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妖》葱白君

5、破

　　之后的十几年我又百无聊赖。红莲这般世间绝色都曾入我法眼，再没有什么人能够让我如此赏心悦目。我似乎变得懒了，自从见过红莲之后，便养成了在一个人的镜子中待很久的习惯。尤其是这朝女真人的品味真当怪异得很，那些妃子格格们没有几个能让我想看第二眼的。幸亏还有几个柳如是*，董小婉之类的青楼女子，虽说最多只称得上中上之姿，但气质和才情能够让我偶尔有这么一会儿忘记红莲，特别是柳如是。每当她对着明镜，将桃木梳插入发间，缓缓往下移动，一边念诵着涌上心头的诗句时，我总感觉她能看到我，这些诗词简直就是我的心声。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
　　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么。
　　我多么想念他。

　　却爱含情多结子，愿得有力知春风。
　　有多久没有感受过风吹动衣袂的感觉了。
　　杨柳杨花皆可恨，相思无奈雨丝丝。
　　我恨他。我恨他们。我恨世间的一切。我恨这无穷无尽的牢笼。我恨我自己。
　　什么时候才能忘了过去，忘了他。
　　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什么时候才能自由。
　　我怒睁着眼睛，血气在胸腔中翻涌，即将喷薄而出。如是手中的木梳停止了。
　　我一惊。她能感受到我的愤怒？
　　她好看杏眼睁得很大，有些惊又有些怕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多少年没有人这么问过了。
　　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那个熊熊烈火的夜晚。那面紧握在手中的灼热的铜镜。
　　我叫秋娘。张秋娘。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发出一丝声音。镜中的世界没有声音。
　　好想哭。但是眼泪也流不出来。此时我只是如是在镜中的倒影。不可以哭，不可以笑，不可以说话。我只是别人的倒影。
　　如是怔了一会儿，笑道“我又发什么痴。”继续梳头。
　　我离开如是的镜子，我要回去找红莲。
　　即使是做他的倒影，也要一直守着他，看着他，永远不再离开。
　　一弹指的功夫红莲便出现在我眼前。真巧，他正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穿着贵妃醉酒的戏服，手中却没有油彩也没有朱砂，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华贵的长袍流泻一地。珠光宝气，明明暗暗地闪烁。
　　他老了。奇怪，我只是觉得他老了，却无法说出他的五官哪里有变化。皱纹没有增加一丝一毫，皮肤也依旧白皙光滑。再一想，是了。此时他的眼神，已活脱脱是个老人了。
　　此刻他已不是醉眼迷离的贵妃侧卧花间，斜睨着飞舞的蝴蝶。不是刚刚偷取了仙药的嫦娥，掩饰不住即将飞升成仙的喜悦。不是古灵精怪的小红娘，蹑手蹑脚地踱过花园去替小姐找久违的情郎。他只是一个青春不再的老人。
　　伸出双臂，我将他拥入怀中。他那么瘦，骨头塥得我胸口疼。我把脸埋在他的长发中。
　　“秋娘？”红莲突然开口。
　　“嗯？”
　　“我能感觉到，你的痛苦。”红莲说。他看着我。“好可怜。”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感觉到我的存在甚至知道我的名字，也不想知道。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像要把他按进自己的胸腔，和我融为一体。
　　“带我走吧。”
　　“去哪？”
　　“没有光，没有镜子的地方。”
　　那便是永恒的黑暗。
　　“好，好。”眼泪从我的眼角流了下来，像是久旱之后的甘霖。胸膛中郁积了千年的火，一瞬间迸发。
　　我们面前的镜子无声地裂开了一条缝。我抬头，镜中俨然有两个身影。
　　枯黑萎缩的我，满脸刀痕。我怀中的红莲紧闭著双眼，像是垂死一般。
　　这是世间最美与最丑的人。
　　让我和他一起解脱吧。
　　从此世间再无红莲，从此世间再无镜妖。
　　“嘭”地一声，我们面前的镜子爆裂成了无数碎片。射向四面八方。
　　无数的碎片中倒影出了无数张红莲绝美的脸。我闭上眼睛。

　　＊柳如是是明末清初的。。。出现在此处属于穿越。。。但是我实在是书看得不够多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清朝有名的美人来。。。故让此妹子在此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