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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六章(删改版) ...

  •   前面的御舟行得慢,坐在后面十几艘船舱里的人若是不通过参照系怕是很难相信运动的绝对存在。五月节一过表舅妈便说,施霉天就在眼前了。这些天,水气蒸得越发的厉害了,偏又逢上几个大晴天,晒得人没了心情。若是稍一走动,身上便会出一层薄汗,虽说不多,却黏黏的使轻薄的春衫紧贴肤上;若是只窝着不动,空气中浸透的湿气便更生人的烦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到哪儿了?”听着“噗噗”的摇扇声,我慵懒地歪着身子。
      “回主子,已入苏州境了。”知道我怕晒太阳,紫陌便使唤手下的小丫头们依次放下舱内的香色碎花帘子,顿时舱内阴凉了许多。
      过了小半会儿她又补充道:“听侍卫们说,皇上打算在您表姨夫家再小住两天,好像曹大人也会赶来见驾。”
      “还要再住两天?”我绝望地盯着紫陌,“人家都说‘归心似箭。’偏他们几位爷难伺候,不行,我这就去跟额娘告假提前从旱路快马回京,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愿多呆!”
      “呦——我说呢,这日头怎么那么毒,原来是十四福晋跟这儿喷火呢!”舱帘的一角被一只纤细嫩长的手轻盈地撩开,顿时透出一道刺眼的光线,她拇指上一颗和田青玉扳指也隐隐闪着翠光,我认识这块扳指,它的主人正是密嫔。
      说是我额娘王淑的堂妹,可她的年龄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她有着江南女子惯有的聪慧灵巧,进宫也没几年便能说出满嘴利索的京腔,这大概就是康熙喜欢她的原因所在,她是很用心地迎合夫君的喜好,现在想来,扬州姨妈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她和我那额娘不同,她嫁到京城快二十年了,却还是固执地说标准吴语。要不是阿玛早年跟着裕亲王平南方战事,听得懂南方话,怕他俩早就生了隔阂了。
      “我就不如你有福气,嫁了皇子便可时常与爹娘团聚,一嘎(家)棱(人)围着一桌饭菜有梭(说)有笑的,该有多好啊!”她挥退了下人,开口便用吴语与我交谈。
      我吃了一惊,张口呜呜拉拉地说了几句却找不到感觉,只好继续说官话,“娘娘就爱开玩笑,以您现在得的恩宠不知该有多少人巴望着眼红呢!”
      她叹了气又换回官话道:“我只当我们是一家人,这才说了这些个掏心窝子的话,现在看来,你们那一房的人还是看不起我爹的庶出身份!是啊,我是进宫做了小,可好歹也让我爹娘过上了安生日子,那紫禁城的宫墙再高,日子再冷清空虚,也是我的命,我逃不掉,也就认了。倒是你,如今有机会出来走动却巴望着回那个牢笼,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兰儿,你记住了,你的出身太好了却不见得就是福气。”
      我不知道这些天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她的话中透着股蹊跷,“娘娘,难道家里出事了吗?”我问。
      听起来淡淡的,可她的眼神却在说谎,“我是个深宫之人,能知道些什么?刚才那番话我是憋了许久才说的,你若不喜欢全当我是扯淡,可是你确是要为自己多多考虑。”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耳目闭塞的妇人,可说出来的话却不似空穴来风。
      “皇上很是疼爱十四爷,还想多让他开枝散叶,看样子,快则年底就会再给他指个侧福晋……真正的福气是自己争取来的,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的心!万贯家业会败光,但情意却难绝啊!”
      我直感觉刚刚吃下去的不是蜜饯小枣儿而是个硬邦邦的冰块,有棱有角地卡在喉咙里,甚至会带走我的体温……
      “兰儿?噎着了?来,喝杯水,缓缓劲儿……”密嫔将刚上的贡菊茶放到我手上,关切地说着。
      我干咳了几声,放下茶盅,缓声问道:“你说的侧福晋是否已有了人选?”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即便已有了,也是只应万岁爷和德妃知道。按常理,她的出身应该比你低几截。”
      “可,德妃是很喜欢我的,她怎么会……她怎么可以?”
      密嫔不屑道:“她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你可曾想过她是真喜欢你这人,还是喜欢你的出身和你家族在江南的影响力?明着说吧,这紫禁城里的女人都是势利眼儿,看人下菜碟!”
      我一怔,她斜睨了我一眼,“别这样看着我,其实我也是这样的女人。”她又顿了顿道,“侧福晋是供他们爷们儿解闷以广子嗣的,嫡福晋向来都是撑门面儿的光鲜摆设,等着被利用罢了。她疼你的目的是想让外戚们心甘情愿地替他儿子做事,现在十四阿哥年纪还小,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你瞧着吧,很快就派上用场了……如今,八爷已经开始拉拢……”
      “求您,别说了……我乏了”,我粗叹了口气,闭上眼,抬手揉太阳穴,也许已是心乱如麻的缘故,手上的动作是时缓时急不得要领,这样胡乱的按摩只会加重心烦。
      突然间,我感到好累,为什么位高权重的人要这样活着?究竟是谁在利用谁,谁又是真心谁又是假意?眼前的密嫔说是我在宫里唯一的亲人,可她这样把一切丑陋都挑明了给我看究竟是好意还是另有打算?一个深宫中的女人,能对现实拿捏得这么到位,想来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当晚就再次入住苏州织造李煦的府里,只是这次和上次有些不同,因为这次我终于见到了我那个“日理万机”的表姨夫。
      不知是出于什么巧合,每次看到十三的时候,他总是和李煦在一起。第一次来苏州时,十四一问起十三的行踪,小太监们不是说“和皇上在一处巡游”就是说“同李大人游园子。”当时我就很纳闷,康熙一再强调皇子一概不许同外臣结交,怎么偏偏十三就可以例外呢?难不成,康熙也是个偏心眼儿?
