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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悄悄的吃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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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京城。帝京繁华,街道楼宇行人果然别有不同。我们进城的那一日,因暴雨方晴,路人稀少,端庄富丽的建筑在雨后鲜明又静默。京城便这样在我面前拉开了帷幕。那时我还只是一个观光的心,并不知,我以后的岁月会与这个城市连在一起。
马车驶入祁府边门,有小厮铺好布垫,我和苏弗下了车,来到廊上,然后随祁翾沿长廊去往主院,他祖母住的地方。
沿途小厮仆妇皆举止有度,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门风端正、管理井然有序的家庭。宅院风格端庄肃重,细微处有着经受得住时间洗涤的精雅。仆妇打起湘妃竹帘,祁翾亲切地笑邀我们进入正堂,一围的妇人簇拥一老夫人,那老夫人姿仪威严端方,双目炯炯有神,我忽然间想到贾母——贾母应该会比她慈爱些吧。
祁翾满面笑行礼,见过祖母,见过他母亲——一个气质出众尊华高雅的女子,见过一众女眷,然后就向老夫人引见苏弗和我。
其实我们一进来,众人的目光就都在苏弗身上了,她们一定早得了讯息,对苏弗也就有各自的品量。
苏弗上前,步子宁静如旧,但他突然跪了下去,口中说:“拜见老夫人。”端端正正磕下头去。
他的声音有着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感染了在座众位妇人的心,那老夫人微一怔,说了句:“好,你近前来。”
苏弗起身至老夫人身边,再次跪下去,他仰起脸,尽力保持微笑平稳的情绪。那老夫人仔仔细细看一番他,对一旁的祁翾母亲说:“翾儿娘,你来看看。”她的上了年岁的声音有些微颤。
祁夫人走到老夫人身边,那个美丽女子此时是怎样压制自己的激动痛苦,那是一个失去长子多年的母亲能有的表现。苏弗忽然便跪下,向祁夫人深深地磕下头去,他什么也没说,伏在地上不起,他流泪了,双肩微颤。
苏弗的真情流露感染了一厅的人,不少人扭头掩面拭泪。
祁夫人眼中亦有泪花闪,她扶起苏弗,温柔说:“快起来。”然后看向我,“这是令夫人?”
我方要随苏弗行跪拜礼,祁夫人已拉住我:“不必多礼,远途而来,一路辛苦了。”回首对老夫人道:“媳妇先领他们去‘香远益清’住下休息可好?以后说话的日子长着呢。”
老夫人揩泪点头。
祁夫人含笑携我们离开厅堂。这是一个镇定安然控制情绪水准极高的夫人。祁翾没跟过来,留在了老夫人那里,他一定有许多来龙去脉要对老夫人讲。
祁夫人虽拉着我,目光却在苏弗。苏弗已平复了情绪微笑看祁夫人,祁夫人唇边就现出笑,他们还真像一对母子,表达感情皆柔和含蓄内敛。
祁夫人说:“这是翊儿——我丢失的长子三岁前住的地方。那一年翾儿重病危急,请了太医、各地名医、游方道士和尚,混乱中,翊儿就不见了……”她的泪珠成串落下来。
“夫人不必伤感,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夫人福厚,上天一定会眷顾您的儿子的。”苏弗眼中溢满了泪。
祁夫人点头,与苏弗室内坐下,说:“孩子,让我看看你的手可好?”
苏弗依言将双手给她,祁夫人纤秀的玉指托着苏弗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细看下去。她在看苏弗的“斗”,苏弗十个手指全是斗,我曾经数过,笑说他是有福气的人。祁夫人方才在厅堂里不看,到这里看,一定是给彼此留余地,怕认错了人难堪。祁夫人的手微微颤起来,她的手指划过苏弗的手心纹,苏弗有清晰干净的极长的智慧线、情感线、生命线——祁夫人忽然低头伏在苏弗的双手上,哭出声来。
苏弗的双眸中满是泪,到这时候,我相信,祁夫人一定是确认了苏弗与她失去的儿子的一致性。否则那么端稳的夫人,不会这么情绪失控。可是她最终侧头用绢帕拭去了泪,恢复了静柔,目光湿润瞬也不眨地看苏弗,声音求恳:“孩子,你答应住下来可好?”她没有叫苏弗“儿子”。
苏弗点头,泪落衣襟。
送祁夫人回来,苏弗停在门槛处,蹲下来,抚摸那新漆过的木质门槛,说:“我记得,小时候我总是乘人不备,努力地翻一个高大的门槛,那门槛对我来说太高了,我得整个身子爬上去,保持平衡,不让自己摔下来,然后翻下,跑出去——”苏弗笑了,手指探入门槛边上的一个小洞,那洞太小,他的手指已伸不进去了,“我那时是能伸进去的,我记得很清楚。”他的唇边泛笑,回到了童年。
那时他三岁,已经有记忆了。
苏弗说,他一见老夫人,记忆的闸门就打开。老夫人的颈上有一个小肉垂,他旁的都不记得,但幼年时用小手抚弄那个肉垂的温暖记忆非常深刻,因为那好像是冒犯的行为,不可以的,但肉垂的主人非常宽宠慈爱,允许他做。
苏弗说这些的时候,眸中满是泪。我欢喜地抱住他,为他找回了失去的亲人家园而庆幸开心。
我们住的“香远益清居”是一个安静典雅的小院,紧临祁夫人的住所,与祁翾的住处隔着祁夫人的院落,因此距祁翾也不算远。院外不远处是一座堆积起的小山,山上有亭,可以望见我们的院子,暑天窗子又都是开着的,因此我与苏弗的私人空间很小,对于习惯于每天在马车里腻在一起的我们来说还真不习惯,夫妻两人对面只剩了眨眼笑,拉手都会被外面行走的丫鬟仆妇们看见,亲他一下就更像做贼一般。我是无所谓的,苏弗则很注意影响,或许跟这是他的家有关。
在祁府我开始更深地认识苏弗。我们已是世间最亲的人,可是有时我觉得自己并不算透彻地了解他。他的一举一动常在我想象之外,比如他的认亲。
我们这么住在祁府,可祁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承认苏弗是祁家失落的长子,包括温柔的祁夫人。我一直怕苏弗伤心或寒心,但苏弗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他真心诚意全力以赴地将祁府的每一个当成亲人,对祁府人对他的隔阂视而不见。他有着强大的内心,想做的事就倾力而为,不计结果得失,诚心得让人不感动也难。他又有那么挚真的目光,纯良的笑容,谦诚的举止,很快俘获了祁家女眷。——除了祁翾和远在雁门的祁老将军,祁家主人是清一色的女子,女人都善良心软,何况苏弗还这么清新好扮相,他的女人缘简直达到顶点。
在苏弗每日陪祁府的女眷们练武比划刀枪的时候,祁翾整日与京城的公子们聚会赏花饮酒,经常深夜不归,祁府的长辈们提起祁翾来都是“唉”的叹一声,然后说“这个风流浪子真是没救了”。祁翾那么大好少年在家中竟是这样的评论,真让我始料不及,人不可貌相吗?
