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苍|霹雳现代群像】逆旅》夜游者星火

12、第四日（五）

　　[第四日]

　　01.03 11: 11 AM

　　散漫的阳光。

　　凌乱的房间。

　　垂落的帷幔在轻轻颤抖。

　　“苍，我十二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哭过了。可是你怎么可以……让我一个人哭呢？”

　　那剪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目光止不住地流连在身下那如古典雕塑一样优美又强健的胴体上——苍并不瘦削，骨肉匀停，和他相比，四肢的肌腱尤其更加匀称纤长，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典范吧。

　　苍的力量耐力……可以和他相抗衡，敏捷和柔韧性甚至还会更好一些。

　　朱武自己太清楚了，只有什么样经年累月的严格训练，均衡营养饮食以及良好的作息和生活习惯，才能养出这种强悍的身体素质。

　　其实他当年就隐约感觉到了一点——苍的身型和蔺无双有点像——清秀文静的蔺无双当初能跟2米高120kg的阎魔tie，两人赤手空拳打架打到惊动路人半夜打110，最后双双进了医院警察局哦还有大使馆，真是惊呆了他们这群没见识的teenager。

　　怎么说呢，就“人不可貌相”？

　　等冷静下来，他真的很想跟苍聊聊这个话题……

　　朱武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光滑的肌肤——在他指掌之间缓缓展开的身体，比丝绸更温暖，比大理石更细腻，比他过往见过的所有雕塑都更美丽，更令他心旌摇动。

　　虽然……他们arts history总被嘲笑成只有不够art，又不懂history的人才会去读，然而如果只谈论去过的博物馆，见过的各种雕塑人像，尤其是未公开展出的那些传世精品……不会还有哪个专业会比他们这个学院见识得更多了。毕竟b国有深厚积累加多年私掠传统，毕竟最顶级的雕塑家为极少数家族服务是文艺复兴以来的传统。

　　但……没有什么伟大的作品比得过他心爱的人。

　　没有。
　　他是如此的贪婪啊，总是感觉……不够。无论怎样都不够。仿佛走入绿洲的幸运旅行者，无论如何痛饮那泉水都不够。

　　即使静止不动，朱武也感觉身体热得一阵阵发疼，两人相贴的每一处温度都在邀请他，诱惑他，折磨他……

　　“你刚才说……如果你不想要，会说出来。如果，真的受不住，也会告诉我。记住你的话……苍……”
　　炙热吐息贴过来，吹拂在那小巧耳垂边，“因为……我现在……真的控制不住了。”

　　躺在众多枕头和床单之间的人抬起手臂，抱住他的肩，轻轻地仰头去吻咬他滚动的喉结。

　　“苍——！！别动——”

　　手臂有力地抱住他的肩背。
　　“不用，你不用试图控制。放松些……会更好。
　　朱武，信念永远是在行为之前。因此，你根本不必自我怀疑。”

　　“什么……意思？”

　　“……你保护我，是因为你的心一直想保护我，时机出现了，才会有机会这样做。伤害也是一样的，你想伤害我，才会在出现伤害机会的时候伤害我。

　　他已经开始听不懂了，每一句话似乎都很艰难，“所以……是我的潜意识真正在控制行为？只要……我潜意识中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就……不会伤到你？”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朱武回抱住他——如此亲密无间的时刻，他当然也清楚地感觉到了……

　　是的，朱武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两情相悦……
　　然而……他总有种不可置信的恍惚感。

　　“可以……这么说。你想表达，那就表达。你想发泄，那就发泄。情|欲……难以控制，但是……两情相悦时欲|望本来就不需要控制。随心而已。”

　　紧紧缠绕的身体很快就找到了最适合彼此的节奏。

　　像是风拂过时，自然垂下的花蕾，随风摇曳的枝叶，微波荡漾的溪流。

　　“苍……你为什么……这么好……我……”
　　苍这时的眼睛实在太美，平日静如深海的那双眼，情动时竟可以如此脉脉含情。

　　修长柔韧的肢体以松弛的态度全然舒展开来，那是极富力与美的曲线。
　　“朱武……如果你不想惩罚自己，你不想伤害自己，那么……其实你也不会真的伤到我的。”

　　“我信任你，因为是你。你无需向我证明什么。”

　　更宏大的喜悦淹没了他。

　　他想，原来生命如此美丽，原来人可以如此幸福。

　　原来你如此爱我。

　　比我意识到的更多，比我意识到得更早。

　　他抵住他的额头，深深看进那双眼睛——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01.03 11: 33 AM

