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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萧水天 ...

  •   “沈兄,走了。”萧水天在马上淡淡地提醒着仍驻马望着火光冲天、呼号不息的营寨的沈复。
      季吾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什么话也不说。
      良久,沈复深叹一声,紧了紧马腹,直奔南平的方向。
      途中萧水天想着这五年来的种种,感慨地一叹,“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
      沈复一愣,而季吾却是极轻地哼了声。萧水天听得分明,也不由自失一笑,“季兄,此地事已了结,你打算去往何处?”
      季吾看他一眼,冰划般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但口中仍道:“我是个靠杀人糊口的贼寇,朝廷出银子,我办事。再说,”他一顿,眼中闪出一丝讥诮来,“我若不走,朝廷容得下我?早晚杀人灭口。”
      沈复听得一颤,萧水天也是沉默不语。三人如此不发一言地行了一个晌午,不多时,已入南平地界。季吾忽地一勒马,对二人大声道:“已入南平,此地往后兵乱已止,你二人安全了,我也该上路了。”
      沈复与萧水天对其抱了抱拳,“保重。”
      季吾撇撇唇算是应答,一夹马腹,扬尘而去。
      二个望了许久,萧水天才道:“其实季兄错了。杀人灭口的事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沈复复杂地看他一眼,策马缓行。“你日后有何打算?”
      “回都。”
      “你真不怕死。”
      萧水天淡淡笑了,“路只有一条,走上了,便不能回头。”他侧脸看着沈复,“依沈兄才华、经历,朝廷极难放你,即使今日放了,也难保日后。你还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沈复正要回话,前面栈道上驶来一架马车,赶车人直朝沈复看了眼,非常冷静的目光。沈复心中一紧,“只怕已是晚了。”
      萧水天也看到了,日光中,二人便这么坐在马上迎马车。
      马车在离二人三尺远处停了下来。车中下来二人,男子年轻而朴实,女子秀媚有仪。萧水天有些疑惑,在看沈复时,不禁大惊。沈复双目直直看住那年轻男子,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上前一步道:“我二人奉圣命前来送沈先生。”声音里有些微的颤抖。而那男子则默立一旁,抿着唇一言不发。
      沈复下马,可萧水天看出他浑身都在轻颤。
      “圣……圣命?”沈复问得有些惊惧,让萧水天又一惊。
      “沈兄?”萧水天看向那个男子,眉目间与沈复颇为相似,只是少了份沧桑,稚气犹在,当下,萧水天住了嘴。
      “你……你怎……”沈复冲到那男子前面,直抓着他的肩膀,只听那男子用极哑的声音道“皇……皇上命我二人……前来送……送……大哥!”那男子终于忍不住,抱住沈复的腿跪在身前。
      那女子也是满脸悲凄,此时上前盈盈一拜,“弟媳莲儿见过大哥。”
      “莲儿?”沈复满脸都是泪,“想不到如今那么大了。幼时大哥还带着你俩玩过,想来你已不记得了。那时,那时你才七岁……”
      “盖儿哥哥……”
      “好。好。你俩从小一起长大,喜结良缘正合了娘的心意。啊!”沈复忽然急切地问道,“娘呢?她老人家安好?”
      那男子擦擦眼泪道:“娘很好。由项平项大人在天都南城安了一处家。”
      “天都?你们怎么会在天都?”
