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了玻璃球》雅畈

27、她不懂爱

　　又下雪了，雪下得不大，这该是这个时节的最后一场雪了。
　　再过些日子，就是出新绿的时候了。

　　李婺站在树底下，思绪恍惚。
　　雪飘在她身上，覆起白白的一层。
　　卢霜走到她身后，为她轻轻地抹去细雪。
　　李婺诧异地转过头，见是卢霜，只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卢霜也是淡漠地：“太久不见你，想你了……”
　　李婺想不到是这样的答案，无奈一笑，又往别处走去，她也不管卢霜有无跟在后头，只当自言自语。
　　“这里是我第一次见小斌的地方，那一年小学毕业，我跟徐徐来告别……那时他刚没转来多就，操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就兴冲冲地发表他的意见……小斌那时，真是很傻的……”
　　她从容淡然地叙述，仿如讲着别人的故事，可是卢霜懂，她心里是极隐忍的。李婺是不想别人为她担心，所以不愿表露情绪，所以藏匿，所以隐忍。
　　且对象是她，李婺又放肆了一些，因卢霜跟谭斌不相识，她没有负担，她亦无压力。
　　李婺走至宣传栏前，站定，凝视着栏里照片上正对她微笑的他。他是惯例的笑，恬淡、内敛。
　　看得久了，她竟恍惚地也对着他笑了起来。
　　卢霜见她这样，不觉也心疼她。
　　“其实，我从未真正恨过你……只是不甘心……杨译……我从未忘记他……我以前一直是认定他是我的……”卢霜挣扎着讲出肺腑之言。李婺却并未用心聆听，或许此刻，那些恩怨，那些前程往事，在她眼里早已算不得什么。
　　栏里是近十年来各方各面的小名人，那么些照片中，卢霜一眼相出了他，无论什么情况，他总是出众的。
　　“这就是谭斌么？”
　　李婺回过神，对卢霜点了点头。
　　“家里所有和小斌有关的东西，都被我妈妈锁起来了……近来不知怎的，忽然只记得小斌的背影，怎样都想不起他的脸来……”
　　她又对着照片出神，呆呆地呢喃：“寂寞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寂寞的时候突然想念起某人，而此人，偏偏是你……永远无法联系上的那一个……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太久不见你，想你了……

　　卢霜蓦地冒出一句。
　　“吴默翰呢？不曾想过他？”
　　李婺有些艰难地摇摇头，笑容很是单薄。
　　“我们都知道，其实最爱默翰的人是晓凡……我希望晓凡可以幸福，她是我们之中最该得到幸福的人……”
　　“爱情真是很费力气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再去爱人了……晓凡的话，我终于明白了，正如她所讲，我其实根本不懂爱……只是因为寂寞才那么依赖默翰，就像心灵空虚的人会去信奉基督教一般，只是为了有个寄托……”
　　卢霜虽然并不知她与他其中的曲折，但也看得出吴默翰对她用情至深。难不成李婺想成全唐晓凡？
　　“这种理由，你叫他怎么接受？他不会放弃的。”
　　李婺再看一眼卢霜，笑而不语。
　　她淡淡地瞅着橱窗里的他，她深信，无论她做什么，他总是支持她的。

　　这一天的时间仿佛运转的特别慢。
　　吴默翰从接到李婺的电话，就开始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一秒钟真正长得似分割成了24秒。
　　他是太久没见她，紧张激动了。
　　李婺从谭斌出事后，就一直躲着他，他去找她，她从来都避而不见。他一度以为，他跟她不会再有转机。
　　可是今天她打电话来说要见他。一想到李婺，他整颗心都雀跃了。

　　好容易挨到约定的时间，吴默翰推开了KTV包间的门。
　　看到吴默翰，李婺的面色不太好看，很是勉强地朝他笑了笑。
　　包间里正放着张靓影的《如果爱下去》。

　　街头那一对和我们好像
　　这城市华灯初上
　　多两个人悲剧散场
　　放开拥抱就各奔一方
　　看着他们我就湿了眼眶
　　不回头两个方向
　　流着泪的破碎脸庞
　　仿佛我们昨天又重放

　　很久以前如果我们
　　爱下去会怎样
　　最后一次相信地久天长
　　曾在你温暖手掌
　　不需要想象
　　以后我漫长的孤单流浪
　　很久以前如果我们
　　爱下去会怎样
　　毫无疑问爱情当作信仰
　　可是生活已经是
　　另一番模样
　　我希望永远学不会坚强

