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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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
01.05 07:55 AM
晨曦初露，天色已明。上午八点的太平机场热闹喧哗。
朱武背着同一只旅行背包。和来时是同一件风衣，戴了条新的紫色围巾。
一切皆如他过往的印象——所有的飞机场都大同小异，无论有没有节日的装饰，无论灯光是否明亮，空间是否宽敞，新或旧，人多或者人少。
一切的变化都基于变化，与时间无关，与地点无关——总而言之，所有的机场都让他觉得亲切。
尤其是这里。
距离元旦，不过五天而已……太近了，近得有些不真实。朱武清楚记得自己那时欣喜激动又忐忑不安的心情，下了飞机，坐在车上的时候他一直控制不住地盯着阖目养神的苍看……那时他心中有许多的念头，关于即将到来的未来，他有很多想象，有很多计划……
然后，很快他发现……他什么都没有料中。
之后发生的一切，比他最大胆的想象，最美好的计划还要好。
而现在，他又站在这里了，面对着敞亮的机场大厅口。看着身边人潮来去匆匆。
之前那一幕幕像是发生在极其遥远的过去……五年前？十年前？甚至更久之前……？时间是这样有弹性的存在吗？他觉得……他明明已经和苍在一起很久了……久到他都不习惯苍不在他身边了……
朱武看了一眼表，拿出口罩戴上，脚步沉稳地往里走。
是了，再干净整洁的机场也有种很难描述的气味——和火车站和汽车站这些人流汹涌之处不同——他过去一直觉得……机场有种决绝的气味，即曲终人散，故事落幕的那种气味。
现在……他突然意识到，终结同样意味着开始——旧的结束，新的开始。
如果不让过去落幕，那新生又从何开始呢？
每时每刻，人只能走在一条道路上。
人生并不是一个循环，或者说，人生可以不是一个简单的重复的循环。
朱武想，他现在能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已经非常幸运了。
何况，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手腕：他不是一个人了。多么有趣，朱武想。他曾以为他是孤独的，却意外发现……他并不孤独。
机场还是机场，无论是哪一个，轻而易举地就令他切换到了旅行者模式。
检票，换登机牌，安检……一切例行程序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讯息震动不停，朱武时不时地得拿出手机来看一眼回几句话。若是往日，他或许会不耐烦，今天心里却是异常的安静。
终于，安检结束时朱武也正好回复完最后一条重要讯息后。他收起手机——一个小时之内，估计可以清净一会了。
他只背个看着就不太满的双肩包，安静地站在贵宾通道口旁边，看起来与其他人画风总有些不一致。何况一米九的身高在一众普通人中显得鹤立鸡群，n95医用口罩加沉默冷淡的气质有效地切断了所有搭讪的想法。
冰城机场的贵宾等候区并不大，对比外面的大厅，这里的乘客显得相当稀疏。周围很安静，除了电器隐约的背景音，只有偶尔传来的广播声和远处飞机起降的轰鸣声。这种安静像是温暖的水流，有实质，却不会有压迫感，莫名的放松，可以让他的思绪自由飘荡。
大厅音乐现在播放的是一首他没听过的轻音乐，曲子很长，像是有点年头的New Age。竖琴、风笛和古典吉他搭配在一起，柔美轻灵，间或有风声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很舒服。
他默不作声地摸了一下手腕上被衬衫盖住的朱砂手串，那种触感……是真实的……过去的这几天，并不是他的一场梦……
苍的气息仿佛还停留在他身上，那种清淡平和无时无刻在安抚着他。他能感觉到，自己从最初的震惊不满，以及之后各种纷乱而沸腾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更冷静地应对着三维世界里的一切。是啊，没什么了不起的，正如苍安抚他时所说的，/不过一二天而已。如果你八号来不及，那我之后飞回魔都见你就好。/
朱武抱着他狠狠亲吻的时候想:这也就是你……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应对安排……不怪我破坏了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一点都不觉得我……小题大做……也不担心我会找借口一去不回……