　　衣服和毯子散乱地沿途丢了一地——从阳台到走廊到卧室。

　　幸好……这豪华套间不算大。苍想。
　　不然，就得试一下地毯够不够软了……

　　终究，朱武还是在失控之前把两人从狭窄的躺椅上带到了大而软的床上。

　　苍想，朱武其实永远比他自己意识到的更为克制，也更为体贴。

　　赤裸的身体彼此紧贴。热力蒸腾。肤光致致。

　　身体上那种彼此依存不可分离的感受……甚至来得比之前几次更强烈。

　　一次次地，朱武俯身吻他，大颗大颗咸涩的眼泪随之滴落在他面上唇上。两人一起品尝着。

　　朱武……一直在流泪。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流泪……

　　只是，泪水流下来，很快就被蒸发了，又或者……被融在了汗水里。

　　苍伸手拂过那熟悉的眉梢眼角，热得烫手。

　　朱武大概是……不想让他太受累。
　　但……你这样等于同时负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会很累的啊……

　　苍碰了碰那坚硬如铁的小臂，朱武轻哼一声。

　　就和他这几天感受到的一样，朱武……一直很紧张，很难放松下来。

　　他并不想跟朱武在这种时候谈胡克定律，材料应力形变，应力应变曲线或弹性模量这些……

　　没必要。

　　就结论而言，“有张有弛”才是最利于材料寿命——而人体，骨肉筋膜皮肤，都是材料。不同的材料。

　　如果始终不能完全放松，那么长时期或高强度的紧张都会积累过多内部应力，造成潜在结构损伤，或发生不可逆转的形变。这是物理规律，不可抗拒。

　　正如重力，无论人类有没有意识到，无论三大定律是否被发现，都一样发挥着作用。不仅在人体外部，也在人体体内起作用。

　　朱武……除了与他一起短暂的自我融化的时刻，即使完全熟睡时，也没有真正完全放松下来过。

　　太习惯于勉强自己了……
　　朱武……你实在……应该多爱惜自己一些……

　　他们的身体渐渐配合得更加默契。朱武似乎渐渐习惯了被他碰触抚摸，在亲吻他的时候，也喜悦地被他亲吻着。

　　只是，那深色长睫一直在颤抖，即是在最满足、最甜蜜的时候——也在流泪。

　　肌肤相触身心消融的某一刻，苍……突然能体会到了他的心痛……那种难以形容难以言传的恐惧了。

　　一瞬间众多陌生意象涌过来。

　　黑暗中蒙眼的舞者。

　　紧闭的门。

　　想伸出又收回的手。

　　冰结的火。

　　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凝视着你。

　　与恶龙缠斗过久，终成恶龙。

　　朱武的性格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矛盾。

　　他的本性，与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与他成长的环境并不完全相容。想逃离，又会忍不住依恋。是害怕失去，又何尝不是害怕得到？

　　深埋在意识深处。甚至不被自己允许和接纳的痛苦。从未消失过。

　　身体记得一切，即使……头脑已经忘了。

　　朱武，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哭……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在哭吗？

　　泪水会干涸，但不会消失。

　　以为忘掉的东西，其实你都还记得。

　　所有的不安，来自对生存本身的恐惧，来自对不确定性的犹疑。来自对爱的渴望。

　　好像在他第一次见到朱武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可那时候他也太年轻，不懂得这其中的重量。

　　“朱武——”

　　他顺势紧紧抱住那双臂膀，腰背的曲线流畅而美丽。

　　世界在破碎的同时重建。

　　万物分崩离析。

　　身体……只是工具。

　　你尚且不理解……

　　没关系。

　　苍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视界模糊，感觉自己如雪花一样往下坠落，坠落，坠落，落在……那个炽热又熟悉的怀抱里。
　　失重的感觉……失控的感觉……

　　又如何？

　　自我消融之后，还剩下什么？

　　有生于无，‘无’是什么？

　　如果说显意识是水面之上的冰山，潜意识是水面之下的冰山，那么无意识……是无垠之海。

　　冰山所代表的，是我们的“自我”。然而，“自我”是一种映射，一种虚像，它本不存在，而是通过与其他外界的互动而产生。

　　当互动改变，自我也就随着改变，塑造自我的，正是我们与外界的关系。

　　当无意识时，外界的一切在塑造我们；当有意识时，我们利用外界的一切在塑造自己。

　　你和我，当然是两个独立个体。从身体上来说，从身份上来说都是。

　　然而身体是工具，头脑也是工具。

　　我们不是我们的身体，我们也不是我们的头脑。

　　你终究会体会到的。

　　不必逃避恐惧，也不必试图去战胜它。

　　朱武……爱消融一切，包括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