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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赌一个输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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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想,我为什么喊他南宫陌而不是苏弗呢?是因为喊“苏弗”不习惯,还是因为苏弗发音卷舌不响亮,或者是南宫陌叫过好几遍,已经叫熟悉了?
然后不待我后悔叫出这个名字——这名字不是随便可以叫的啊,就听身后一阵风声,有人猛扑过来掩住我的嘴,我大惊恐,奋力挣脱,但对方力气太大,我挣不开——正撕掳着,水面上苏弗踏船飞纵而来,剑光闪亮刺向与我纠缠的人。
那人放了我,与苏弗斗在一起。
我转过头来,方才“袭击”我的人果然是傅兄。他定因为我叫出了“南宫陌”的名字好心过来想掩住我的口,然而河对岸的苏弗一看我们这阵势,以为傅某人在对我不利,赶过来救援。
我站在船边看他们打,剑来剑去,仓啷森然。其实我挺怕打斗的,刀剑不长眼啊,但苏弗的身姿实在太好看了,虽然我看不出什么道道来,但他翩然自若的神情还是足够我欣赏痴迷的。
我发现苏弗不只是平时生活中注重整洁仪表,打起架来也是潇洒干净,眉目俊毅。而那边厢,傅某就狼狈狠绝咬牙切齿如拼命一般了。他一定不是苏弗的对手,我这么想着,旁边程老爹已大叫:“两位不要打了!少爷!手下留情!不要伤了小姐的夫婿!傅公子!——唉,小姐你快让他们住手!”
他急得满头汗,我连忙放弃欣赏,叫道:“别打了!”
我的声音并不大,但苏弗很乖,他当即住了手,旋身看向我,哪知傅岩阴狠人,一剑凶狠刺向苏弗背心,我惊叫:“小心!”
看到我神色,苏弗反应灵敏,也没回望,整个人就飞出船舷避水里去了——否则非被那剑透心而过不可。
我赶到船边,苏弗在水里挣扎,他竟是不会水的!
我慌急,回身见船上有长条木凳,连忙扔过去。可我力气小,木凳离苏弗还有一些距离,他仍在水里挣扎沉浮,我想也没想的,踩船舷跳下水,向苏弗快速游去。
我有生以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我将木凳用力推向苏弗,大喊着让他抓住,苏弗到底学武人,比一般人冷静,他抓住了木凳,我心缓了一缓。一边游水,一边安慰他:“抓住木凳,放松,不用动,你自己会浮起来的。”我推着他和木凳向花船而去,我不敢回方才的大船,怕傅岩再杀他。
这么一乱,大约花船上的人也一直在关注我们,船娘将我们拉上船,那位弹琵琶的歌女很讨人喜欢,满面含笑殷勤招待我们,令使女帮忙照顾苏弗,还问我要不要换衣。
我见苏弗虽狼狈得让人心疼,但瞧来并无大碍,便告诉歌女,请载我们到河对岸,我们的白马在岸上,那儿有干净衣物。
船停到河岸白马边,我上岸自马身上将包裹取下,拿到船舱中,和苏弗轮流换了干净衣裳,苏弗喝了不少河水,这一会儿脸色仍然发白,但瞧神情已好了许多。
我将包裹里仅有的一块碎银子给了那歌女,并谢她。她可能很少见我这样游泳救少年郎的女孩子,送我们上岸时,柔声笑说:“小姐真是女中豪杰,与公子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祝你们恩爱情长,永结同心。”
她怎么料定我们是一对恋人?
我心中高兴,并没说什么,转头看苏弗,他长睫毛低垂,微微尴尬,无语上岸。
他牵了马,我在他身边向前走,这是去哪里呢?也不知他都在想些什么?
