕竟也还算是笑吧!
“后来,我通过某种奇特地方式来到这个世界,呃,就是大雅,然后,听说有一个你,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结果呢,我发现,我一直被拿来与你比较。你哥,三位医圣师父,恒治皇帝,九王……等等,可他们最后都承认,我就是我,罗越洋就是罗越洋,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他都不会是樊浚。因为我从来就没把你当那个邻家的孩子来模仿,所以你最好也别把我当成那个邻家的孩子。”
“怪不得,兄长愿意舍命去保护你,原来不是因为与我长得像,只因你本身就太特别。”
被人一夸,我心情稍霁:“你也不用太悲观,你也有你的风格嘛,像你能写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文章,我这一点就仿不来。”
“嗯……越洋兄,今日跟你一聊,忽觉轻松好多了。”
那当然,我“三藏爷爷”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废话固然会很能讲,但开导人的技术还是不差的。想当年,班里凡是有失恋的兄弟,哪个不是找我来开导的?虽然开导完,并且在倩倩这个女人的辅助下,都不同程度地出现BL的倾向……旦那毕竟还是把失恋的痛遗忘了不是?
“唉,想开就好。对了,东厢那边有两小屁孩,估计待会儿会过来找我,今天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教下他们识字,这些就当是酬劳吧!”
我把一堆吃食加一壶香雪放在了他的面前。
“啊?小屁孩?”
“嗯,我家闺女跟我家小子!”我得意地把笑容挤得像朵大波斯菊,“一个精一个憨,虽然有时会烦,但特别好玩!”
交待了一切后,我闪身出了门,招呼马车往皇宫方向奔去。
在各位狱警与特级安保门卫的目瞪口呆之下,我扛着山一样的包袱勉强挤进了天牢的大门。天牢大门修得着实太小气了,我卡在中间,要不是门卫在后面好心推两把,我都有可能挤不进来。
“樊大人,你真乃神人也,扛那么多,还走得动!”
“多谢小哥夸奖,请带路。”我绷着脖子上的青筋笑呵呵地说,然后把一包热乎乎的猪耳朵跟一壶酒递给狱卒:“小小意思,请笑纳!”
狱卒眉开眼笑:“樊大人有心了。”
一进天牢,光线就很暗。
天牢据说分了上下两层,沿着一进门左手面的石阶一直往下,就到下层。下层关的都是死囚,环境可谓既不通风也不透气,人不自由老鼠自由,狱卒连走动都觉得懒,任由死囚们在里面享受赶死的节奏。
而上层都是关犯了事却还未审的达官贵人,据说以□□和经济犯居多。不过上层还好,每间石室都是独立的,里面收拾得还算干净,有个小天窗,有张桌子,一张石头床,条件跟僧侣禅房的标准差不多。估计天牢的看守也怕有些达官贵人进得来也出得去,招待不好,日后会遭报复。所以天牢上层也算是牢房中的VIP了。
樊汐就住在VIP房的其中一间,我听了介绍稍稍放了一下心。
“樊尚书,有人来看你了!”
木头牢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站在门外,看到了里面站在桌边的樊汐。
看惯了白衣飘飘的他,突然以一身灰色的粗麻囚服的姿态出来,真是好不习惯。胡子也长了,脸也凹了下去,平日毛光水滑温润如玉的白狐狸,现在却更像是一只棱角分明,表情深沉的灰狼。
他看着我,久久都未出声。
我低下头,往狱卒手里塞了些碎银子,打发他先行暂避。
“谢樊大人,你们慢聊。”狱卒收了银子,屁颠屁颠地走了。
我扛着巨大无比的包袱挤进了牢门,却听得里面的灰衣人以不确定的口气轻唤了一声:
“爹?”
我一听,头皮就炸麻,心也抖了。
“爹,你怎么来了?”他,勉强地笑了笑,看向我眼神却是空洞无物。
我踮着脚走到一边,把手上一包硬干粮扔到远处的桌上,他立刻转向响声处:“爹,你先坐下歇息,喝口水!”
他倒水的手势到是很熟练,很清楚的辨得清水壶水杯的位置。可他看的方向却不在我这边。
我实在忍不住了,鼻子酸得发痒:“我真长得就像你爹么?”
他手中的水杯猛然滑落,洒了一桌的水。
“越……洋”
我呆呆地盯着他,那又似笑非笑的眼睛曾是那般灵气生动,可现在……我被刺痛得无法去面对,只得努力去平息胸中紊乱的气息。
“你怎么来了……”
他侧过头,想刻意地避开我,我却上前强硬地捧着他的脸转向我,低吼:
“你眼睛怎么了?光线这么好,你怎么可能把我误认为是老爷子?”
那失去焦点的双眼一下红了起来。
“没事,你别看了……”他推开我的手,又侧过了头,扶着桌子坐了下去。
“还没事?你都看不见我!快说,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捂着脸:“中了毒,双目已失明,现在就是废人一个,你还走吧,别管了,忘了我吧……”
我陪他坐在了桌边,一干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心痛,沉默,愤怒,最后回归冷酷。
“谁、干、的?”
“这是圣上的旨意。我也认了!剩下的,你就别管了……”
“他凭什么这么干,你为他鞍前马后地卖命,他怎么可以下这种毒手……”
“你别再追究了,都是我不对,一切都怨我。我不该把你拖到这淌浑水里来。我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咎由自取。你走吧,回淡月去,别再回来了。”
“樊汐,你老老实实的把一切原委都给我说清楚,不然的话,我现在就去找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算帐!”
