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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碧衫滴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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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着死亡的来临,可是追风自己放慢了速度,斜刺里跑到岩壁再转另一个方向。
“师姐,等一等!”祁翾叫道。他手下的随从沿着追风跑过的路途行进到我身边,皆安然无恙。追风熟识路途,能够避开机关陷阱!
我们在追风的带领下穿过山口,里面山峰林立,迥崖沓嶂,道路纵横,但一个人影也没有。阳光照在巨大的山峰上,投下阴暗的影子来,树木岩石,皆寂静得让人恐怖。
当时与苏弗出来我一点也没记路,只有放开马缰,任追风行走。忽然,追风的耳朵立了起来,我细听,远远的起了笛声,那笛声韵律简单婉转,仿佛在召唤一样,追风欢快地跑起来,向着笛子的方向。
我这时候已是听天由命。我对三公子阿微还是有一些信心的,他在魔教是丞相地位,且见过我,为着苏弗的缘故,应该不会为难我的。
追风在山间越跑越快,最后简直是飞掠过林间草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峡谷。我听见祁翾在后面打马紧追,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紧紧抓住马鞍桥,这么快的速度,我若掉下马去非没命。
祁翾的马虽然也是千里马,可惜不熟识路,转瞬跟丢了踪影。
追风飞驰过一片竹林,踏过溪水,地势越跑越高,前方现一片亭廊轩阁,依山傍水,翠竹点缀,阳光朗照之下,恍如世外桃源一般。追风的脚步慢了下来,我发现,竹林边站着一个人,碧衫滴翠,风吹不动,微微笑地望着我。
——是阿微。也许因为阳光明亮,他的笑容褪去了极寒的冰冷之色,映着林间的青竹,倒仿佛他是其间最隽美挺拔的一棵,亭亭玉秀,让人一时恍惚。
追风到阿微的近前,阿微抬手抚摸马的鬃毛,衣袖起拂间有细致的优雅,也有清冷的宁静。他的手纤洁如玉,骨秀而有力度,但小手指比一般人天生的短一截,刚刚够到无名指的第一指节,瞧着手型就不完美了。
我软在马背上,累得一动也不会动。阿微看着我,明眸亮锐,唇边微抿,笑了一下才道:“乔姑娘,让你受惊了。”
他的声音如山间冰凉的泉水,一下子沁人五脏六腑;他的笑容也分明有嘲笑的意味,我不由道:“我的倾心剑呢?请你还给我!”
我用了请字,我大约越对陌生人气恼,话语越客气礼貌。师父曾告诉我,在武林中用不到客气,待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态度,否则会显得柔弱可欺,不被人重视惧怕。——奈何我难以做到。我对所有的人只有一种态度,尊重别人,也尊重自己。
他不理会我的话,低眉缓缓地捧了苹果给追风吃,待追风吃完,才挑了明秀冷洌的眼睛,答非所问道:“你不下马休息一下?追风也要休息呢。”
他的唇边依然有嘲笑的弧度,我心中气恼,鼓足勇气下马,我大约有下马恐惧症,虽尽全力,但意志实在指挥不了身体,膝腿酸软发颤,绊在马镫上,一下子摔下来,危险惊恐中阿微将我接住。他急速掠来的衣衫携带来百合薄荷的香,雅幽好闻,但与苏弗的清新舒爽完全不同。阿微扶我坐地上,迅疾放开手。
我心生暖意。阿微虽然面色是琼楼玉宇的高邈孤寒,骨子里好像比陆小凡还良善,瞧他行事就知道。
我坐在那里,脚腕在痛,人疲累至几乎吐血。
阿微说:“乔姑娘,我二哥呢?怎么不是他陪你,倒是另一位公子?”
我无法答,只有道:“我来取倾心剑的,请还给我。”
阿微缓慢挑了一下眉,瞳仁中似有冰凌一闪而过:“告诉我,二哥出什么事了?否则他不会不陪在你身边的。”
他判断如斯准确。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去救苏弗呢?可那样,师父就会在危险之中。我拿了倾心剑回去,师父是感恩重义气的人,应该不会为难苏弗的。想至此,我再次坚持:“阿弗让我来找你,说你会帮我。倾心剑剑在人在,我不可以失去的,请将倾心剑还给我。”
我望着他,尽量诚恳相商。他是苏弗的师弟,便再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我对他总归是有一些信心和亲切的。
大约是被我的诚意打动,阿微垂了目光,沉默片刻,翠衫翩然,回身去了屋中,再出来时,托了一个木匣。“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倾心剑是什么样的,以为你不要了。给。”他这么容易就将倾心剑给我了!苏弗的力量果然强大,只一提他,阿微就乖乖的了。
我欢喜打开木匣,是我的倾心剑,拔剑出鞘,锋芒依旧。
阿微那边拍了拍追风,追风哒哒地跑入竹林,跑远了。
“乔姑娘,你既来了天魔山,就不要走了,二哥会来找你的。他来了,我为你们筹办婚事。”他浅浅地笑了。
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给我倾心剑。将我困在天魔山,倾心剑给与不给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看着他,他虽然浅笑,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眼神锋厉,隐约有鹰的模样。
该是世间最美的鹰眼,镶嵌在这么线条干净完美的脸上。
他绝不是可以被诚恳温情打动的人。我当下明白,我想从天魔教拐走苏弗,他何尝不想让苏弗拐我入天魔教?
