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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其实,在胤禩刚刚走进院子的时候,蓁蓁已经躲在隔开两重院子的影壁后头看了他好一会了。粗看上去,他和她一年前离开时并没有太多改变,仅仅是略微清瘦一些而已。可是真正让她心慌意乱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发生的巨变。原来那时时闪动着热情,熠熠生辉的眼睛,现在竟变得如此淡漠和空洞,似乎对一切都了无生趣。还有笼罩在他全身的那缕颓唐气息,让她觉得他简直是一具被抽走了三魂六魄的躯壳,只靠残余的一魄才维持住生命而已。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能看出这番变化,只知道自己的喉咙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几乎无法呼吸。心底的酸楚一阵阵翻上来,把她蓄在眼中的泪水也顶出了眼眶。她不敢再看下去,急匆匆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静默地坐着,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前面的院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笑闹声。她刚刚同样看到了一同前来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也猜到胤祯在兴头上安排的所有计划都没办法继续执行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坐多久,不过等酒席散了,她终会有机会和他见面的。她的心不规则地律动着,直到静夜里突然响起那阵刺耳的笑声。她不知道前边发生的所有变故,更没有听过他如此歇斯底里的笑声,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一下子冲了过去。
      胤禩终于看到她了,可是却微微张着嘴,木然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双瞳微微散开,虽然是望着她,可是却似乎并没有聚焦在她身上。她用力咬咬堵在嘴边的手,终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胤禩——”她无限忧虑地望着他再低唤一声。
      “蓁蓁,蓁蓁。”他喃喃地低语着,忽然抬起手来轻轻触碰她的面颊,凄然地笑着说,“为什么我只有在酩酊大醉时才能见到你?”他顿了顿,猛地一下子伸出双臂,紧紧把她抱入怀中。这个柔软纤小的身体带给他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连她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馨香都让他似曾相识。他头脑中似乎还残留了一点点清醒,可是却被这莫名的熟悉感搅得彻底糊涂了。“蓁蓁,蓁蓁,真的是你吗?我知道这不可能,一定是我自己神志不清了。可是我真希望就是你。如果只有在醉得不省人事时才能和你重逢,那我宁愿就这样常醉不醒!”
      他抱得这样紧,害她只能张开嘴拼命吸气。一股浓重的酒气随着他的鼻息不停涌过来,迫得她不停把头向后仰,以躲避他越凑越近的脸庞。他原本空洞的眼睛此时已弥漫起一层水雾,透过这层雾气却折射出越来越狂热的光芒。
      “胤禩,真的是我,是我回来了。”她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滑落下来,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企图就这样把他摇醒。
      他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虚幻的世界里,只是仍然紧抱住她,突然笑了起来,是那样开心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蓁蓁,蓁蓁,现在真好,我又能这样抱住你了。我要一直这样紧紧抱着你,再也不让你逃走。”他说着就这样不自觉地俯下头来,把仍然带着浓重酒气的吻不停印在她的脸上、眼睛上、嘴唇上。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从沉睡中逐渐醒来,睁开有些酸痛的双眼,在恍惚中望着显得陌生的床帐。经过一夜宿醉,他的头还是昏沉沉的,似乎没有完全清醒。他是睡在什么地方?这不是在他府中,不是他熟悉的屋子。他忽然想起了昨晚的酒宴、昨晚的江湖骗子,还有——蓁蓁。想到这里,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心中充满不安和紧张。他怎么会醉得如此糊涂!昨晚那个略带苦涩的甜美梦境是不是他醉酒后的幻觉?可是那抱在手中的温软的身体,回应他的如火般热情的吻,不可能完全是他的臆想。如果不是蓁蓁,这又会是什么女人?难道十四弟真打算送个女人给他吗?
