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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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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宝石般的光芒连结成片,明亮得使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七色的灯流光溢彩,相机了他们绚烂纷繁的梦,是那样虚幻和不真实。我趴在栏杆上,极目远处连绵的群山和没有星辰的夜空。从这里看到的拂晓,会很美吧。突然,脑中又是一阵熟悉的晕眩感,我猛地扶住栏杆,勉强没有摔倒。“在看什么?”北门骁走到我身旁,递过一瓶矿泉水,我伸手接过,但没有打开。“很漂亮的城市。”“是吗。”他侧过头瞥了一眼下方华丽的夜景,光芒如水般化在他深邃的瞳孔之中,却是隐然的落寞。“对于你们,只是稀松平常的东西吧。”我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感。“也许吧,毕竟我不曾生活在你的世界里。”他拧开水瓶喝了一口,看了我一眼,“放心,我没有下毒。”确实,你们不理解,永远都不可能明白。我猛地一怔,谁的声音?你们,从来都那样幸福。是谁?我惶然四顾寻找声音的来处,北门骁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没什么。”我用力地甩着头,想把声音从脑海中驱赶出去。“还好吧?是生病了吗?”我散下头发,拉起围巾遮住脸色,淡淡道:“……我一向身体不好。”“难以想象。”他微微一笑。我们的苦难你们永远无法理解。到底是谁!我猛地睁大双眼,右手的骨骼同时传来轻微的响声,我用力抓住手腕,竭力压制下心中莫名涌动的强烈恨意,轻声道:“不必强迫自己跟着我的,我不会动手的。”短暂的沉默。“我相信你,小心点。”我低着头,转身正欲逃开。忽听他轻轻道:“如果想念谁,就去见见吧,并不需要什么理由。”我一愣抬头:“为什么要说这个?”“因为,你看起来很孤独。”
我按着躁动的右手落荒而逃,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莫名的恨意如海风般卷起汹涌的杀意,只怕再多呆一会儿,我的右手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撕成碎片。我停在一个冷僻的角落,生怕再遇上任何一个人。是谁?那如浪涛般汹涌的杀意到底是谁?是谁在说话?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拉下手套,白骨的手背上居然自行浮现出青黑色的光纹。为什么要忍耐明明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要害怕?这与你无关!为什么,变得如此软弱?闭嘴!我用力地按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憎恨的话就毁掉一切。吵死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我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狠狠地把右手摔在水泥地上,一阵钻心般的刺痛,光纹随之隐去,我靠在水泥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个声音消失了,晕眩感却依旧没有减弱,我渐觉眼前发黑,意识一点一点涣散,最后,眼前一片漆黑。
朔寒猛地停住脚步,条件反射地握紧手中的剑,却见她静静地靠在墙上,黑发披散在肩上,眉头微皱,憔悴的脸在灯光下更显苍白,完全无法想象她就是当年那个一瞬间毁灭了方圆百米所有生命的女孩。他慢慢地走到她身旁,举起手中的剑,剑尖对准她的咽喉。只要一下,她就再也不能构成威胁了,危险就会彻底解除了。他静静地看着她不安的脸,无形之剑凝在半空中。我一定要杀了她吗,我有必须杀她的理由吗?危险必须去除。我应该相信自己没有任何凭据的感觉吗?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温暖而耀眼的阳光,我不由眯起眼睛,陡觉身上搭着几条冰凉沉重的铁链,微微一动,四肢居然丝毫无法动弹。我猛地抬起头,一把血红色的大刀把几条铁链钉在地上。“醒了?”一个有点熟悉的淡漠的声音,我立时全身一震:“你想干什么?”“任由你躺在路上你会被送到收容所的,一个咒师被发现在贝洛斯肯定又是一场全城搜查,对我来说会有些麻烦。”那个冰蓝瞳孔的少年一脸漠然地坐在客厅中,身前摆着一个画架,正平静地往画板上抹着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没必要。”“至少可以省掉这些铁链。”我冰冷地扬起嘴角。“即使没有铁链,你一样哪都去不了。”