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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随我去桃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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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在廊柱边坐着,祁翾过来给我披上厚厚的斗篷。他的斗篷有一种熏香,让人想起贵族家庭深远的宅院,优雅的礼仪。我很少关注祁翾,其实他真正是一个翩翩少年,有着优越家世,远大前程,如今陷在江湖仇怨正邪纷争里,不知怎样想的?我看不透他,但能知道一件事,他是善良的。
也不知他爱恋的那位表妹是什么样的?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我想起苏弗的话:“我这样惯了,倦了就睡,听天由命,处之安然。”好像更深地明白了些他。对于无法预期的后果,不如睡一觉来得简单。睡醒了,就有结果了;待醒了,生命若还在,会有更重要的事应对。
我将祁翾请到一边,郑重求他,若师父被救了,请保护苏弗的性命。
我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他的表情微有奇怪,但马上应下。
他答应得这么轻易,我不免隐隐不安,进一步道:“你将他送到你的院子,让你的人守护他几天。武林人都想要他的命的。”
他点头,说师姐放心。
他答应得仍很随意,我只有向他郑重致谢施礼,他忙托扶起我,说师姐放心。
我不由想到阿微,世间还有能力救苏弗的也就阿微了,可我不知怎样找到他。
我默默在一边虔诚祈祷。
我的祈祷一定管用的!
终于祁翾一声轻呼,众师兄弟们皆欢喜冲进屋去,我跑进屋子时,见一众师兄们蜂拥围着师父,正将师父抬到床上去,只有祁翾的方向是苏弗。他扶住苏弗,目光与动作里有真切的关心。我有些意外,只因我的托付,他会真心实意若此?
苏弗依靠在祁翾身上,眼睛里是笑的那样看我,他连牵动嘴角都无力,话也说不出来了。但精神是轻松的,他又在生死关上走了一圈回来。
我的泪水瞬间蒙上了眼睛。
祁翾扫视周围,大约见实在无人可帮,对苏弗道:“我背你?”
苏弗闭了一下眼睛示意同意。于是祁翾将苏弗背到他住的屋子去。他的随从们紧密围护着我们。
祁翾对我说:“我这里防护已安排好了。师姐放心。你在这里陪乔兄,我住旁边耳房,有事随时叫我。”
我坐在床前看苏弗,苏弗的面孔苍白如玉石,他强睁开眼睛看我,瞳仁里是想笑的,却被无力的倦意覆盖,他的唇角微动了一下,似乎要向我说话,终究合目睡去了。
这一次,他明显比上次还精力不济,到第二日午后才睁开眼。我将祁翾准备的滋补汤给他喂下去,他靠在枕上,像个孩子似地尽力一羹匙一羹匙地喝,让人爱怜心软。
我像以往那样照顾他起居,他虽有不好意思,但神情已然不同,我们已有婚约了。自他的目光里我可以看到实在的幸福,这就是他全部付出的回报了。
祁翾果然做到了承诺,他的随从们里三层外三层严阵以待,江湖人没有人敢真得罪这位将军公子,所以小院保持了难得的安宁。
到第三日苏弗也没见有起色,那些江湖人不干了,说不能等苏弗养好了,否则就控制不了他了。有人提议给苏弗服毒`药,被祁翾坚决拒绝,为此还发生了争执,刀剑相向,差点动武。祁翾几乎是拧着眉毛进的屋子,冷笑道:“把本少爷惹急了,都撵出山庄去,我还不伺候了!”
苏弗笑:“准备纸笔,我给你画天魔山地图。”
祁翾大喜,立时将画板送至床上,站在苏弗身边看画图,边看边点指议论:“这里没有人马埋伏?”然后摇头。
苏弗好笑:“总计不过三百人,这么大的天魔山,如何安排?你能守住试试?”
祁翾颇为自信,于是变成祁翾防守,苏弗攻山,两人在图上点点指指,有时还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时,祁翾会退让,苏弗会止言。我奇异地看他们,不明白这两人怎么忽然有了亲切默契,融洽和睦如朋友兄弟一般。当然祁翾一见面就对苏弗有好感,可是能让祁翾这样的公子哥收敛傲气相让,大约也只能归功于苏哥哥神奇的人品?