      “滇云一打仗,老家那里就乱了。时常有一些官兵强盗,官兵拉壮丁,强盗抢劫财物。我和娘无奈,也只能跟着人家出逃,三餐不济。月前,一个中年书生找到我们,说是受人之托请我入都,还给我们吃的穿的,娘说要谢谢恩人,便入了都。之后就见到了莲儿。”男子瞅了瞅莲儿,“莲儿七岁时便被人抢走,我们找了几年,不想却是进了宫……大哥,皇上待咱们很好,不但安了家,也放莲儿出宫与我成亲。今日,知道大哥在此,还让我们兄弟见上一面。”
      沈复听了狠狠闭上了眼,萧水天极轻地叹了声。
      “大哥,你要去……”
      沈复止住男子的话头道:“显儿,大哥不走了,还与你们去见娘。”
      “大哥不走了?!”两人一阵惊喜。
      “是。不走了。”沈复大声说了一遍,仿佛是让自己下了什么决心。萧水天默默摇了摇了头,五年,女皇又精进了。
      两人跳了起来,很是开心。过了会儿,莲儿像是想起什么,忽然说,“啊,大哥,皇上还有封信。说你若不走,就交给你。”
      萧水天不动声色,沈复接过信来,字迹婉约而有风骨,于中还带了一丝阴沉。沈复细看了后,面容上已是沉静一片,但萧水天却是看出沈复心境已全然改变。那一闪而过的惊愕与动容。一定不简单。
      沈复看着弟弟与弟媳,展颜一笑,“哥哥这一次怕是不能和你们一道入都了。你们先走,替我回皇上,沈复自当竭力。好生服侍娘亲。过一段日子,我自会去见你们。”
      “大哥……”
      “好了,大哥有事在身,不能耽搁。你们此去一路珍重,替我问……问娘她老人家好。”沈复翻身上马,朝萧水天拱了拱手,“萧兄,看在这五年合舟共济的份上,代为看顾。”
      “这个自然,你放心。”萧水天深深地看了眼沈复,“沈兄,珍重。”
      “珍重。”说完,沈复转身向北驰云,一刻也不停留。背后沈显与莲儿追出几步,一声“大哥”淹没在远去的蹄声里。
      萧水天看了看他俩,回身要走。不是不看顾,而是同行反遭人侧目。且于公有人可制肘沈复,女皇必不会亏待,于私,莲儿曾伺候女皇七年,这情分仍是在的。正这么想时,却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止住。“萧士慢走。”
      萧水天回马看过去,是那个面色冷静的赶车人。
      “还请萧士一同入都。这里有我家主人一封手书,请萧士过目。”
      萧水天听至此,心中一喜,立时下马接过信。
      “萧先生亲启”笔触竟也是柔婉秀丽。萧水天一见之下,手不禁有些发颤,一时竟发起呆来,唯觉一腔热血奔腾,说不出地满心欢喜。小心拆开封口,“……萧先生之功,尤当重论。为国忍辱,隐于敌侧,一番苦心孤诣,诚令人感动。然于今却不能有所论功行赏,只能屈先生大驾,由幕府入仕。实不得以,望先生为天下计,莫要推辞……”细看了三遍,才恍然回过神来。“此地不便久留,我们速速回都吧。”
      “好。”二人见萧水天风流儒雅,心中早存有好感,而刚才,沈复的托付,显是说此人可堪信任,便都乐于听从其安排。莲儿听超车人说“请萧士一同入都”,更是心存仰慕,被女皇重视的人,一定是个才能过人的君子。
      于是,一行人登车直往天都驶去。

      “皇上,北边的信到了。”知云拿来三封信函。
      妫语一手接过,越看眉峰越拢,看到最后竟将信“啪”地扔在地上。
      知云拾了起来,轻轻一掸尘,“请皇上息怒。”
      “哼!他倒是会逍遥了,也不想想他闻家顷刻将覆。居然将朝廷加严边防的旨意当作耳边风!”
      “皇上要传闻太傅支应一声么?”
      “不必,柳歇与长光一到,平执原定会知道朝廷的意思。闻诚玩忽职守,他自会报给闻君祥。只怕那闻诚自负轻敌,坏了大事。”妫语抿唇想了半刻,随即手书一函,交给知云,“快马递给长光。”
      “是。”知云将信揣入怀中,刚要走,喜雨入殿,“皇上,项尚书求见。”
      “传。”妫语将信搁在一边,只见项平已入得殿来。
      “项平参见皇上。”
      妫语颔了颔首,“何事?”
      “莲儿他们回来了。萧士也来了。”项平说得平稳。
      妫语抚了抚额,“安排住处了么?”
      “先落脚祈愿寺。”
      “嗯,此事你不可出面。谯化萧水天……你让人暗中嘱他四处去逛逛,到时自会有人延揽他。”
      “是。”项平顿了顿,语气仍旧平板无波,“那皇上不见他了?”
      妫语看他一眼,沉默了会,“明日,你在‘月半楼’定下一桌,我要请莲儿一家人。”
      妫语说得全然不搭介,但项平已听得明白,“臣清楚了。”
      “沈复呢?”
      “已安全入胡前的将营。”
      “好。”正事说完,妫语沉郁地端起茶碗,“项平,我一直没机会问你,当时你为何向孙预坦言?以你的才智,自是可以不说的。”
      项平心中一动,该来的还是会来。他撩袍跪下,“皇上恕罪,当时实在是别无他法。”
      “怎么说?”
