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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Scene 3 ...


  •   红发的男人不无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说,伏婴,你真的懂得治人?”
      正专心低头观察病人的魔族连头都懒得抬,“本来是会的……不过,你要再这样不停地走来走去烦我,大概我就真的不会了。”
      朱武脚步闻声顿住,才三秒又忍不住动了起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话说,苍一身鲜血倒在自家门口的样子真的很吓人。周边普通人根本无法接近此地,他的同伴不是死了就是失踪要不就远在千里之外,要不是正好他和伏婴都在这里盘桓……外面是零下三十多度还吹着大风的天气好不……死不了也是会病的……
      检视完病人的伏婴叹了口气,自从他到了这里,叹气的次数多半超过他过往几百年的总和,“不是外伤。他心思太重了。”
      “你的意思是……”
      “心病。他杀了金鎏影,自己的情绪波动很大。平时恐怕自制力太好,一直都压得住,不过……现在爆发了。”
      朱武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他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你确定?他烧得和火炉一样,只是心病?”
      “确实,依你这种性格,不明白才是正常的。”
      “……”
      “朱武,魔神这次恐怕真的动怒了。你打算这样继续一路逃下去?”
      红发男人神色一沉,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他不屑地冷笑一声,“他害死了我的配偶和所有的孩子,还指望着我会为他卖命?少和我说什么为他死是种荣幸一类的废话。你觉得是种荣幸,我可不觉得!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再也不可改变,再也无法挽回。他要杀我,随便,死了也是我无能;再为他效命,不可能!”
      伏婴扶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该说,你最像吾皇的,便是这样的性格么?”

      朱武扬眉,刚要说点什么,神色骤然一变。
      空间中忽然传来的异常压迫感,令他与伏婴神色同时剧变。原本根本感觉不到的空气变得如同生铁般沉重,他不得不以发动魔力抗衡才能避免受伤。
      “吾儿,汝真是愚蠢啊……”
      一束黑色的光,穿透屋顶,以完全不可能的形式落进了昏暗的房间中。完美得犹如神话的魔神从光芒中步出,高大的身影带着令人恐惧的压迫感。
      “弃天帝,你怎么能……”
      “哈,约定之日马上就要到了。封印已经无法约束吾的力量。”
      “恭迎魔皇。”
      “做得不错,伏婴师。你尽力了。”魔神琉璃般剔透的异色双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人类,细细的茶色发丝明显有些凌乱了,额上似乎有一层薄汗,苍白面颊上霞光般的红晕看上去竟有几分惊心。纵然是在昏迷中,眉宇间也纠结着淡漠的孤高痛楚。数十寒暑不见,这个奇特的人类仿佛没有任何变化。“苍……他现在如何?”
      “无大碍。应该是之前太过劳累奔波,情绪过度郁结才会如此。”
      “果然是太过压抑么?”魔神上前一步,整个空间突然剧烈地动荡起来。“嗯,是结界?这等小术,也敢在吾面前卖弄!”
      伏婴微一皱眉,膝行一步,恭顺地说,“魔皇……恐怕此地难以承受魔皇之力。”

      事实是,虽然身为界之章的苍在这里步下了多重的结界,但不管什么结界也无法承担这般非人的力量,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不断发出哀鸣,颤抖着似乎下一刻便会崩毁。
      朱武已经干脆地变回了红毛狮子,“我看你还是算了吧。早点回天上去。反正空间崩了之后你还是要回去的,他烧成这个样子,何必让他在零下三十度的室外继续吹风?”
      “……”魔神无声地瞥了他一眼,又注目着床上的病人,神情罕见地出现了一点波动。如果允许伏婴师套用人类的表情来形容的话,他会说,那是犹豫……
      下一刻,他与朱武很快明白了缘由。
      不得不承认,也许,他们都错判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朦胧之中,一瞬间的印象,他似乎置身于茫茫大海。
      黑暗,冰冷,沉重。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沉浮之际,却是极度的平静。
      冰冷的火焰仿佛在体内燃烧,冷到发抖,但又热得渴到难以忍耐。混乱中,沉重的身体仿佛在无休止地下坠,一切都在旋转。他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然后,有什么细软的东西覆盖上来,紧紧地贴住他,温暖的感觉。眼前骤然变得极明亮,一片绚烂的白光涌上来,托住他,吞没周围的一切。
      他想,他终于可以安静地休息一会了。

