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杳杳之

1、初迷离

　　是梦境么？藤蔓刺入肌骨的桎梏。
　　是现实么？三生无法企及的幻觉。

　　残留着天空余温的胭脂红雪花在门外的世界细细簌簌地纷扬，寒风凛冽时簇拥作匆匆过客翻飞的衣袂，夹带些许苍冷萧森的格调在阮溪子目及远方的视线里弥散，瞬间覆盖了心脏般漆黑的大地。
　　怀里的狸猫将冰蓝的爪搭在男子孱弱的肩膀上，有种蠢蠢欲动的奢望。一声凄惨的叫声过后它发现自己的尾巴被死死地夹在阮溪子修长的指间，已逃脱大半的身子乖乖地退了回去。
　　男子的唇角勾勒出没有温度的笑意，苍寒着体温的手指抚过颤栗的狸猫，一丝游移的眼神向着远处天地相吻的界线迷离：“逃什么，雪停的时候，你的主人就回来了。”
　　雪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幽灵似的在广阔的天地间寂寞地游荡，胭脂红晕染了门外无垠的原野。原野上除了一片茫茫绯红再无其他，若干年前树林便早早地凋逝，最后一抹绿草也因无法适应这里与生命无关的凄冷终于在三月前的星月夜里尾随林木而去。幸好还有覆盖黑色大地的雪，囚了欲滴的红灌溉这座孤独的城。
　　这里的雨是瑶池里肆意漾出的一掬湖色，清澄的晶莹被轻易地丢弃；这里的雪是天仙随手倾洒的胭脂，妃色的红晕染城的每个角落时令人想起伤口处未风干的血。
　　这城，终年见不得阳光，仿佛是洇在上等宣纸中乌青的水墨画。城里漂亮的姑娘将两颊搽成堇色，半偏的发髻缀了不同年代的软玉簪子，袭一身玄色罗纱，整日三五成群地在街上轻声嬉笑。街上不乏做买卖的商家，但始终没有鼎沸的热闹商市，买者挑好自己钟情的物件，默默地付过钱后悄然离去。
　　人间世代相传的神话里，这里叫作酆都城。
　　“这家伙！”尽管雪还在飘摇，然而皎洁的玄月已经爬上天幕，狸猫看见慕遥清晰的身形后急不可耐地扑了过去。慕遥习以为常地盯着木屋里笑容似雪的阮溪子，探手摩挲着如获大赦的狸猫，“你又欺负它了？”
　　“小小的惩罚。它和你一样，总是那么不听话。”阮溪子走上前去，黛绿的绸纱衣袖里伸出半截羊脂玉色的手臂为慕遥掸掉衣上残存的雪痕，尘封世事的笑不知在何时增添了零星温文尔雅的暖意。
　　“真不想和你说话，吃亏的总是我。”疲惫的慕遥朝床的方向猛力压过去，使劲儿蹬了脚上的靴子，懒得脱下的月色绢织袍衫在床上漾开花绉。受慕遥宠溺的狸猫窝在少年的臂弯里撒娇，挑衅地瞄着桌前挑灯的阮溪子。
　　指尖触碰到的倾城面容是冰雪的气息，苍白的肌肤隐约着濒临枯萎的藏青色。阮溪子紧皱的心萌生了莫名的怒火，含星的眸子压抑着最后的叱责：“你今天没吃血？！”
　　“流年不利，遇人不淑。”床上睡眼惺忪的少年懒懒地回答，“唔……今天遇上了点小麻烦。”
　　“怎么，这世上还有你逮不到的猎物？”男子冰封的笑流转些诡谲的妖异，挑灯的手停了下来。竟然会有人不被面前这绝色蛊惑，阮溪子听了不禁失笑。
　　阮溪子还不知道今天慕遥遇见的那个叫桃雪的女孩是个怎样的人。
　　“我说了，别跟着我，除非你想死。”几乎要崩溃的慕遥见无法甩开女孩，无奈之下唯有现出利齿恐吓一直跟在身后的女孩。原本是打算咬断她的脖子饱餐一顿，谁知道所有的法术对她都失效了。慕遥不想多作纠缠，反正活人满世界都是，他可不能把那么多时间耗费在这个丫头身上。
　　“死？！倘若你可以杀我那么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女孩娇娆地笑笑，半露的香肩靠在慕遥的胸膛上，纤长的手指顺便捏起慕遥瘦削的下颌，“况且，你忍心杀我么？”仰起粉润的花容，剪水的双瞳盯着慕遥同样迷惑世人的面孔。
　　慕遥猛地甩开女孩，刚转身却又看见了那妩媚的身影站在面前。
　　“没用的，嘻嘻……”香气浓郁时，女孩的香肩又靠了过来。
　　结果就是慕遥哭丧着脸被那女孩絮絮叨叨地欺负了一整天。
　　“我叫桃雪，桃花的桃，冰雪的雪。”星星眨眼的夜幕下，女孩终于玩尽了兴致肯放慕遥回家了，“我以后还会来找你的，嘻嘻……”
　　桃雪在慕遥惊愕的神情里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今天出城的时候我就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果然……”半睡半醒的少年嘟哝着翻了个身，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喃喃自语的阮溪子为慕遥解下床头的帷帐，吹了烛灯坐到窗边看斜月沉沦的壮美。
　　狸猫跳下床，它讨厌帷帐里的昏暗沉闷，找个平坦的地方自己抱成团香香甜甜地睡了。
　　都说月亮里有棵桂花树，可惜烘云托月的夜色里根本看不真切。雪与月同在的酆都城有点浑浑噩噩的凝重，阴冷的风吹散不去，幻化了摇摇欲坠的梦境。
　　一泊湖，一段桥，一座塔。
　　一帘烟雨，一柄纸伞。
　　恰似天地初开时上古的混沌，雨丝迷情不知游憩湘女洒泪的何处，湖水皱开幽幽的涟漪向碧波相亲相依的石岸缓缓靠拢。桥上打着赤脚的顽童在娘亲的训斥声中跑来跑去，行色匆匆惊慌失措的只有忙着还巢的鹧鸪。雾霭缥缈的远山一如美人的灵蛇髻上千金难买的古玉簪，传说山的尽头是素娥曾流连的地方。
　　回味着古时离人泪的轩阁水榭，红莲在风雨中摇曳的莲蓬，游鱼若有若无忽而离去的掠影，靛青的草朦胧成长歌当哭的水袖。船桨推开清澄的湖水，从视线的远方摇近了。
　　如今拂面冷风的凛冽让过往的情愫戛然而止。
　　阮溪子自嘲地笑，起身关窗：“还想那些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此文虐心清水，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