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都是暖的》何暖暖

72、萤火虫的梦

　　他们终究从太子这里找到了突破口。

　　我看向树林黑影里层层密布的卫士，想向他们示警，当然我知道他们最是周全冷静的人，不会无谓的冒险。便为了我的安全，他们也得先保证自身的安全。

　　他们大约是侦察情况来的，目光并没有多看我一眼就退下了。我的心腾腾跳，他们会筹划怎样的营救行动呢，可恨的皇帝，给了他们这样的艰难和危险。

　　那可恨的皇帝请我们八个宫女吃烤全羊，这大约是非同寻常的举动，因为其余的宫女都战战兢兢感恩戴德。我却觉得皇帝是不是怕太子给他下毒呢？原谅我小说看多了吧。

　　皇帝的目光一直若有所思地在我脸上，幽然惆怅。我想起皇后见到我的反应，难道我的容貌像皇帝的某位故人？这样就合理了，否则他一个皇帝对我一个小小婢女这么上心也太离谱了。

　　是苏娘？皇帝想见苏娘，又与潘府有纠缠不清的关联，难道皇帝与苏娘有少年情谊？这么一想，我再瞧皇帝也不那么可怕了。这个皇帝其实是非常秀美的好不好？

　　皇帝坐在亭子里，夜色四面笼罩下来，夏风凉爽，树叶在微微地摇，山路上无数的火把在安然燃烧。皇帝说：“小乔？”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羊肉，起身肃立，心中暗然警惕：不好——

　　“你可喜欢夏夜？”

　　我看着山野，胡乱点一下头。

　　皇帝微微笑了：“来，你过来，坐我脚边。”他的声音梦幻样温柔。

　　我洗净了手，提裙纱到他近前，若干倾心剑法在脑中纷转，我可以用头上金钗为剑，用哪一招刺他喉咙，绑架他放我走？

　　他抬手，令一名宫女送上一管箫，然后手指抚箫，缓缓地吹出箫曲。他的箫声在夜色里缠绵幽长，似有无数的往事记忆在其中婉转流动，那是属于他的记忆，清丽，怀念，伤感。

　　夜空里有深浅的层云在缓慢飘动，缥缈惆怅。乐曲能拉近人心灵的距离，他的心中一定是有着美好情愫，才能有这样感动人心的箫音，我不由对这位中年伤感男子有了同情。

　　他思念的旧人现在哪里？

　　也许也是这样的夜，曾坐在他的脚边听他的箫声。

　　月上中天，他的箫声渐渐止了，我不由抹抹腮边，竟莫名流了泪，这样的萧瑟箫声，哀婉凄凉，思念绵长。

　　他抚了我的肩站起来，“喜欢萤火吗？来，我带你去看萤火！”他用了‘我’字，这一刻他忘记了皇帝身份，好似回到了记忆中的少年时光。我想他的爱一定与夏夜萤火有关。

　　我们站在山间，一众的卫士打开背囊，无数的萤火虫自囊中飞出来，莹莹点点，飞舞在林间，飞在我们的身边，如梦似幻。他引了我在林间走，捉萤火虫，如蹁跹少年。

　　我被飘浮在周遭的萤火虫青蓝莹绿的光迷住了，清凉点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精灵灿烂。我想大约除了皇帝，谁也没有心情捉来这么多的萤火虫，漫山遍野地放出来，一次看尽灵美绚烂。

　　可是萤还是要飞走的。终于萤火虫渐渐地散尽了，零星，夜已深。

　　“萤飞。”身边的皇帝轻轻默念。

　　我觉得这两个字好生熟悉，我在哪里听过，他已看着我，温润的声音问：“你是她的女儿是不是？”