      他慌乱地垂下头看看旁边,宽大的木床上除了他自己别无他人。可是那一边凌乱的被褥和枕头让他确信昨夜的一切都不是虚幻的。还在惊疑不定的时候,一抹绿意突然跃入他眼中。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一下子把静静躺在枕边的那个玉如意紧紧攥在掌中。这是她的玉佩,他送她的玉佩。他的惊疑猛地变作激动和紧张,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再也坐不住了。“蓁蓁!蓁蓁!你在哪儿?你真的回来了?”他一边高声呼唤着,一边掀起帐幔跳下床,完全忘记自己只穿着贴身短衣,就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出去。
      门外同样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闪进来,没能及时刹住脚步,竟和他在门口撞个满怀。他又感觉到了那种他熟知的她的气息,想也不想就把闯入怀中的人紧紧抱住,可是在突如其来的胆怯下,却紧闭上双眼不敢看她,怕她仍是他心中的幻象,只要睁开双眼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是那样清脆、充满了欢喜的笑声。这同样熟悉、动人心弦的笑声消除了他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他终于鼓起勇气张大了眼睛。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让他魂牵梦萦,始终无法忘怀的笑盈盈的脸庞,
      “蓁蓁,蓁蓁,真的是你回来了,这次不是做梦,也不是我醉酒的幻觉。你真的回来了!”他充满狂喜地低叹着,双手紧紧捧住她的面颊,目光贪婪地在上面逡巡。
      “是我—是我—”她抬起漆黑的眸子,傻傻地望着他。在明亮的天光下,在他完全清醒的时候,他脸上的憔悴变得更加鲜明,凝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渴望,甚至还混杂着一丝恐惧。不知为什么,他不加掩饰的激动和喜悦反而更增添了她心中的酸楚,让她的鼻腔、眼睛、甚至嘴巴里都充满了那种酸酸的感觉,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也伸出一只手紧贴在他脸上,断断续续地呜咽着说,“我真的回来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贸然离开你,我保证不会了。你不会怪我不告而别吧?”
      他宠爱地给她轻拭着脸上的泪水,带着些心痛摇摇头说:“我怎么会怪你呢。你回来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呢。”他又举起手中的玉如意,重新给她在颈中挂好,然后才接着说,“刚才看到它,我又急又怕,以为你就象那传说里的仙女一样,趁我醉酒才肯回来陪我一晚,聊慰相思之苦,等我一觉醒来,你就又回到那神仙世界里,让我再也找不到一点踪影。”
      她脸上的泪虽然还未干,却被他的奇思怪想引得破涕为笑:“我又不是神仙,哪有这么神通广大,如果真的可以,说不定早就回我自己的世界了。”
      “什么?”他怔了怔,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连揽在她背后的手臂也有些僵硬了,“这一年难道你不是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不是呀。”她立刻明白了他的误会,只是看到他的笑容渐退,心里突然有些胆怯,低下头嗫嚅着说,“这一年我一直住在岫云寺里。”
      他的手臂在不知不觉中放开了她,愣愣地站在她对面沉思。他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似乎有两个矛盾的念头正在激烈交战。蓁蓁也不再开口,任由他站在那里沉思,只是走到一边拿起他搭在椅背上的长袍帮他穿好。过了一会儿,他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明朗了,拉起她的手说:“你回来了,不是吗?对我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胤禩——”她正准备把所有的一切都讲述给他听的,他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却让她说不下去了。这种毫无理由的,近乎盲目的信任让她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动,和他温柔的目光对视片刻才摇摇头说,“即使你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想知道,我还是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不由分说拉他在床边坐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听着听着,原本已经放松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了。一直到她说完,他的双手已经紧紧交握在一起,手背上一条条青筋也凸了起来。“原来是四哥!原来竟是四哥!他在众兄弟面前一向是一团和气,想不到却在背后偷施暗算。”他垂下头,咬紧牙模糊不清地低语着,接着又忽然抬起头来,带着点责备,似乎还隐含着后怕,低声对她说:“如果不是十四弟,你还不知要在岫云寺里被关上多久。蓁蓁,你确实太莽撞、太冒失了,为什么要突然决定离开呢?你难道都不想想,你离开了我会怎样?”