      第二日的午饭时间,表姨妈就邀我与他们一家会餐,原本是该请密嫔来的,可等了许久才见她打发人来传话,身子不爽。不来就不来吧,反正来几个亲戚对我来说都一样。
      本着男女有别的原则,与我同辈的李鼎和李鼐俩表兄长只是和我在正厅里客套地见礼,礼毕便各自散去忙着伺候皇帝用膳和处理来往宾客事宜。于是就留下两位表嫂子给我做伴。
      到了用餐的时候了,一个大丫鬟传话说:“老太太进香回来了,正急着等十四福晋和诸位太太奶奶前去用餐呢!”,于是表姨妈招呼了她的俩儿媳先过那边去,在向下人吩咐完琐事后又赶忙亲自携我从会客正厅的后门出来,由后廊往南,出了角门,在看到一个甬道时又拉我上了一软轿,坐在里面只感到七拐八弯了半盏茶功夫才下轿进了老太太王氏的院落。
      穿过一个东西穿堂,又进了后房门,终于见到主子模样的一大群人了(瀑布汗‖‖‖这么大的宅子!幸好没转晕了)。下人见是表舅妈和我来了,方安设桌椅。表嫂一号(李鼎的妻子)手捧西洋进口的玻璃杯,表嫂二号(李鼐的妻子)安置象牙筷箸,表姨妈进了里间扶出老太太坐到上座。表姨妈把我牵到老太太的右手第一的位置安坐,我向来对这些规矩糊涂,也就由着她指挥了。待她们婆媳三人各自坐定后,我却发现老太太的左手旁和我的右手边还空了四张座位。原先来的时候席上还坐着两位表嫂各自生养的儿女,因年纪小,各个屁股还没坐热便有犯困的被奶妈抱走了。我和她们祖孙婆媳只有之前的一面之缘,况且她们尊守儒家的“食不言”的规矩,席上并无话可说,只是各自闷头享受着饕餮大宴。
      酒过三巡,外面的丫头突然打帘来报:“江宁曹家大老爷、太太和大奶奶来了!”
      这么一来可不就热闹了?
      还未待我上前施礼,穿着汉常服的曹寅已是走上前来,象征性地拂了下袖口,利索地弯身打千儿朗声道:“微臣请十四福晋安!”穿着汉装却请满人的安,看起来挺有趣的,但我很快反应过来——他这么郑重地请安就意味着与他同来的家眷、小厮、丫头一并要行礼,这么一来便是要呼呼啦啦的跪地一片了,我,我哪受得起啊?
      “表舅快快起身!我一个小辈哪能受得起啊!您这不是折煞兰茜了吗?”实在不忍心让一个年过半百的长辈拜我这么一个“冒牌货”。
      之后老太太和曹寅为了上座的事又你推我让的折腾了好一会儿,最后她还是扭不过曹寅。只好坐回上座,但她没忘了吩咐丫头请他儿子李煦抽空来一下。如此,落坐的亲戚中便出现了我的三个表嫂。因为按辈分曹寅是我的表舅,那么他的长房儿子曹颙的大奶奶便是我的表嫂了。
      李煦来了之后,称谓便混乱了。
      他坚持让我改口称他“表舅”而不是“表姨夫”,他说“表舅”更亲,亲戚之间自然是叫得越亲越好,我琢磨了一下,点头同意。他说的也有道理,因为他的母亲王苓也是我外公王葎的小妹妹,这么一来,表姨妈又可称为表舅妈了,那李煦和曹寅对我还有什么区别啊?
      所以接下来我便没了胃口,始终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生怕那个当杭州织造的亲戚再来凑这份热闹……
      感情深一口闷,李煦和曹寅真是老哥们儿好啊,两个半百的人了,喝起酒来一点都不逊于十三、十四这些生力军。
      这些汉人吃饭时话很少,却喜欢闷头喝酒,自己喝还不够偏要一盅一盅地灌别人的酒,男人是这样,女人更是了得!李家的二奶奶就是属于后者,我只说了句“会一点儿。”她便起了兴致,连进了我好些杯,上次在京口只喝了度数不算高的黄酒就回去闹腾了一夜,而这次席上用的几瓶酒却是宫里都不曾见的——他们为了这次家宴特地从广州托运来的法兰西勃艮第大区产的葡萄酒!
      满满五杯郁金香口杯的红酒下去后,我是说什么也不能喝了,两位表舅曹寅和李煦因着公事在身便拿捏到一定程度后不再饮了,看得出来脑子还是清明的,后来他们又叫了丫鬟漱口、盥手,用的器具都是镀金的。向老太太告辞后便提前下席一道去了李煦的书房。
      李家的表舅妈看我脸庞红彤彤的便带上几个小丫鬟亲自扶我去临近的院子歇午觉,结果又玩了把迷宫游戏。只记得向东行了五十步,过了两个耳门,又穿过一个东西走向的穿堂,眼瞅着就要进个小院落了,偏偏这舅妈临时变了主意,直摇头,自言自语道:“这院子规制不够,配不上你的身份。”又在附近转了会儿才到了眼前的院子。
      和其他的院落比起来,从风格上说并没有什么差异,建筑用材也不见得就高级到哪去,唯一特别的是,这间屋子是在偌大的李府里除去老太太所住的院子外唯一坐北朝南的。在清朝也混了一年多了,见过的坐北朝南的房间倒是不胜枚举,偏偏这样设置的整个院落结构却是不多见的。在宫里,只有中轴线上的大殿和皇太后住的宫殿可以有这样特殊待遇,难道这院子的主人很不一般?还是李煦造房子时犯糊涂,可即便是这样他就不怕遭人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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