      看着床上已经睡了一天二夜仍没有丝毫苏醒迹象的病人,魔神的心情不是很好。
      原因显而易见:虽然依旧是无人可忽视的无懈可击的威严庄重华美的存在,但是,毕竟……他现在是一头黑色狮子。
      过于强大的力量,引发空间扭曲失衡,权衡之下,在封界完全解除之前,只有这个方法可以延长他在人世停留的时间。想起那人说过的“任何平凡生灵都可以随意在世间行走,你却无法踏足被你认为是污秽的土地。不可触及的尊贵,同时也是永恒的寂寞孤独……”他略有一丝不悦。
      或许,当时真该将他永远留在那里,充满光芒的六天之界。不过那样一来,留下的只会是死者。因六天之界是独属于神的领域,凡人不可踏足。
      而无论眼前的人类多么强大,他仍是人类。这个事实,即使是身为神的自己,也无法改变。

      窗外仍是无尽黑暗,时不时地,有一抹明亮的光芒掠过。
      那是奥罗拉往返各界之间的信使们。精灵、邪灵以及其他的族类同样都在为最后的约定日准备着。虽然,它们永远只会站在战斗结束之后胜利的一方。
      魔神冷哼一声,或许,他偶尔也该赞赏下人类自不量力的勇气么?
      毕竟,一直以来,锲而不舍地向自己威权挑战的,只有被他视为蝼蚁的污秽人类。

      琉璃般漂亮的双瞳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熟睡的男人。
      浅茶色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谈不上齐整,倒是平添了几分慵懒;同色的长长睫毛温和垂落,眉宇难得的舒展着。在自己的魔力安抚之下,他睡得很沉,但仍然可以清楚看到灵魂燃烧时散发出的幽深而明亮的青苍色泽,沉静淡漠中不失无垠生机,如同无云时侯的秋日旻空。
      一如既往的美而且矛盾着。和那时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一样。

      从一开始,他就不曾被这人看似温和的外表所欺骗。
      人类和妖魔都喜欢从外表来判断内在,神则不会。后者对永恒的东西更有兴趣,譬如,灵魂。
      无论拥有怎样的外表,能穿过包括镜像之河在内的重重考验到达六天之界边缘的人类必然拥有极其坚强的性格,以及钻石般纯粹的信念。
      他清楚,现在被凌乱发丝盖住的额头上,藏着一痕宛如燃烧的流水般的印记。在界之章力量发挥到最高点的时刻将自动浮现。
      所有的界之章身上,都有不同的印记,那是传承的证明。
      无限可能的东方界之章?
      那块狡猾的宝石……倒是很有品位。

      上古之战,创造神以自身的毁灭为代价,创造了将他与世界分割开来的五处封界(seals),并将残余力量凝成五枚特殊的宝石。被选中看守封界的人类即是看守者(watcher),而宝石选中的载体则被称为……界之章(Arm of Seals)。
      界之章的命运,是看守各处的封界防止黑暗力量失去控制,以及,在封界失效的约定日,设法将他重新封印。
      也即,终生与黑暗之主——他——为敌的悲惨夙命。

      巨大的黑色狮子低沉地呼噜了一声,微微侧了侧头,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大头搁在了床头,正好压在那散落的发上。近看,被手臂遮住一半的的清秀面容苍白得宛如新雪。
      可惜。如果他统治世界,所有的界之章的下场……有且只会有一种……
      即使,他能提前把这美丽的灵魂剥离出来,由于宝石的影响,再造的身体也必然和而今这个略有不同。但……巨大的猫科动物优雅地踩住雪白的枕头,低头轻轻嗅了嗅柔顺披拂着的长发,顺便用自己长长的鬃毛蹭了蹭。那人身上的气味很淡,却令他觉得说不出的适意。
      现在他很不满……非常地非常地不满……
      为什么他只能变成狮子才能停留在人世啊?!