      “净月庵里皇上急恙,摄政王已然瞧见。而当他带着大夫进宫,皇上,恕臣出言无状,若不是王爷赶到,只怕皇上今日不能再坐朝理政了。实是命悬一丝……”
      妫语一个激灵,“命悬一丝?”
      “臣不敢妄言欺瞒皇上,若非事急不得以,臣不敢如此。”是不敢,但若这次不行,他仍会找另一个契机。毕竟为自身计,夹在孙闻之间,难有退路。而孙氏只要朝纲不乱,那是最稳妥的依归。
      妫语看着他,眼神莫测高深起来,“迟早的事,也罢了。只是有些事宜仍须隐秘。”
      “臣……”
      “我知道你定有分寸。不谈这个。”妫语挥了下手,“南军决战几日内可了结?”
      “南军已不足为道,孙将军已成合围之势,只待胡将军处事定,段辰与沈复南北机合便开战攻城。”
      妫语几不可闻地笑了下,“这倒好,青西二王等着南王突围和麟王出兵相应。南王等着他们来救。而麟王老奸巨滑,一直憋着不动。”
      项平听了也不由一笑,“这便是坐等朝廷安排妥当来收拾他们了。”
      妫语看着书桌上的信函,忽道:“哪有那么容易。北边的事还麻烦着呢。”她将一信函拿起,“既然已和孙预开诚公布,那便让他伤脑筋去吧。”
      项平犹疑地接过信,“那臣告退了。”
      “嗯。”妫语摆摆手,“和孙预好好琢磨琢磨,柳歇与长光的人品你清楚。”
      “是。”

      次日,告祭斋戒十五日满,‘巫策天’万民聚集,等着天盘上白霓裳的卜筮。妫语也素妆登上天盘,郑重念起‘祈愿咒’。艳阳下,白纱翩舞,如虚如幻,空灵得不识人间烟火。那一刻,女皇美得让人惊艳的脸上缥缈异常,似是随时都能淡去。
      天盘下聚众数万,却是鸦雀无声,都眩惑在女皇清秀至通玄的美丽里。
      绝代佳人!闻君祥在心里暗叹。看着身侧的萧氏,虽说同是这等容貌,但萧氏之美,美在风情万种,带着一种略嫌轻佻的妩媚。而女皇之美,则重在气度高华,举手投足间的尊贵中又透着清秀正气。只能说,一个似仙,一个似妖。
      “……愿天神佑我碧落子民,早日平定叛乱,使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安静中似乎只有妫语低婉清晰的声音在回荡。
      白霓裳担任告祭祭司,也是一身白衣,长细的乌丝在高台上飘扬,听妫语念完祷文,便开始卜筮。半晌的捣弄后,白霓裳举起筮文,扬声对众人道:“天神言道,叛者逆天,有违仁义之道,天子征讨,天下大定……是吉兆,上上吉。”说完,她双手捧着筮文向妫语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民先是一愣,继而欢呼四起,都纷纷跪下磕头。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天有眼哪!”
      “仁义之师,仁者无敌!”
      “皇上定是仙女下凡,我碧落人有福啦……”
      闻君祥一时也被群涌的民声给震慑住,而一侧的萧氏则是冷眼瞧着天盘上展露出淡淡微笑的人儿,眼眸深处闪过阴厉。
      妫语明眸扫过萧氏,莲步移至高台边,对着下方一个劲儿欢呼挥手的百姓抬了抬手,喧闹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我碧落子民们,这一年多来,大家受苦了。三藩借口为国守边,可暗里勾结外患,以此要胁朝廷,要钱要粮,把大家辛苦一年的收成都用来满足一己私欲,买房买妾,在那里吃喝玩乐,养兵购马,图谋不轨。现今举兵来犯,使我湘、平、桐三州及滇云、长泉、安平三府各地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人群中有十之八九正是由这些地方逃难入都,都吃过这些苦,此时听女皇提到,不禁又是辛酸又是委屈,渐渐已有一片呜咽之声。而待到女皇说到,“藩乱之祸早该彻底惩治”时都不由高喊出声,“平了长泉!杀南王!”
      “收复长泉!”