“你……你何必这么固执,这一切就不关你的事!只需记得,你永远不要再去招惹太子就可以了。剩下的,就是忘了我,然后快点离开这里!现在的我,已经不值得任何人浪费感情了!”
“我千里迢迢回来,不是让你撵我走的!”
我猛地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一声大吼,把他震在原位。
“我既然回来了,就没想过要走……”
放缓了语速,我轻声低喃。忍不住抚上他披散的长发,隐约之间,却看到里面有几丝华发,银白而刺眼。
而我碰到他的瞬间,他像触电似的一震,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的表情让人于心不忍,缩回手卸下身上的东西,将一坛酒打开,倒了一杯,放到他鼻子下。
“还记得这种酒么?”
他闻了一下,低声喃喃:
“香……雪?”
我把酒杯塞到他手里,又倒了一杯。
“那还记得你第一次请我喝这种酒的时候么?”
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仿佛在看着我,苦涩地笑了一下,微微点了一下头。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却笑得这般沧桑。我看见他的样子,心里只觉得酸胀得难受。索性站起来,绕到他的背后,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其实那个下午,我想走来着。”
我端详着手中的酒,想起了那个下午。
一杯酒,香满喉,干了!咕!
“那时就想远远地离开你。可惜,没走成。是你拉着我的手,让我留下来。”
二杯酒,情难抽,灌了!咕!
“留下来了,我又试着离开。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这辈子,却再也走不掉了……”
三杯酒,泪想流……一口闷了吧!
“无论我走了多远,无论我有多想逃避,就算我手上已握住了某种不亚于恒治帝的力量,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高枕无忧。可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却是我想回来。我强迫过自己,催眠过自己,不要再去想你,不要再奢望一起的日子会重来。可我醒悟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所做的,不是忘了你,而是一天一天的算着日子,一晚一晚的想方设法,用尽所有的力量,为的就是可以回来见你。”
四杯酒……四杯酒……我喝不下去了 ……
“我昨天见到了樊浚,我骂了他,骂他的软弱,骂他为什么九王伤他那么深,他也不去反抗九王吸引他的力量。可打从刚刚看到你的一瞬间,我才明白,其实,我才是那个懦夫,没办法反抗的,其实同样还有我。我已经没有勇气再从你身边离开了……”
眼泪,滑落一滴,落在手中的杯里。无论再怎么隐忍的情绪,此时却已完全失控了……
无力地背靠着他的背,我颤抖地压抑着痛哭声音……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撕心裂肺的喊:“我不想离开,我不想再离开了!”
我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就这么僵站着,就这么僵坐着,像随冰冷的空气逐渐凝固,最后被石室的沉寂湮没……
良久,身后的人,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低沉而沙哑,似乎也在压抑着喉咙的酸涩。
“我何尝也不是这样……一想到他要伤害你,我就万分的恐惧,我那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养成了害怕失去你的习惯了……”
“咕……”他也将面前的酒一干而尽了。
“那个人一直在担心太子会不会走上我与九王还有浚弟的路。虽说他对断袖分桃之事一向都抱以开明的态度,可这等事,终究不会为天下大众所容。一国之本,更是不能在这条路上走错一步。之前太子年纪小,他还没有在意。而因为这一次,却因为你,太子终于坐实了他之前的猜疑。对于他来说,帝国才是最重要的,尽管是同门师兄弟,可他终于决定还是要牺牲掉你!他说,不杀你,太子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甚至会重蹈浚弟与九王爷的覆辙。”
“……”
“而听闻他一定要杀了你的时候,我吓懵了。以前,就算我与九王爷有过纷争,也从未像这般方寸大乱,可这一次,我是害怕了,怕到了心底去了。我在皇上的面前跪了三天三夜,苦苦哀求他放你一条生路,可是他却执意不肯放弃杀念。眼看密令就要签发出去了,杀手都在等着行动了,于是,情急之下,我对他用了魔瞳之术,想控制他放弃伤害你的念头。可惜,我失败了……因为欺君犯上,他以毒废了我的双眼。是太子力保我,他才留了我一命。看到我双眼已废,他才口气稍松,说可以放弃追杀你,但是条件是太子永远不能再见你,而我要永远留在这里。我和太子都答应了。因为起码这样,你还可以一直活着……”
他入狱,竟不是为了樊浚,而是为了我?
我呆呆地听在耳朵里,心里忽而窃喜,忽而又满是酸楚。忍不住后面抱着他的头,仰起他的脸。
而他的脸,已是泪痕斑斑。
“你为我牺牲这么多,樊浚怎么办?”
“浚弟已平安回家,只要不再受到伤害,他慢慢地会从阴影里走出来,重新找到自己的人生,独自经历了这么多挫折,他已经成熟很多了,不现需要我这个大哥在一旁扶持了。”他抬起手,摸索着触摸我的脸,淡淡地笑,却是意味深长:“而我,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你,如果你消失,世界于我如同末日。所以,我情愿维持现状,只要你还平平安安的活着,就算你离我很远,远在无法触摸的天边,可只要知道你还好好活着,那就什么都好……”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眨,一滴滚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到我的指尖。
你个混蛋,你早说多好!早说了,我也不会跑掉……呸,我也是个傻子,当时跑个毛……
“你个笨蛋……”轻轻地吻上他的泪痕,破涕为笑。
“你才是个笨蛋……”他闭上眼享受我的唇磨擦在他脸上的感觉,一抬手,环住了我的脖子……
于是,两个男人,在这冰冷的石内,痛快淋漓地哭,互相撕咬着,疯狂地享受这久违而只有片刻的禁忌之吻。
心里默念着:神啊,我愿意放弃一切,只想让这样的片刻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最好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