      客厅里,白狐狸正在躺在书桌上看他从苍书房里翻出来的第三本书,而红毛狮子已经睡起来并且吃掉了他猎回来的第二头鹿正郁闷地趴在沙发上发呆试图睡着……
      在此之前,它们已经打过了六次,吵过五次,喝过了十杯以上的红茶,下过三盘国际象棋……也就是说,这两只现在……都相当之无聊。
      终于,在数到第二千零十二颗星星之后,狮子实在是躺不下去了。

      “我真不想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哈,说得如同你曾经知道一样。”
      “毁灭世界,然后完全从一张白纸开始,只有被他认同的生命才能生存?你不觉得,这个做法既无趣又无聊?”
      “我认为很壮观很激动人心。”
      “世界末日……壮观是一定的。”
      “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赞同魔皇有行动力的做法。何况,人类本来就是世界的破坏者。”
      “……人和人是不同的。”
      “朱武,从七十三年前开始在这个问题上我就放弃和你沟通了。人类没有未来。”
      “小婴……”
      “少那样叫我。”
      “我只是,”狮子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白白的胡子似乎有一瞬间的抖动,“不希望日后你像我一样罢了。”
      “抛弃责任忘记自己是谁?放心,世界末日我也不会的。”
      “……不是,是后悔,又明白……无法再回头。”

      朱武的语气很淡,但熟悉他的伏婴却从中听出了别的意思。狐狸啪地一声合上书页,“哦,是我听错了么?从不回头的浪子终于肯承认自己后悔了?”
      狮子应该是不会笑的,但是那一刻红毛狮子的表情……很复杂。“曾经我以为,有些话必须说出来才有意义,但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如果那个人不在了,什么话都没有意义。”
      白狐狸愣了愣,觉得这话似乎听上去有那么一点点耳熟,但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以前应该没有人与他讨论过才对?哦,等等。狐狸面无表情地拨拉过一本厚厚的牛皮本子,翻开,“朱武,你看过这个?”
      “……自从我来了之后,你见我看过任何有字的东西?”
      “有人在这本子上写过类似的话。”狐狸轻盈地跃下书桌,转瞬之间,一名削瘦的黑发男子站在桌前。他看住自己翻开的那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以前我认为那句话很重要,因为我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现在想一想,说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因为有些事会变的。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是赢的,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

      狮子沉默了一会,大眼睛闭上,又睁开,里面的一点光芒亮得犹如夜里的火炬,“有点像吧,但是还是有不同。”
      “朱武,说这话的是女人还是个怨妇……”
      “……伏婴,你果然不明白。经历过的,谁能说出来的都差别不大。”
      “算了。”
      男人叹口气,不小心扫到下面一段: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甚么叫忌妒,我不会介意他人怎样看我,我只不过不想别人比我更开心。
      心里什么角落里咯啦一响,似乎是一脚踏空,站稳了还犹剩一点惊悸。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烦。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极点的那个阵法,是你设计的吧。看守者再强,也是人类,到现在差不多是极限了。要是不想替人收尸,你就趁早。”
      “哈,你倒是消息灵通!”伏婴恶狠狠地把本子朝狮子头上砸过去,“他不一样是界之章吗?苍死不了,难道他还死得了?”

      狮子眨眨眼睛,心底有些犹豫,正要开口,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微弱的惊呼声。他骤然一惊,来不及变形,纵身一跃已经奔到了走廊上,想不到尾巴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死死拖住。“放手!”
      “你要干什么?”
      “你管我!再不放,我咬了。”
      “少管闲事。魔皇说过,不许我们靠近。”
      红毛狮子满脑袋上的鬃毛几乎都要竖起来了,“他——他现在是狮子!”
      “……你想多了吧?”
      “哈,我倒是这么希望呢。当年帮那红木救人的是我还是你啊,快放开!就算为了魔族的名誉!”
      “你认为……可能么?”

      扭打(?)成一团的一人一狮,跌跌撞撞之间还是撞开了卧室门。然后第一时间……双双冻结在门口。
      不大的卧室里,明显还没醒的人裹着毯子半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那只黑狮子的头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抱歉……刚刚撞到你了吧……真抱歉……你的毛……摸上去手感很好啊……”
      趴坐着几乎占了卧室一半面积的巨大黑狮子,正眯着那双大眼睛,一副不得不容忍的模样,却也没有对这样明显的无理行为有什么其它反应。

      额,其实,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小白狐狸心虚地倒拖着已经呆到不会动了的红狮子尾巴悄悄消失在走廊上。
      继续,苍,别让魔皇发现我们来过了……
      没有任何人来过……真的……

      “朱武,现在我也不明白魔皇在想什么了。界之章……是注定会随着旧世界一切毁灭的。”
      “……算了,你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就好。对了,那是本什么书来得?”
      “嗯?不知道。这本不是书,是笔记。大概是苍的同伴很久以前写的吧。”
      “唔,那我就不看了。”
      “朱武,得不到和得到之后失去,哪种更痛苦?”
      “那取决于你,不取决于我啊,小婴。反正,你记住,我们总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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