他突然走到我身前,拔出那把血红色的大刀,铁链立时消失,我正欲站起,却发现四肢没有任何力气,根本连移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他左手一扬,刀化为烟雾消失在空气中,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在你有自保能力之前,给我老实呆着,我不想惹麻烦。”我无力地靠在墙上,只觉头痛欲裂。到底,怎么回事?他收起画板,收拾好桌上的颜料,在我对面坐下,怀疑地看着我:“你到底是什么来路?”我闭上双眼,虚弱地喘息着:“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人类吧?”我猛地一怔,“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问?”“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呢?”我垂下头,声音渐渐低下去。“你,在逃避吗?”“……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苦苦追问……”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不解:“什么为什么?”我猛地抬起头:“不是人类怎么了!是异类又怎么了!碍着你们了吗!成为了什么是我的错吗!为什么要执着于差别!为什么!”连日来的压抑与恐惧犹如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我从来没有那么大声说过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地怨愤,只是发泄一般冲着这个陌生人大喊大叫。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为什么要退让,碍事的一切,毁掉就好。可我并不想成为特殊的存在,我想和他们一样,一样地去忍耐,去微笑。脑中嗡的一声,随即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我一头倒在地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我扯住他的衣襟,却使不出任何力气。不是说没有关系吗,林,为什么并不像你说的,他们一遍一遍地提醒着我的特殊,我与别人不一样,我错了吗?
再次醒来却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毛毯。已是黄昏,房子里没有人,静悄悄的,一抹斜阳拓在地板上,温润的光芒之中纤尘可辨。我慢慢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屋中的摆设很简单,但相较于我所居的石室已是十分复杂。客厅中除了桌椅电器,还放着一个画架,地上丢着几张揉皱的纸,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颜料的味道。这就是,一个家的样子吗?头还是很痛,我拍了两下额头,慢慢地走到那堆纸旁蹲下,缓缓地展开一个纸团,不由一愣,是一幅画,清晨的阳光如轻纱般滑进窗户,晨曦之中一切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很简单的构图,却是一种让人心悸的美丽。我愣愣地看着那幅画,伸手一点一点把皱褶展平,温润而毫不刺眼的光芒仿佛把昏暗的室内映得明亮起来。门锁转动的声音,我猛地回过头,那个少年掩上家门,转过头:“已经能走了?”我不答,又转头看着那幅画。“我一直以为,47街的人永远都冷静得令人难以置信。”他放下东西,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茶几旁。我回过头面无表情:“我们也都是人。”“之前的事,对不起。”他僵硬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歉意。我漠然地别过脸:“不用在意,我只是在借机发泄罢了。”“也许是过得太久,连自己都忘记自己是谁了。”我一愣,他却不再言语,走到我身旁开始收拾地上的纸团,见到我摊平的画,微微一怔:“怎么,喜欢画?”我迟疑了一下,轻轻道:“很漂亮。”“是幅失败品。”他把画纸从我手中抽走,毫不犹豫地揉成一团。我有些茫然地望着空处,手保持在抚平皱褶的姿势。他抱起纸团,尽数丢进门背后的废纸篓中,砰地一声盖上盖子。天完全黑了下来,高耸的楼群噬尽最后一丝夕阳的光。“我喜欢那道光芒。”他一怔,回过头。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靠在窗框上,静静地看着夜色之中森默的楼群。对于他们,那从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物。“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我一愣,却见他仰头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人们都说,那太简单,太普通了。”“你喜欢画画?”“只是谋生的手段罢了。”“这是否定吗?”“你喜欢抢劫杀人吗?”“这不一样。”“我倒感觉差不多。”他微微扬起嘴角,“只是为了生存罢了。”“你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呢?”“有关系吗?”“没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连结成片,刚才彻底的黑暗仿佛只是一瞬的疏神。