　　我登时想起，天山师父说过，我母亲的名字叫韩萤飞。

　　皇帝轻轻自我的颈间将那枚有雪莲挂坠的乌金项链拉出来，“这是我送她的，本是一对。她说：‘等你回来，两个雪莲朝夕相见，就不孤单了。’可我再没回去，只能将我的项链着人给她送去，告诉她，我回不去了，除非她来。可是她那么骄傲，做不了我的正妻就再不肯来找我，一晃这么多年。去年，她为了一个孤女伸张正义来找我，连她的容貌都不让我见。还是那么轻盈、飘逸、幽静，似水温柔，有些羞涩，有些倔强，如你一般——我初见她，正是你这样年纪，清明山野踏青，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皇帝的唇边好看地弯起来，沉浸在回忆中。

　　这个皇帝的容貌过于秀气，性情也偏于柔软，醉心于情感之中，忘记了他九五之尊的身份。

　　在最好的年华，遇到记忆中永不褪色的人。

　　山下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喊：“有刺客！”一时兵器甲胄声、箭雨脚步声乱成一团。——是苏弗和阿微？

　　一些兵将迅速保护在皇帝和我身边，皇帝有些紧张，但还镇定。一位将军急匆匆赶来报告：“是讫丹刺客，万岁请回驾。”一边指挥众人保护皇帝撤离。

　　退到半山的时候，刺客已杀过来，便那矫健的如入无人之境的身姿，我就知道是苏弗。他穿了异族的服装，剑光闪处直刺皇帝，皇帝周围的卫士如何是他对手，卫士们被砍翻，他雪亮的利刃刺向皇帝前心——

　　“不要！”我不知为何喊出来，扑上去抓住苏弗的衣袖。

　　过后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救皇帝，那样的瞬间完全没有思考余地，我只是觉得不能让皇帝死。

　　苏弗停住剑，这片刻耽误，两名近侍不顾伤势挥舞兵器向苏弗击来，苏弗挟带我，身子一旋便向山下飞去，他在林间穿越，身后箭雨如蝗，但他们射箭的速度追不上苏弗飞行的速度，山下路畔杀出另一路骑兵，弯刀凶狠箭弩森然，接应苏弗上马，苏弗护我在马上低身前行，一行人保护我们旋风般退却。

　　一直逃到前方山谷，另有一队人马出现，放过我们后与追兵交手，喊杀声震天。苏弗快马如飞，转瞬杀声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没想到苏弗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战斗，这么强硬地来救我，我还以为他会半夜偷盗呢！为了救我，苏弗大约将全部魔教人投入了战场。我只不明白他为什么化装成讫丹人。

　　苏弗纵马狂奔，我觉出我们行进的方向不对，从万岁山杀下来是一路向北，这一会儿却盘旋回来，快马向东南。因前方天光放亮，朝霞映红半天，光华耀眼。

　　但我身后有苏弗，去往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冲出树林，前方是古道，古道边一个蓝衫少年立于一辆马车旁，书童打扮，头上还梳着童儿双髻呢，望着我们乖巧地笑，仿佛世间最贴心的童子般。虽然他的肤色没有光彩，眉毛粗而生硬，唇边还有一个碍眼的硕大黑痣，破坏了面孔的清秀，但我知道，他是阿微。

　　苏弗向他一笑，二话没说携我上车换了衣装，变成书生与娘子模样。尤其是苏弗，湿巾揩去脸上油彩，标准白面书生，熟悉的容颜望着我温存亲切的笑。

　　我又到了苏弗身边！

　　我扑上去抱住他，激动欢喜得久久不肯放开。

　　车轮在行进，苏弗回抱着我，他的手臂告诉我他曾有多紧张，多担忧，而今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安全了！

　　因车帘外就是阿微，我们都不说话，只彼此看着对方，深深地、欣慰地笑。时光就这么真切流过，这一刻的百感交集与幸福令我泪盈满眶。

　　秦观说：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我现在知道，爱就是要两个人在一起的，时时刻刻，朝朝暮暮。

　　我们日夜不停地赶路。食物都是阿微送上车来。苏弗要替换阿微驾车，被阿微笑着拒绝。我想阿微说话的时候面上一定是在笑的，因为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暖。

　　我们到了江南。

　　车子停在一座丝绸铺前，迎接我们的是苏娘和阿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