“你饿不饿?我做蘑菇汤给你吃?”他说,回身进了屋子。
我唤他:“阿弗说,你会平安送我离开天魔山的。”我再次用苏弗的名义开口。阿微止住步,稍会儿回过头来,脸上现出明亮耀眼的笑容:“他以为我什么都会听他的吗?他若想带你走,他自己回来!”
我忽想起一事,道:“跟我来的祁公子和他的随从,请你不要伤害他们好吗?”
他再次回转头:“这也是二哥交待的?”他眉尖一扬,笑了,“不,我二哥一定会希望他们在你身边消失的。”
“不,不可以!”我急道,“祁公子是辅国大将军的独子,你若伤了他,官府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忽然明白了大师伯为什么挑祁翾做倾心剑传人,祁翾背后有官府的力量。
阿微挑了眉:“这样啊。”然后他就进屋子里去了。
这少年不知为什么让我感到坚不可摧的寒意,仿若雪地里的冰雕,美则美矣,但冰雾笼罩,森凉刺骨。
我想了想,他并没有拘禁我,倾心剑既然在手,那我走好了。提了剑,沿来路回转,方入竹林,忽见地上数条小蛇蜿蜒,我一声惊叫,转身就逃,连脚疼都不顾了。
室内传来轻巧笛声,该是阿微在吹笛吧,我稍安心,回头一瞧,灵魂都飞天外,那些青蛇穿过绿草,四面八方,沙沙向我游来!
我奔逃进屋中——也只有这一个方向可以逃,愤怒看向阿微,阿微面目平静止了笛,蹲下来,继续在灶前熬蘑菇汤。
那些蛇在门前三尺的地方停下,昂着头看我一会儿,盘旋着游走了。我觉得恶心,灵魂都是虚空。
见了苏弗,一定要告阿微的状,他竟然用蛇来拘禁我!——我若走不掉,还会见到苏弗吗?我若回不去,大师伯会不会胁迫苏弗来天魔山要人?
那些都不在我想象之内了。我打量室内,室内极为宽敞,且雅洁干净,三间抱厦,全都是锅灶橱柜等餐饮之物,这么大的厨房。苏弗说阿微最爱美食,果然。
阿微仍专心致志熬汤。我看着他背影,心中的气恼渐渐消散抚平。爱美食的人应该热爱生活,我怎样说服他?
砂锅里的汤已翻滚了,香味扑溢出来,越发让我饥肠辘辘,但此时怎有闲心喝蘑菇汤?在阿微面前,我所有的不过是苏弗的力量,因此道:“阿弗让我找你,说是他要你来帮我,你不会不帮。我现在要离开天魔山,还要带祁公子一行人平安离开。”
阿微不言,取来一紫砂小碗,将锅里的汤倒入碗中,方好一小碗,递给我,说:“阿弗真这么说的吗?你若信了阿弗对我的信任,认为我一定会帮你,那么请喝这碗汤。”
我看着那碗褐色的蘑菇汤,知道我在打一个赌。本能的我觉得不安全,可我若不赌一下也没有别的出路。苏弗提起阿微来的兄弟情是真实的,如同他与陆小凡一样。陆小凡并不坏,阿微应该也不会为难我吧。
为难我又能怎样?
天魔教的权力争斗中,苏弗若是太子,阿微就是权相,他们虽是师兄弟,最终也许会成为对手。我想起看过的那些权谋腹黑的文章,亲兄弟父子在权力争夺中都会反目成仇。
人间事,所得必有所付出。我只给以最大的诚心就好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呢?想及此,我坦然接过汤来。
阿微笑:“你想好了,也许有毒。”他这么笑的时候,如三月的春风,不但和煦还有万千风情。
这个人,难道是狐狸精托生的?
我忍不住想笑,端碗便喝了一口。啊,真是人间难寻的美味!怪不得有话云:“好吃得几乎将舌头吞下去。”汤里面的蘑菇有好多种,且形状稀罕,有的如一颗完整的蜂窝小松树状,有的红厚,有的白软,有的细梗如丝,有的蓬绒绒若伞,我一口气将汤吃尽喝光,意犹未尽,笑道:“阿弗赞你是烹调的天才,果然!”
我这么当他是朋友,阿微也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将灶下的火灭掉,说:“你若喜欢,我明年还为你煮。”
他一下子扯到明年,也不嫌远,看来是没有当下杀我的念头。“那谢谢你了。”我亦笑。
阿微起身去洗手,用雪白的毛巾揩拭,再将毛巾折叠整齐搭在盆架上。他的一举一动都斯文妥帖,赏心悦目,隐约有苏弗的模样。他们师兄弟在动作和语声的细微处还真是像。我忽然对阿微有了羡慕,他是陪伴苏弗一起从小长大的呢,他,知道苏弗小时的模样。
阿微走过来, “你可会嫁给我二哥?”
他这么突兀地问出来,让我一时不好回答,便点了点头。
他的美目亮了一亮,秀眉一轩:“好,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