      “我——”她不敢再看他,犹豫着低下头,望着被褥上的锦缎花纹出神。刚刚与他重逢的喜悦让她忽略了一切,可是现在,以前的忧虑、以前的不安、以前的踌躇,这种种阴影又重新侵入她的心中。
      他看她只管一言不发地拿手指在被子的花纹上不停描画,忽然有些心酸也有些痛惜地握住那只手说:“如果你是担心岫玉格格,现在不必再怕她了。害你丢了孩子以后,虽然我不能把她怎样,可她身边那两个挑唆主子作恶的奴才已经被我发送到东北苦寒的宁古塔为奴了。少了她们两个,岫玉格格已经安分了许多。”
      “我离开—并不是因为害怕她。”她猛地抬起头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
      “那我就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原因要走。”他牢牢地把目光锁在她脸上,似乎怕错过她神情中哪怕最微小的变化。
      “我怕留下来只会影响你的生活。”她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如果我在你身边,岫玉格格会不停地纠缠,就算我们都不在乎,可是毕竟还是会引起无穷无尽的烦恼和痛苦。而且—而且,我不能再生育了,如果不走,只会带累你呀。我知道子嗣对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有多重要,而对你来说比对普通人还要重要。”
      “谁告诉你不能再生育的?是春桃吗?”她的话先是引起了他极大的诧异,继而又是极度的气恼,他豁地站了起来就要向外走。
      “不关春桃的事,是我自己偷听到的。”看到他象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气咻咻的样子,她急忙用力把他拽回来。“再说,你何必为了安慰我就故意隐瞒,自己承担所有的痛苦呢。”
      “你这个傻丫头呀!”她那副为难的样子又搅动了他心底的疼惜,所有的怒气全部化做一声叹息,再一次把她揽入怀中。他的下巴不停地蹭着她的发顶,被柔软的发丝弄得痒痒的,又低叹一声才轻柔地说,“你那时刚遭到一个重创,又大病一场,我怎么敢把真相告诉你呢。本想等过些时候,你的心情慢慢恢复了,再找适当的时机对你说的。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我吗?在我心里,你比任何孩子都重要。而且——”他停顿了一刻,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而且你也不必再为孩子的事烦恼了。我总算有了个儿子,就算在皇阿玛面前,也总可以搪塞过去了。”
      “胤禩。”她也握住他的手轻唤一声,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自从知道他有了儿子以后就一直隐隐存在心中的芥蒂,在这瞬间似乎突然变得不再重要。这样静默无言地相拥片刻,她忽然想起了昨晚的酒宴,这才带着点好奇问:“昨天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不是都在这里喝酒,怎么忽然之间就走得一干二净,只留你一个了?”
      “哦,”经了她的提醒,他一下子又想起昨天恼人的事,不觉皱皱眉头说,“昨天我的兴致本来就不高,偏偏又被个骗子胡言乱语一通,让我更加恼火,所以终于克制不住发作起来。他们见我真的恼了,所以才早早散了。”
      “什么骗子?”她仍然把头斜靠在他肩上,心不在焉地随口问。
      “是大阿哥荐来的一个术士,据说会看相卜命,其实我看大都是骗人的东西。而且他居然当众预言我能登上九五之尊,这种话让我如何不恼。即使是这些和我相熟的兄弟,其实哪个不是各怀心思,更别提那干别有用心的人了。这谣言要是传播出去,他们还不抓住大做文章,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他似乎越说越激动,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
      突然跳入耳中的“术士”这个词让她一下子警觉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忧心忡忡地望向他,很想问问那术士是不是叫张明德,可是却及时压下了这股冲动。刚刚放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起来,竟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们刚刚重逢的喜悦时刻,争夺皇位的阴云又开始笼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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