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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今夕何夕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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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飞。身后是他温暖宽厚的胸膛,身侧是他坚实有力的臂膀,风劈面而过,把我的头发疯狂地向身后吹拂,会不会吹到他脸上呢?
那是一个大风的天气,或者说,归于我们过快的速度。
他应该没我这么多念头,因他策马狂奔,有如逃命。
那让我隐隐不安,虽然我的心因得以与帅哥同乘而剧烈欢喜地跳动。古诗有云: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有那么一霎那,我觉得我在飞离,一切的过往与现实都不存在,只余他,和我不可知的前程。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过往在飞逝。
到天黑的时候,他终于勒住马缰,停了下来。眼前是不大的苍蓝湖泊,一弯湖水在深远幽暗的背景中闪烁着宝石的微光。
我瞬间迟疑,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仿佛让我来在了过去与未来的交汇之中。鲜明记得的是毕业实习时在山东某地,也是这样的夜晚、湖水和风,坐在湖畔当时想,若有我爱的人自远处走来,伴在身边,这一世的尘心皆可以满了吧。
可是那样的人,在我漫长的等待中,都等到毕业了,都等到工作一年了,却一直不肯出现,让我茫然又凄凉。我自小至大可以说诸事顺遂,父母宠爱、学业优秀、工作顺利,放眼看去整个世界都是玫瑰色的,可偏遇不到爱情,所以才读着读着《爱丽丝梦游仙境》在睡梦中穿越了吗?
他跳下马,见我未随他跳下,说:“下来吧,今晚在这里休息。”
我依言下马,右腿迈下,哪知半日飞驰,全身上下已僵硬酸痛,马鞍太硬,又太挤,一路上双手紧抓马鞍桥,双腿紧扣马身,虽然一直凭毅力坚持,这一会儿左膝酸软,全然无力,控制不住平衡,整个人栽下来,栽向苏弗的怀抱。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迅捷接住我,然后扶我立住,关心问:“怎么——?”我摇头说无事,这才意识到他手还揽在我肩,我们不约而同红了面庞,尴尬了。
苍蓝暮色中,还是他率先一笑,放开我,去拉他的白马到湖畔边。他待那马很亲切温和,如老朋友一样,卸下马背的负担,拍着马身,刷它的鬃毛——湖水边,他们两个和谐优美得似一幅画。
我望着他们,喜悦又羡慕。
脚下是湿润草地,我的心便如那些灰蒙蒙小草暗地里葱油油生长出无限生机。
他寻了一块背风的地方,铺上布毡,对一直站立一边的我说:“过来,坐下休息会儿。”
然后他去寻干柴生篝火。原来,他这么策马飞奔,不是逃亡,是为了赶到这个湖边露宿的。
野外露宿,是武侠小说里最浪漫的场景之一了,少男少女在篝火旁烤山鸡野兔青蛙小鱼什么的,边吃边聊天,周遭是清风明月花草虫鸣……
培养感情极好的地方。
我暗想,果然是穿越的,一入江湖就是经典环境。
看得出来,他很有野外生活能力,熟练架好了火,便坐到我对面,从背囊里取出水袋及食物递给我,伴着他温润的微笑。
他这样的微笑,我很快就熟悉了。初开始觉得温柔亲切,看多了,却觉得那微笑即是墙,恰到好处的礼貌,将真实的他严严实实地隐藏在云山海外,与人隔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我想着初见时他略显稚嫩的纯真,及面对八师姐时,忽然凌厉狠决的目光,还有,在师父面前目空一切的傲慢。
此时火光映着他的眉目,俊雅清华,恢复温良少年模样。
他掩饰得太好。
他到底在掩饰些什么呢?
我没想到他竟是一个安静沉默的人,长久的时间过去,他只埋头吃饭喝水,不说话。
我在静静的夜风与篝火边思忖着:他天性如此吗?还是习惯性地控制说话?就如武侠小说里的暗探或职业杀手,训练有素地收敛个性与锋芒,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留一个痕迹,以便在人群之中,轻而易举地消失无踪。
帅哥的心,亦是海底针呢。
或者是他害羞?