他们研究了一天地图,彼此惺惺相惜。原来苏弗也精于兵法,令祁翾都佩服。苏弗的风轻云淡里隐藏了太多神奇。
送走祁翾,苏弗大约看出了我的疑惑,明净的眸子望着我笑,偏不说那样。难道他二人之间也达成了什么秘密协定?我能想到的办法,苏弗肯定也想到了。我便望着他笑,你不说,我就不问,由你去对树洞说。
第二日祁翾与詹大侠召开侠客会议,会上再次发生了激烈争执,侠客们分成三派,一派相信苏弗提供的是真地图,一派认为苏弗是设的陷阱让侠客们跳,一派左右徘徊。祁翾天生具有领导气势,在这些天召集接待侠客的过程中又积攒了不少人气,因此支持他的人并不少于支持詹大侠的。詹大侠方接替天山掌门做了盟主,竟然指挥不了年轻后生祁翾,自然恼火,武林人三五句言语不和便欲动手,最后只得请出了我的师父云杉。
师父虽然虚弱,但精神已好许多,她只说了一句:“祁翾代我行事,凡天山弟子都听从祁翾安排。”立时扭转局面,因在场豪客多为天山弟子的亲人,与祁翾分歧最大的詹大侠就是我三师兄的父亲,于是侠客们算是统一起来。
祁翾说:“詹大侠,我们兵分两路,您带愿意跟随您的一路人按您的想法进攻,其余的豪杰们跟我走。天魔教两大恶魔,南宫陌和姚金。南宫陌现在我们手里,不论他提供的地图是真是假,我们拿姚金当个彩头好不好?咱们这些侠客,谁若杀了姚金,谁就是赢家,就奉他为武林盟主。”
众人轰然应是。
晚间,祁翾对苏弗道:“明日我可攻打天魔山了,你还有什么交待的?”
苏弗的目光有些恍惚失神,终于道:“别毁墓地。”
祁翾点头。
“竹林后山顶上的三处宅院是我师弟阿微的心血,那里面现已是空宅,别带人进去了。阿微喜洁,留给他一个清静地做纪念。还有峡谷里的花园,也是阿微的,你都放过吧。”
祁翾应允。
苏弗转头看我:“你留下来陪我?”
祁翾道:“她是倾心剑传人,除魔的象征,侠客的指望,你不要将她隐在你身后,埋没了。”
“可是她武功——”
祁翾笑:“她武功怎么了?我与师姐练的除魔剑法,虽只一招,天魔教中未必有人能够抵挡,这可是古镜大师说的,不是我自吹。”
“她……,刀剑无眼,我不放心。”
祁翾好笑:“她是天山弟子,铲除魔教不去,贪生怕死留下来陪你?你让她以后怎样做人,怎样面对天山弟子,面对正义武林?”
祁翾转过头来:“师姐,明日攻打天魔教会发生什么事不是我可以预料的。但不惧生死,奋勇除魔,是天山弟子的风骨;我入天山派时间最短,但我会不恤生命做到。师姐——”他目光坚定而明亮:“我们练的是双剑合璧,我一力将你拉进这争杀里来,的确出于自私的考虑。但若要你留下来接受别人生死拼杀换来的胜利,你可愿?你若说‘愿’,我绝不再劝一个字,我会帮助你留下来。”
他目光诚挚端明地看着我。在他的目光下我觉得自己很渺小,我若苟且偷生,决计不会再被他看得起了。我既不崇高,也不勇敢,只是在他的眸光注视下,知道自己不能输,不能输掉骨气,输掉尊严,输掉——一些别的。我对他说:“我随你去。”
祁翾笑了,笑容朗然,仿佛赢得了天地。“在我们祁家,女子都是上战场的,英勇豪气,哪一个都不输于男儿。师姐,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女英雄。”他状似玩笑,却更有坚定庄严,逼迫着我不可退缩,随他走入更勇敢、端正的侠义世界。
与苏弗在一起,我几乎已是非不分,陷入魔教了。祁翾一定要将我从泥潭中拯救出来,给我一个光明正义的身份。
这一刻间我明白了世间自有端正法则,明白了生之坚守的底线。
从容就义?
苏弗说:“我也去。”
祁翾挑眉:“我找两人抬你去?”
苏弗点头。
祁翾道:“你省省吧。我与掌门师父议定,留你在她和古镜大师身边,若你说的机关暗道是假的,害我们送了命,他们就会拿你给我们祭奠。所以——你若有虚假隐瞒,现在改口告诉我还来得及。”
苏弗的回答是:“替我照顾好她。”
晚饭后我默默地陪在苏弗身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为他掖好被角。苏弗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抚在我的手上。他的手温暖,我的心一跳,却也没有动,时间仿佛忽然间静止,我感觉着周围的静、我的心跳和他手掌的温度,渐渐的一颗心从慌乱到喜悦安宁。四周的烛光在跳跃的燃烧,我低着头,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时间在宝贵的过,他一直握着我的手,好像可以握至生生世世。
终于他说了一句话:“你去休息吧,好好休息,明天多保重自己。回来,我带你去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