说来好笑，明明重逢之后在情事里占主动的一直是他，苍才是根本没经验的那个，然而心态上，他却是更不安的……时不时地就在无由担心苍会突然离开他……甚至担心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美梦……
凌晨时，被他惊醒的苍听到他说有急事必须马上离开冰城时甚至是平静的，也并没有第一时间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要马上启程去港岛……
他明白苍绝非是不关心，只是他如果没有主动提及其中缘由，那么……苍可以不多问。
那是一种无言的信任，熨帖到让他觉得自己有时实在有点矫情。
事情就是这么有意思……如果不是他觉得苍一定会在意某些事，从朱武自己的角度，他可以不走这趟的……
袭灭除了给他发了详细的语音信息之外，也给他提炼关键词发了个简要报告，他又查了一下内容更详尽的邮件，那趟绕道合恩角的船上有什么大致已经清楚了。
Director Xi. 在数据tracing方面的能力堪比职业选手，何况朱武的系统权限还授权了他相当部分。
至于Dzyuba，远洋货运利润与风险成正比，断某人夹带私货/中饱私囊不是第一次，前年被袭灭踢出去了又被玩平衡术的他爹捡回来放在南边，故意埋颗钉子罢了。只是，这次涉及到的材料很敏感。仅此而已。
如果不是现在他如今和苍在一起，说不定他会直接让月漩涡“看着办”，之后把无论什么结果发给人在灯塔的袭灭天来，再踢走断某一次呗。毕竟那批货物报关HS Code标注的是“肉及食用杂碎”……
至于追踪其中的疑似走私血液制品？他又不是官方……这种正常商业往来之下的“意外情况”，谁也不能要求他一定全力配合。
除非……他乐意。
朱武吻了一下苍的侧脸，微光中他总觉得苍在发光，/你知道……龙宿现在在悦省吧？/
苍点点头，/他家就是羊城的。建国后最早一批归国定居的华侨，在当地很有影响力。龙宿毕业之后就回去继承家业了。龙宿与港岛那边的异度……？/
/……前情有点复杂，简单说凌晨龙宿托缇摩给我发了讯息，他追的一批有问题的港岛货物被异度的交易伙伴抵押给了异度的货运分部，他们的人想去船上冻库取样的时候……被异度港岛这边发现了，出了点摩擦。Вихрь……哦叫他月漩涡好了，他是狼叔的儿子这次正好在……和我联络上了。袭灭天来……他在那边也发现一些线索。那艘船本身是有点问题。集团里有人夹带私货。/
苍半坐起来靠着床头，床头灯照得他面容有些朦胧，/……船上的冻库？这批货物是血液制品还是……人体制品？/
朱武侧过身子倚靠在他旁边，/现在不好确认，可能都有……但龙宿认为有问题的那批货，主要是血液制品。准备出口到灯塔的。原公司是家注册地在开曼群岛的B国公司……被他们关注有段时日了，一直苦于拿不到确凿证据。/
苍蹙了蹙眉，/……灯塔当前是世界第一血液制品出口国，这批血液制品准备从港岛出口到灯塔？/
朱武叹了口气，/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这也是他首先注意到的，更不用说缇摩后续跟进的一大堆讯息明显在支持龙宿……缇摩家有不少庄园，同时在F国南部经营着几个大型医院。这几年西洲血液制品的问题爆出来不止一次，更严重的还不仅是血液制品本身的问题。那一瞬间朱武想到了很多——灯塔的各种人体实验和相关病毒的针对性研究从未停止，这算不得什么秘密……不然也不至于有这几年的疫情……
或许，当年以天花等瘟疫大规模“清除”原住民的效果太好，有些人始终念念不忘。
/具体细节得进一步确认。这天气让冻库出点问题很容易，但不想出问题的话……那还是我去一趟吧。/
苍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朱武倾身把他抱住，苍细软的头发蹭着他的面颊，熟悉而舒适的气息，/没……算不上辛苦……/只是，好舍不得你……哪怕只是离开一两天……
昏暗中，两人肌肤相贴，呼吸相应。时间仿佛停止……他真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止……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发誓“永不分离”，转眼就得抛下苍飞去几千里之外，朱武觉得……上天是有点考验的意味了……
/没事……等你今天有空，可以语音也可以视频。/苍回抱住他的肩膀，/Day trip没什么特别需要带的，衣服之类，让那边接机的人准备一下？/
/Day trip……好吧，/朱武抬头，对他眨眨眼，/你这样说……我突然就觉得，其实也还好？感谢现代科技——我尽量明天赶回来。/冰城最有名的冰雪大世界他都还没来得及和苍一起看呢！
/朝行北海暮苍梧……/苍摸了摸他的脸，/虽然这次你去得比苍梧还要远……/
他抬手时，不期然露出了半截臂膀，再暗的灯光也能看到上面的几处淤青。