他既然不说话,那么我来制造话题。
我将从天山厨房带来的那些特色小吃一样样给他送上,并加以介绍,哪知他黑亮的眼睛看着我,只是认真点头地听,然后微笑地津津有味地品尝,再无下文。
一点没有与我趁势闲聊的念头。
月亮升起来了。此时周遭:月亮、星光、湖水、草地、篝火,一样也不少,但明显的,他没有打算与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然后再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
我用木棍漫无目的地拨弄篝火,上天将这么美好的武侠小说夜晚送到面前,竟然这么一无所得平淡枯燥地浪费掉?
太不甘心了。
于是在风花雪月的心思消散之后,我决定作记者采访,问他两个萦绕我心的实质性问题,且为了不让气氛变糟,先问他比较容易答的那一个:“义兄,我父亲为什么急着要我回家,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这个做女儿的,到这时候才想起关心一下父亲和家,他会不会以为我欠缺亲情呢?
他正在那里慢悠悠地喝水袋里的水,也许是寂静太久,我骤然出声吓着了他,他险些没呛到,忙放下水袋,脸上现出招牌笑容:“没有,只是义父腰病复发,行走不便,因此七月太湖会盟之上,义父想提议由你来接任太湖盟主。”
太湖盟主!我,我惊呆了。我的武功!……
他看出我惊异,安慰鼓励我说:“你是天山掌门弟子,以你的武功接任太湖盟主没有帮派会不服的。”见我仍不安,缓不过神来的样子,便再加了一句:“若有人敢不服,我会尽全力帮你。”
他说得那么笃定,那一瞬,黑亮的眸子现出真挚动人心的光芒,倏忽穿透了他一贯的避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原来他真心的时候,眉目是如此光华盛放。
有这么一位帅哥高手帮助我,我也许可以……滥竽充数?
可我心心念念还有第二个问题,对于他这样过于自我保护的人来说,那也许是他的隐私,但我非知道不可,那对我至关重要,不知道就不得安宁。——热衷八卦的人,总是有数不清的要八卦的理由。
于是我问出第二个问题:“你,与我八师姐有什么恩怨吗?”
他一下子怔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面孔严肃下来。我发觉,他严肃警觉的时候其实是他容颜最漂亮的时候。
我以为他不回答了,谁知他沉默一会儿,说:“我与她有家仇。”
这么简单的理由,有这样难说出口吗?
我随即想到家仇有很多种,江湖上的血腥仇杀,会有人命,那的确很沉重。
从此他不再说话,也不再微笑。
看得出来,他虽然习惯掩饰,但还年少没有城府,他真实的心情让人立即就能感觉到。
我冒犯了他,这个问题让他不高兴。我知道这一点后,再多的问题,比如父亲怎样收他为义子这类轻松些的事情也无法问出口了。
我耐不住这夜的沉默,决定睡觉。于是到黑暗的小树林里转一圈,遥听他在那里与马说话,回来时见他在湖边哗啦啦洗手洗脸,我蒙上厚厚的斗篷,意兴阑珊地睡了。
醒时已天明,侧头见篝火仍在燃着,苏弗却不知哪里去了。他的包裹整整齐齐在一边放着,远处,白马追风在自由自在吃草。显然他并没有走远。我起来梳洗,收拾包裹,清晨的凉风里,心中有些微的不快乐。为了什么呢?为了他的别扭与冷淡么?我不由自嘲地笑了。
当我坐下来吃杏仁脆枣饼当早餐的时候,苏弗不知道从哪里快步回来,薄雾弥漫的晨光中,他捧着一大捧紫苜蓿,衬着他清爽干净的面容,满是笑地对我说:“醒来啦!那边山坡上的花,喜欢吗?”将花送到我面前。
我只微笑看花,点头不语。
他便将花递给我:“给你摘的,拿着啊。”如哄小孩子一般。
他的眸光明亮亮有顽皮的笑意,声音清和,脸上现出明快暖人心的笑容,昨日的事已无影无踪了。
我的心无来由暖热起来,知他定是为昨夜的事不安,因此一大早摘花来哄我这个义妹,难为他如此童心,将我当小孩子了,因此笑着接下,低头一朵朵细看那娇美的还沾着露水的小花。
忽然一束绿毛毛草编的毛毛狗出现在眼前,毛茸茸颤微微的。“啊!”我惊喜抬头,眼前是他伸着的手,和明朗的又略微不好意思的笑容。
“哈,你还会编这个?”我接过毛毛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