吃过晚饭,他又支起画板开始作画,我依旧坐在窗台边,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身体的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距离索瑞斯定下的离开时间还有两天,我并不着急。忽然地,我想起之前索瑞斯的话,回过头:“十年前亚特卡那场战役,你也参与了吗?”他的手微微一停,面无表情道:“并不是参与,但我确实在那里。”“为什么?”“没有发现吗,我没有主人。还得感谢前不久在亚特卡遇到那人,让我重获自由。”“遇见他你居然没有死?”我有些讶异。“我也不明白,就在他准备下杀手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转身走了,我才得以逃脱。”他的表情很僵硬,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变化。和北门骁一样,我们同样也是他们不愿触及的回忆。“把窗户关一下吧,好像要下雨了。”晚风微微有些湿润的凉意,我依言关上窗户,回过头饶有兴致地看他作画,他被我瞧得有些不自在,瞪了我一眼:“有什么好看的?”我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皱了皱眉头,不再理我。颜料慢慢地在画纸上铺展开来,我渐渐能够辨认出那是黄昏的大海,灿烂而耀眼的金红色。专注于画作,他的神情渐渐柔和下来。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样几块简单的颜料,居然可以达到这么神奇的效果。以前疾风闲下来的时候也喜欢刻木雕,就这样坐在墙角几个小时一动不动,身周落了一层厚厚的木屑,一只只木雕的鸟被整齐地放在门边,他很喜欢雕小鸟,一只一只在镜子的阳光里张开翅膀。忙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木块,神色柔和如镜子里微茫的晨曦。待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开始收拾,我抬起头看挂钟,已是深夜十二点。他打了个哈欠,淡淡道:“你都不困吗?”我摇摇头:“我习惯昼伏夜出。”“也对。那我去睡了。”他揉了揉眼睛,“夜晚会有点冷,毯子我留在沙发上了。”说着他已掩上房间的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喧嚣的城镇已经安静下来,只剩下疏疏落落的路灯在冷雨之中守候。索瑞斯坐在一栋高楼的边缘,已然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头发滴落下来。“为什么……整个世界都恨我……我做错什么了吗……”记忆之中的画面依然没有因岁月流转而逐渐淡去,他有些出神地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深绿的瞳孔之中掠过一瞬难以觉察的忧伤。为什么,你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醒来又是黄昏,他不在家。那幅未完成的作品依然支在残阳之中,凝固的色泽被笼上一层怀旧的温柔。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看了一下时间,正欲跃出窗户,却见那幅揉皱的画又被摊平放在饭桌上,昏暗之中,柔和而温润的光芒。他又捡起来了。我愣了一下,又转过头,无声无息地纵身跃出窗户。
回到沙漠的时候却见到凌夕坐在残垣上,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隐隐能感觉到她有些不安。“出什么事了?”索瑞斯问道。“有可疑的人来查探,卡伦去追还没有回来。”“消息被送出了?”“只有一个字‘是’。”“是吗。”索瑞斯沉吟不语。以他们俩的反应速度外来者根本不可能做超过十秒的探查,也不可能发出超过三个字的信息,除非他们一开始就是为了证实猜测而来。我不由背脊一阵发凉,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先回去,等卡伦回来,查清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漪澜,洛亚尔,明天到石室交换情报。”索瑞斯淡淡地吩咐道,自己转身走向凌夕所说的打斗现场。