      妫语冷静地听着群情激愤,不露声色。孙氏一门除了孙须与孙颐,都在场,孙冒庐深思地看着女皇,又望了望不远处的萧氏。这萧氏虽也厉害,只怕仍不是女皇的对手哩!
      原来是让麟王失了出兵的民心哪。孙预暗暗点头,这招果然高干!
      “我知道,今日在此的人中有从湘州过来的,有从桐州过来的,更有从长泉、安平过来的。背井离乡,一定吃了不少苦……户部尚书项焦炎。”
      “臣在。”项焦炎一听传诏,立即挤开人群,在女皇脚下跪倒。
      “从这几日起,离散在天都的逃难的人,可去户部登记,他日战事一了,立遣官员或专员护送,或购马车,或送银两,务必将流民送还家乡。”
      众人听闻都泪盈于眶,伏地哽咽难休,“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对民众的呼声,妫语微笑着看住项焦炎,“项尚书可听明白了?”
      这是圣旨,更是民意。项焦炎深吸了一口气。女皇原不掌朝政,但今日却是拿他作了第一个下手点。应了是朝局大动,不应那今日他是别想直着离开这儿了。他伏地大声道:“臣领旨。”
      这一声,便叫开了女皇亲政的第一步,揽权不再只居幕后,而是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孙冒庐与孙预都皱了皱眉。孙业环则是喟叹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女皇居然越过百官而直达民意。真是出人意表地精明。这告祭本是为了掩饰,如今倒反成一举两得了。
      但是只有妫语知道,今日她已在民间竖起自己的威信。萧氏若想往上动一步,只要隔除了自己,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名不正则言不顺。咱们之间的路还有得走。妫语轻轻一笑,这个告祭算是赶巧了。

      此次告祭民众空前欢跃,本想借机去‘月半楼’的妫语在沿途百姓的叩拜,口呼万岁的盛况下给堵得找不着空。无奈只得嘱咐知云去和项平知应一声。
      鸾驾过处,人皆伏地。的确,这种万民景仰,身处高位的滋味是让人十分受用。难怪那萧氏处心积虑地要这个皇位了。想至此,妫语的眼神不由泛开一丝悲哀。那萧氏为登高位,不过只对她下手,而自己在这场权利与仇恨的争斗中又何尝手软过?从七年前的除窃事件开始,死在她手中或死在她安排下的人又岂小了?她只求自保,却是步步以旁人的命来作代价。有些或是罪有应得,可有些却是无辜但不得不死。
      意识中有人为她披上长袍。她回头,是去而复返的知云。“皇上,春日多风,当心感了风邪。”
      她看着他,知云如此忠心待她,可保不定哪日,便死在自己手中。她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知云,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你可悔过?”
      知云四平八稳地笑了笑,“皇上,今儿怎么想起问这个?知云可从不曾想过。”
      “那现在想想呢?”
      “……皇上”知云还真是凝眉思索了会,“人总是贪心不足,到了手的求着更好的,巴不得能再多点。但人一生走一个岔口就只能选一次,怎么回头也是枉然。倒不如不回头,直往前看呢。皇上,您说是么?”
      不如不回头,直往前看。妫语回味着这句话,似有所悟,再看知云时,颜上已是释然。“你打哪儿学来的嘴?尽说好听的。”
      “这可是知云的心理话,也是知云的大实话。知云还有句大实话,不知皇上爱不爱听?”
      “你说。”
      “皇上有时也该把心事放一放,整日整夜的心思花下去,劳心劳神,于身体更是不好。”
      妫语看着车窗外,“这些都是莲儿关照你的吧?”
      “是。也是知云的心里话。”
      “知云。你比莲儿要见得多些,在宫里的见识不定比我还要深……”
      “奴才不敢。”
      “别说敢不敢的,你说。这宫里,又是我这个身份,处在这个位置能不算计?莫说成王在承建二年便有一女,德王两年后也添得一女,其心已异。就是闻氏一门对我也诸多猜忌。若不在朝中掌权,只怕哪天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奴才说话不知轻重,请皇上恕罪。”知云立马跪下磕头。
      “你起来。”妫语抿了抿唇,“知云,我不是怪罪你。我只是要你知道,日后更当再机警些,莫要让我不得不舍弃你。”
      已是五月天了,午后的日头已开始显出些热气,但知云仍感到脊上一阵寒意。
      “是,知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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