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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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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镜中的妖怪。当我还是人的时候,本是苏州城北黄员外家张佃户的女儿秋娘,自幼便没了母亲,与爹相依为命。爹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我们父女俩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贫倒也和乐。直到我十六岁那年,赵知府那恶霸儿子赵宇派人来我家求亲。
聘礼只得五斗米,两匹布。而爹平素农闲时和附近相亲闲聊时也曾风闻这赵宇光妾室就立了七八房,且每天每夜在青楼酒肆胡天胡地,到处挑衅生事。爹怕我受委屈,这门亲事自然是不应的。赵宇的跟班儿碰了一鼻子灰,咬牙切齿地走了。当晚,我家便被一群蒙面的壮汉破门而入要抢人,爹把我藏进角落里的稻草垛,自己却活生生被他们打断了一条腿。我躲在暗处吓得抖如筛糠,浑身酥软,却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爹老老实实种了一辈子庄稼,从未遭遇过如此飞来横祸,自是吓得七魂没了六魄,不出一年便撒手人寰。弥留时刻,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时爹指了指床下,我心领神会,伸手一摸,是一手掌大小的麻布袋。打开一看,一面小巧玲珑的铜镜躺在其中。爹用枯瘦的大手,将这面铜镜推在我的手心中,然后便咽了气。我含泪葬了爹,头七未过,赵宇迎亲的轿子却已停在了我家门口。
当赵家的家仆揣开我家的门时,却看到未过门的新娘子手持尖刀,笑着看着他们。
“臭婆娘,想拼命?”为首的家仆大喝一声,就要扑上来。
却见我手起刀落,在自己脸上划下一道道红痕。
满目疮痍。
破了相的姑娘自是无人肯要。赵家人悻悻而去。
我一个人瘫倒在一片狼藉的茅屋中,血顺着脖子流下。渗入身下的土地。
独自一人又生活了三年。每日以麻布掩面,足不出户。人人都传言张佃户的女儿已经又疯又傻。本来相熟的邻人偶尔谈及此事都不禁扼腕,本来好端端的姑娘,硬是被逼成了疯婆子。三年后,张家茅屋在一场大火后化为乌有。张秋娘的尸体成为了一具焦炭,手中却依然紧紧地握着一面铜镜。张家父女一向清贫,铜镜却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才有的罕物。但此时已没有人理会为何此物会出现在这里。好心的邻人们只把铜镜与秋娘的尸体一起用草席卷了,草草葬在埋了张佃户的小土丘旁,叹息一番,各自离去。
此事无人再提。
十二年后,当年的恶霸赵宇的大女儿已届二八芳龄。赵知府年逾花甲,见孙女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自是喜不自胜,在赵府摆下四十九桌酒宴庆祝孙女诞辰,宴请江浙一带所有的的达官显贵。赵小姐诞辰这日,正是高朋满座,筹篁交错之际,赵小姐的贴身丫鬟却急急跑来附在在赵宇耳边,只说了一句话赵宇的脸霎时变得惨白。他慌忙赶往小姐闺房,却只看到女儿冰冷的尸体伏在梳妆台前,手握着一面铜镜。
此后,赵家的子孙不到十六岁便会夭折,似乎成了一个诅咒。赵家的二小姐在绸庄试衣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从此再也没有起来。赵家已经吓怕了,便把赵府上所有的铜镜一律拿去砸了,而大公子却还是在一次出去游湖的时候,一头栽进水里,连尸体都没有找到。然后,二公子看着砚台里的墨水愣了一会儿以后拿起砚台就把自己砸得脑浆崩裂。三小姐在一个下雨天看两眼院子地上湿漉漉的青石板突然就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去,郎中赶到的时候身子已经冷了。
赵知府早已在二小姐早夭之后就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驾鹤西去,赵府上下只留下了一个赵宇和他的三个娇妻和十二房妾。妻妾虽多却要落得个断了香火的下场,人人都说这是他年轻的时候太胡作非为的报应。
我在铜镜中,雨天的水洼中,湖水的波光中静静地听着人们对赵家的不幸的议论,微笑浮上我的嘴角。
如果此时我的手中有一面铜镜,我一定能看到世界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笑容,出现在一张布满刀痕满目疮痍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