47街的情报源很多,最大的两个便是疾风和石室。顺着已经有些陌生的甬道,我拉着洛亚尔迅速前行,这是一个我永远不会迷失的方向,无论多少年过去,依然能够清楚地记得,归去的方向。一方残月拓在石壁上,雨有些讶异地抬起头,随之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好久不见。”“你长高了不少。”我习惯性地在墙角坐下,环顾四周。“怎么回来?”她在我身旁坐下,清澈的瞳孔之中却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替索瑞斯来交换情报,别想坑我啊。”她眯眯眼:“听说你们加入了狼,果然是真的。”“47街还有什么事你是不知道的?”“那好,想知道什么?”“最近附近城镇的动静。”她眼珠一转:“你用什么和我换?”“近三个星期贝洛斯的军队布置以及军火的详细信息。”“成交。”完全无法看出,这个笑嘻嘻的女孩会是47街唯一能与疾风比肩的情报源。“近一个星期□□组织大量在边缘城镇聚集,大批购进武器装备,且人员战力的分配明显经过精心部署,显然在准备一场有计划的行动,但这几天似乎还在等待,没有太大的动作。”“□□?”“你要不等会儿,刚好巽今天回来,情况也许有变。”“巽?”我试着搜索了一下记忆,没有什么相关的信息。“他不怎么说话,你不记得也不奇怪。”“你的搭档?”她扁扁嘴:“不然你以为我一个人就能跟疾风相抗衡?”门被推开,她抬起头:“回来了?怎么样?”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走进石室,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半张脸。“已经明确了,他们的目标是47街,所有配置都已经到位,大约三天后会动手。”“像是得到了什么信息,让他们下了进攻的决心。”雨微微皱起眉头,沉吟道。“撒罗修斯打算让□□来趟这趟雷。”巽走到墙边坐下,拉下头上的帽子。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神情柔和安静。似乎以前确实有个小男孩整天窝在角落里一声不吭,除了常规的体术训练几乎一动不动。发现我在看他,他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又把头埋在膝上,淡淡道:“他们得到的信息来自贝洛斯。”雨疑惑地看向我:“走漏了消息?”“看来是的,但我不明白为何那样少的信息量会让他们有进攻的信心。”“看来会是场大动静呢。”雨笑了笑,一脸轻松。
几个小孩在一旁缠着洛亚尔要他唱歌,他难得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不知所措。“唱嘛,雨说很好听的。”“真的吗?”有人怀疑。“不想听就一边去。”洛亚尔有些无奈地抬起头转向我,我忍俊不禁:“怕什么呢,又不会缺胳膊少腿。”他低下头沉默半晌,终于轻轻地开始哼唱起来。是同一首曲子,凭着他超乎常人的记忆力,歌词曲调没有任何缺损,一如几年前的夜里,如风般轻盈的旋律。他的声音依旧柔和似潺潺的流水,不着痕迹地抚平了所有的不安与焦躁。每个人都静静地听着,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时间凝固在流动的歌声之中。音乐对于我们,从来都是一种奢侈。我们的世界,寂静无声。仿佛又回到从前,洛亚尔靠着墙打瞌睡,修取笑着盯着书本一头雾水的林,雨缩在墙角翻着一本厚厚的书。打斗扬起的微尘在镜子反射的光芒中游移,朦胧的月光安静地拓在暗青色的石壁上。抬起头,那几块石头还放在墙角,那是以前林帮我训练右手的时候从上面拣回来的。说是训练,但一开始只是和洛一起拿石块砸我,我还只能用右手去接。我揉着头上的包瞪他,他总是欠揍地笑着一脸幸灾乐祸。后来也许觉得差不多了,他便把石头磨得圆圆的让我去转。依稀还记得他坐在墙边,用锉刀把石块的棱角一点一点磨平,细细的石尘落满他的衣襟。我动了一下右手,虽然戴着手套,但已不复有僵硬和疼痛的感觉。歌声渐渐微不可闻,我回过神来,有人嘀咕了一声:“他又把自己催眠了。”洛亚尔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睡容安详像个永远睡不醒的孩子。“这样的催眠曲也就只有他会睡着。”雨忍住笑,转头却见巽也已伏在膝上睡着了,不由惊讶道,“回去一定要告诉洛,他的催眠曲隔了这么多年终于起效了。”说着走到巽身旁,细心地替他理好斗篷,回头见我盯着那堆圆石,微微一笑:“几天前林来过,和你们一样来交换情报。”我一愣,淡淡道:“是吗。”她忽然凑到我耳边轻声道:“送你一个免费情报,林现在是翼刃的成员。”“翼刃?”“47街实力第二的团体。”“为什么告诉我?”她笑而不语,我别过脸,轻轻地捡起一块圆石,光滑的石头握在掌心有着一种温凉之感。我,孤独吗?我们从来都是孤独的吧,因为可以轻易地舍弃,因为从来都孑然一身。真的,是这样吗?我闭上双眼,这种若有所失的感觉是怎么了?我是,在怀念吗?
“你的信息可以相信吗?”撒罗修斯危险地眯起双眼,深藏的巫力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凯斯克贝尔随意地靠在窗框上,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你不是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吗,还真是谨慎啊。”月如刀,混着血腥味的狂风掠过边陲暗流汹涌的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