路边有各式店铺,我有兴趣地挨个看,出一家店门再入一家店门,他只在店门前等我,也不说话,再陪我至下一个店铺。
他被水淹,是不是还不舒服?这么一想,我担心出来瞧他,苍茫暮色里,却见他唇边一抿,向我现出招牌笑容——这样的笑容我太熟悉了,都能招牌笑了,可见没事了。
我继续逛小店,心却一点点自欢喜中沉落下来。他一定认为我有了夫君,再不会对我现出真心容色了。
却原来,他如果退缩离去,我一点法子也没有。我能怎样做?难道还真站他面前对他说:不要管那婚约,我和你去天涯海角——
我当然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原来,并不是我不勇敢,而是他,不给我勇敢的条件。
我的理智清楚地约束着我的心。
这是一家玉器店,一枚翡翠镯子晶莹碧透,我将那镯子托在手中,真好看。——虽然知道我没钱,可我还是将它带在腕上左右端详。世间美好的物事,我不能拥有,但总归还可以欣赏一瞬。这片刻的欢喜记忆存留心中,那是谁也夺不走的,是不是?
我欣赏那镯子太久,店主以为我有心,殷勤介绍镯子的珍贵与千般好处,告诉我如何识别真假翡翠。我感兴趣地听着,直到最后,不得不问镯子价钱。
店主伸出一只手。
“五两?”我问。
“不,五十两。”
我笑着摇头,将镯子放下。
店主忙问:“小姐欲出多少?”
本小姐一两银子也没有了,我告诉他:“我今日没带银两,等我以后再来。”
我保持着笑容出了那家店,继续沿河畔向前走。这时候,天已全暗了,店铺都关了门,我在安静的石板路上继续向前走。柳丝拂面,我们今夜要去哪里呢?
我驻足看苏弗,他不妨我回头,匆促间忙浮现笑容。不合格呢,达不到招牌标准。
我继续向前走,身后马蹄声清脆,他就由着我这么一夜走下去吗?我们没有钱,如何住客店?寻个庙宇免费住一晚?这一代商业繁华,貌似没有寺庙——
前面没有路了,我上小桥,再向前走。还好,这里不实行宵禁,否则,我们会不会被官兵逮捕,引发一场激斗呢?
他不说话,我便一直走,我看谁到底能坚持过谁呢?
那时我还是心怀淘气的,自己跟自己赌一个输赢。——后来发现,与苏弗在一起,我从来就没有赢过。
因为我忽然发现,路边现出“岚烟水影”四字,灯笼下,石上四字那般真切,我不由抬眼看前方黑暗里的楼匾,可不是“留宾馆”?我初时还奇怪,这里又有一家连锁店?然后我看到店门里气急败坏匆匆出来一个人——傅岩,他也看到了我们,停下步。
苏弗终于说话了,话却不是对我说的,他说:“傅公子,小姐平安回来了,这是她的包裹,告辞。”他将我的衣服包裹递给傅岩,转身上马离去。
漆黑的夜幕里,我望着那人越来越远,马蹄声越来越快敲在我心,忽然一阵心痛,整个人有些发晕!
他是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的,这条路我这么一直走下去,就会走回这家旅馆!
他这一回倒记得将我的包裹还给我了!
夜幕里只剩下两个人,我,和傅岩。
我不知道傅岩都想了什么,只听见他勉强保持平静但还隐有愤怒的声音:“你明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还救他,不为武林除害?”
他是想训斥责说我?
“他是我义兄。”我平静地顶回去,转头便走。
“你,你去哪里?”
“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请你不要管。”我就是一青春期叛逆少女,你拿我有什么办法?
我噙着泪再将那条路走回去。
然后任由自己泪流满面。
这回我可糟了,身无分文,苏弗又不在,我露宿街头?还是这么走一夜直到天明?
我的快乐与平安,苏弗就真的一点也不管了吗?
我白白给他讲了那么多武侠故事。——这竟是我唯一懊恼的付出,想来也真可怜。
我走累了,沿着石桥蹲下来,眼前桥面上竟刻着三个字“回心桥”,我定定看着那三字,终于无法抑制,痛痛快快地哭了。
有人来在我身边。
我抬头,以为会是苏弗,哪知是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她好奇地看着我:“姑娘,这么晚你还不回家,在这里等谁呢?”
我在泪水里负气答:“南宫陌。”
只觉背后一痛,整个人软倒,那妇人夹着我,身形如鬼魅,掠入路边的黑暗胡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