　　街头那一对和我们好像
　　放开拥抱就各奔一方

　　那歌词很打动人，直叫她痛在心底。
　　“如果和杨译爱下去了，结果会怎样呢？”她故意讲给他听。
　　吴默翰听得一惊，心上的喜悦一瞬间全没了。
　　李婺正对着他，脸色愈发难看。
　　“我希望你理解我……”她极艰涩地讲出这句话。
　　“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吴默翰的面色也刹那间变得惨白，“如果是因为谭斌，我可以等……”
　　李婺紧闭着嘴，不知在想什么。她无奈却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难道是因为唐晓凡？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蓦地认真起来，云眉微蹙。
　　“不是，统统不是，如果硬要扯上一个人，那也只能是杨译，我一直都是爱他的，但这也不是主要原因……”
　　默翰如遭雷击一般呆呆地看住李婺。
　　“主要原因是什么？”
　　李婺起身转了一个方向，那么些违心的话，在他那种眼神的注视下，她真害怕自己讲不出来。
　　“主要原因是我误会杨译喜欢你，为了报复他才决定抢走你，现在一切都明了了，没道理我不爱你还要跟你在一起的对不对？”
　　吴默翰的心绞得一阵疼，他猛地扳过李婺，用那种乞求的眼神看她。
　　“我不相信，决不相信！”
　　李婺冷哼了一声，用不屑一顾的表情斜视他，声音冷漠异常。
　　“我不是开玩笑。你要知道，你我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吴默翰“嚯”地抓过她，揪住她的衣领，从来不曾有的愤怒，他感到天旋地转了，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婺却还是不妥协。
　　“怎么？想打我？你除了打架还会什么？你配得起我吗，你能给我什么？你认为你能比得过杨译？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要报复杨译，这辈子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我将来是要上名牌大学的人，是要继任上市公司董事长一职的人，你呢？不过是一个没有正当职业的游民，要我爱你？可能吗？”
　　吴默翰又气又急，狠狠勒住她的衣领，她的脸憋得通红。她是他认识的李婺吗？她怎可能朝夕间就完全变了？自己是那么爱她，全身心的，那么几千个日夜的守侯，换来的，就是这种下场——是把他看得跟垃圾一样！
　　“不要再爱我了。爱我，你还不够资格。放着身边那么好的唐晓凡不要，再继续纠缠我的话，你就是彻底无药可救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本来我不想把话说得这样绝的，可是这段时间我的逃避没有让你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所以我只有——”
　　“啪”的一声，默翰扇了她一耳光。
　　他气得破口大骂。
　　“你了不起，你厉害……我如果再爱你，我他妈不得好死！”
　　吴默翰再忍受不下去，甩门离去。

　　门震得转了好几个来回，他一走，她就彻底软弱了。
　　阿翰……
　　对不起——
　　对不起，我也不想伤害你，可是没有别的办法。
　　阿翰……
　　阿翰……
　　真的对不起。
　　她依在墙上的身子无力地滑下去，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滚落而出。
　　她哭到不行，嘴里只不断嚷“对不起”。

　　隔着一扇门，他就立在那里。
　　走出包间不远，他就折回来了，不知怎的，他就是不信，也不甘心。
　　一刻钟过去，她依旧嚎啕不止，她哭得连带他的心也碎了。
　　他推门进去紧紧拥住了她。
　　她被他吓了一跳，泪眼朦胧总忘记了哭，只发傻地凝视他。
　　他的语调很伤感，像下了大的决心。
　　“不管你是什么理由，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可以后悔，更不能因此难过……”
　　没有手帕，他用衣袖为她抹泪，动作既缓又轻，很是温柔。
　　擦干了她的，他自己的眼眶中反倒溢满了泪水。
　　他竭力锁住眼泪，强自镇定：“陪我再出去走走吧，就当是分手的礼物——”
　　她木然地看他，脑里只模糊一片。

　　人工湖附近，四野阒然。
　　她跟他已经来回走了好几遍。
　　他也明白，拖不了天长地久的。
　　终于拥过了她，安静地再回味一次她身上淡淡的气息。
　　他用不曾有的严肃对她讲：
　　“你一定要快乐，比谁都快乐才行——”
　　她听得手足无措，只紧捉住他的外套，压抑着一分哭意。
　　世界静得只听见他俩的呼吸声。而他们则在彼此的呼吸里窒息。
　　她身上斜口开襟的荷叶连身洋装，感应风划过他们的痕迹，在他放开她后，终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