朱武眉梢一挑，迅速把白蓬蓬的羽绒被拉上去裹好，/对了……身上酸痛的地方你记得用精油按摩一下，我本来打算白天去买点……昨晚我有点……/
/好……/苍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胸口和肩膀，/没什么要紧的……你不用太担心了。我又不是瓷做的。/他笑了笑，安安静静地看了朱武一会才开口，/你快回去顶楼收拾吧……之前买的东西拿到我这边来就好。/
朱武恋恋不舍地又亲了一口，/那……我先去。现在还不到六点，你再睡一会。/
苍微微点头，他确实困乏得厉害，/走之前一定要叫我一声……我不打算去机场送你了。等你落地了……发讯息告诉我。/
/一言为定。等我明晚……今晚给你发消息。/如果对面接洽的是龙宿的话，这事还是有可能在24小时之内解决的——虽然多年不见，他对此意外地有信心。
* * *
突如其来的候机室的登机广播很轻柔，音乐声音只是变弱了，“前往羊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南航CZ5630次航班，现在可以登机了。请往贵宾通道左侧出口，乘务人员将陪同您前往廊桥。如果需要其他协助，请第一时间告知机场工作人员。”
"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Your flight CZ5630 is now boarding. Please reach the exit on your left side and we are glad to assist you for your convenience. Thanks for all your support and coorperation."
朱武换了个方向，走了七八分钟到指定出口，默默排在后面。还好，人真的不多。
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前方一对银发满头的夫妻身上——不看他们的行李牌也知道，这对夫妻和他是同一趟班机飞往羊城。
七十往上的老一辈，大概率是共和国的同龄人，比他祖父祖母小个十来岁。这一生风雨沧桑走过，人心冷暖历遍，看着国家一天天走向繁荣昌盛，到老还有这样悠闲自在出游的心境。两人都穿着鼓鼓的浅色羽绒服，面上皱纹满满，也免不了有些老人斑，头发如霜雪白，但眼神清明，步伐稳健。彼此之间没有太多言语，却能处处感受到那种安然与从容。
老夫妻的絮絮叨叨传进他的耳朵，白话么，他其实大概能听懂的——
“还得飞四个小时……有啲耐啊”
“唔紧要，你多啲休息就到啦。听讲南航嘅飞机餐唔错喎……”
“哦，唔知商务舱有冇得饮早茶呢？”
“唔知喎，多半冇啰。我就想食个肠粉。”
“落地了你再饮早茶啥唔有咯……”
两位老人站得极近，倒没有互相搀扶，眉梢眼角间都是轻松随意的亲昵亲近。
真好……他情不自禁地微笑，希望……有一天他和苍都是白发满头的时候，也能这样在一起。
口袋里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朱武心有灵犀地划开屏幕，看到苍给他发了一张送餐机器人的照片：『点了早餐。很可爱。』
他点开照片，哦——圆头圆脑黑白配色的工业风小机器人今天穿了条蓝色小裙子。嗯，喷绘上去的。
朱武想了想，拿起手机对着窗外拍了张天空发了过去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光云影之间，露出不远处飞机圆鼓鼓的大头和半截大白翅膀。
『思念的云凭空飘荡着，蝴蝶在云间露出金边』
一秒钟后，他收到了一个比心的抽象表情包。
很抽象……抽象到只看到一颗蹦蹦跳跳的心在两片小嫩芽上升起，还凭空多了个笑脸……
朱武噗地笑出声来，原来你这么有童心的吗……他速度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个企鹅飞扑抱住北极熊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马上登机了。待会联络你。』
『好好吃饭。』
『你也是。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为了我们美好的现在和将来——朱武抬起头，窗外湛蓝天空中大朵白云正迅速飘过——他一定全力以赴。
放下手机踏进登机通道的那一刻朱武突然想起来：哦，他好像忘了说……莲华之前给苍发了讯息的……估计苍现在应该看到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六日（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