可有一次我在香远益清院外的畅风亭上看见,远远的水畔山石边,祁翾与一个纤娜的少女缓缓行走,那少女很素淡的装扮,风度举止却绝不同于丫鬟,月白夏衫,豆蔻绿的丝裙,乌黑的长发,发髻簪一枝小小白色丁香,风一过,丝绸飘带轻扬,我便是一呆,丝绸可不是要穿出她这样弱柳扶风的样子才是最美?他们走着走着,渐渐止步对望,微风袭来,祁翾伸手将少女发髻上的花絮拂下,那么温柔,那么情不自禁,让我看呆了。
世间竟有这样美好的情愫。
这一定就是他那位表妹了。这么几天来,围着老夫人那么多女眷,我却从未见过她。
这时候的祁翾,不管是气质风宇,还是容颜表情,任一个女子看了都会爱和赞叹,绝对标准的梦中情人、如意郎君。
祁翾还有这样令人赞叹的一面!
所以再次验证了苏弗是祁家人,他们家人每人都似有多面,俊朗飘逸风流蕴藉全不在话下。包括我的苏弗。
苏弗的贵族公子哥气质在祁家突飞猛进地培育、发展。祁家很有几个出色的小姐,祁翾的妹妹、表妹、远房堂妹,十三四五岁不等。初见时,这五位小姐都很矜持,眉目举止间是大家小姐的良好风范,各有秀美出众之处,让我钦羡喜爱,如入红楼梦里的大观园。过了几天才明白,同入大观园的不只是我,还有苏弗。他喜欢倾慕的正是这类教养良好的闺中女儿。祁家的女儿还都是会武的,使刀弄剑,就更加天真烂漫,苏弗很快成为她们绝好的老师,谁有他这样的温柔耐心!
我悄悄地、不可避免地吃醋了。
祁夫人也让我头疼。她是一个风度举止绝对高贵的夫人,我爱慕她的美和风姿,可是她总温柔地提点我为妇之道,让我很是为难。我知道这是她爱苏弗的心,否则这么含蓄矜持的夫人不会一再开口,但我也只有含笑点头,又怎么可能真的按照她的意见改变我和苏弗的相处方式呢。
老夫人就更有趣了,初开始,她炯炯有神的目光总是穿透力极强地审视我,威严压迫的样子,苏弗不在时,更是话里话外地警告我要守本分,不要希图从祁府得到什么。
天,我会希图您这里什么呢?若不是苏弗沉浸在找回失去的亲人家园的快乐,我们早走了。难道老人家将我们当成了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估计因为苏弗表现良好可人疼,老夫人的矛头主要对准我,每每对话都似要敲打我一番。后来我才知道,她因从祁翾随从那里听说了我嫁祁翾又嫁苏弗的事,对我大有成见。认为我是江湖里一妖精祸害,魅惑了她两个宝贝孙子去:祁翾对我太亲近尊重(我是他掌门),苏弗又对我太纵容宠爱。
老人家的心思难以搞定,为了能让苏弗安然地在祁府享有亲人之乐,我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样的风刀霜剑严相逼都尊老敬老笑颜相对,做纯洁无知永远不会被伤害到的小白兔,然后我行我素,概不放在心上,反正你家也没认苏弗为儿子啊。
估计是我的简单善良——三五日过去,我的为人她们也就知晓了,再加上苏弗的无敌魅力,祁府的女眷们都待我亲近友好,特别是几位小姐,拉着我游玩。我在上学时期曾深受素质教育的苦,钢琴过十级,参加书法、国画、水粉、素描、手工、围棋、国际象棋、桥牌、网球、乒乓球、羽毛球、轮滑、游泳、滑雪、主持人、小记者等各式培训班,属于样样有涉猎,门门皆不精的那一类,与五位小姐们每天变着花样的游玩,这些技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得到她们的羡慕喜爱。在她们的周旋掩护下,我日常在老夫人、祁夫人面前的日子非常热闹开心。
我们在祁家住了将近一个月,苏弗说:“我们走吧。”
我诧异地看他,他每天这么热情洋溢真情挚爱地忘我投入,怎么说走就走了?难道惹上了祁府哪朵桃花不成?苏弗说的却是:“你要吃生死相随花了。”
我几乎忘了!有我这样糊涂的人估计也是人间一景了。我置身于祁府的眼花缭乱温柔富贵乡,将江湖往事差不多忘光了!
是,还有阿微,还有生死相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