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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20 ...


  •   犹沾雨滴的树梢。

      犹挂水滴的檐角。

      那积少成多汇聚而成的小水坑……

      这些都是昨夜那场不同寻常的暴风雨所留下的痕迹。

      纪双双闲坐亭间,斜倚栏杆。

      她眼神悠悠,似是欣赏着眼前的景象,实则听着那已经劝解了她将近四个时辰的声音。

      “双双,能嫁给当今圣上真的是上天怜爱咱们纪家,能得圣上青睐那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纪晔说着,“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耳旁的声音熟悉,语气却那样陌生。

      心头苦笑,纪双双的眸中逐渐染开一层薄薄迷雾,“爹,光宗耀祖了之后呢?人就不会死了吗?人就不会有痛苦了吗?光宗耀祖除了给纪家带来更大的美誉之外还能带来什么?”

      纪晔没想到纪双双会回答自己,毕竟他都游说好些时辰了,她都没说什么话,所以,当纪双双问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即回答。

      纪双双细微的嗓音宛如叹息,“爹,牺牲在光宗耀祖背后的是你活生生的女儿,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觉得值得吗?”

      纪晔不悦地皱起眉头,火气开始往上冲,“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人人敬羡的贵妃有什么不好?!这可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美事!你若还真要你这个爹,还姓纪,就不要给我丢脸!还是你嫌自己的脸丢得还不够?!你不要脸,你爹我还要!”

      纪双双低头看向亭下的一池清水,以及水中倒映的容颜,“我只是想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女人就一定要嫁吗?不嫁人就天理不容吗?我不在意流言蜚语,我不在乎别人如何贬损我,但是,爹,连你也觉得,我丢了你的脸吗?”

      纪晔也不再好言相劝,“这一次,你嫁也得给我嫁!不嫁也得给我嫁!”

      “难道爹就没有想过你这是想要间接逼死你的女儿?”

      “你!你存心要气死我?!”纪晔道,“你娘被你气得卧病在榻,你还觉得闹得不够,玩得不够,任性得不够?!”

      纪双双脸色稍白,转望纪晔,“娘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对你的期望,你娘把她毕生的爱都倾注在了你的身上,你这样任性地一走了之,音讯全无,你说你娘能不病吗?!

      期望是一种负荷,爱是一种负荷,就这样伴着纪晔的言语重重地压上纪双双的心头。

      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去面对,逃避了这么久,逍遥了这么久,自由自在了这么久,她以为自己可以洒脱的抛掉那些负荷,终究是不能的。

      那时,她的身边有薛枫,他能为她减压。

      此时,却连他也是她心中的重压。

      纪双双忽然觉得想要自由自在的呼吸变得前所未有的困难。

      “纪双双,你考虑清楚,如果你真不想要你爹,你娘,那你就随性而为,当做我们都死了!我们也会当做从来没有养育过你这个不知是非轻重的女儿!等我们都死了,你要记住,我们是死不瞑目的!而你就是那个让我们连死都不能瞑目的罪魁祸首!”

      无法达成共识,纪晔怒气冲冲,拂袖离去。

      鸟儿和鸣,青草亮眼,花木扶疏。

      自由呵——

      自由就摆在她的眼前!

      多么珍贵的自由离她仅是咫尺之距!

      她曾苦苦挣扎换取而来的自由,她拼命坚持的自由真的要付之一炬吗?

      一边是自由,一边是至亲。

      一边是她无所顾及的追寻,一边是她骨血相连的束缚。

      当两者被迫二选一,该如何抉择?

      可以不在意旁人的热嘲冷讽,可以不理会旁人的指手画脚。

      然,怎么能够不在意至亲?

      怎么能够忍心伤害将自己养育成人,赋予自己生命的至亲?

      当面对来自至亲这并非胁迫,却比胁迫更具威力的要挟,她该何去何从?

      似乎,怎么选,都是错。

      为什么,做自己也是错?

      为什么,做自己那么难?

      她只是想要做自己而已,她不承认这是错。

      但如果她不是错的,那么就是这个世界错了。

      是了,这个世界错了,错在把她丢在了这个完全不属于她的世界。

      就算怨天一万遍,也没有用,问题还是在,还是没有解决。

      她的心如同被人肆意绞割,乱如麻。

      万泓远远看着纪双双,而后走近,侍卫要报,被他挥退。

      纪双双看着万泓,也不行礼,也不说话。

      万泓弯身在栏杆旁的花圃摘了朵小花,一边拈剥着花瓣,一边说着满腹的诧闷,“想了这么久,可以给朕答案了。”

      “死小孩!”纪双双说话了。

      洁白的指尖一僵,心跳了跳,故作平静,他说,“答案。”发号施令惯了,他通常没什么耐心。

      “如果我说‘不’呢?”

      “不吗?”万泓残忍地继续剥瓣离枝,“朕从不接受拒绝。”

      纪双双看着那被迫离枝散落在清湖之上的花瓣,在那其中,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你觉得——”直到手中拿着的花枝再无花瓣,万泓道,“如若你不从,大不了就是一死,是不?”

      南风吹皱平静的湖面,残瓣一点一点飘离视线,纪双双以沉默做为回答。

      他错了。

      她,很贪生怕死的。

      万泓扔掉手中的花枝,冷道,“你错了,朕不会要你的命,朕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坏了自己的清誉,但朕会要了薛枫的命,与朝廷作对,他难逃其咎,任他薛枫本事再大,只要朕一张皇令,照擒不误。”

      他赌纪双双对薛枫的在乎。

      他说,“关键只不过是在于,朕要不要动这样的干戈,想不想损失这样的人力,你说呢?”

      闻言,纪双双的掌心不断一张一握,企图将染至身上的苦楚都驱开。

      她苍白的唇,扯开苦涩的弧度,“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这样来逼我做我根本不情愿去做的事情?!”

      万泓正色道,“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没有被逼迫过?你以为只有你?!纪双双,你不会这么天真吧?!况且朕现在逼你了吗?如果朕真的要逼你,不会征询你的同意,直接便给你冠上了贵妃头衔,你又能奈朕如何?薛枫目无王法,本就是错,屡教不改,更是错上加错,朕按律法惩治他又有何错之有?纪双双,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朕给你的是选择,是机会,而不是逼迫!”

      静。

      很静。

      她,静静地眼也未眨一下,更别提有所动作。

      还坚持什么?

      薛枫都跟明颖彤求亲了。

      支持着她一直坚持的理由已经不在了。

      当她和他还很小的时候。

      她经常找他,可是他的衣服实在是跟她的超不搭。

      终于,在她的威胁利诱之后,他愁眉苦脸地陪着她一块走进布庄。

      “哦,纪家的小小姐,要找点什么?”

      “有没有红色的布料?”她问。

      红色?

      全身寒毛因此竖立,他无法理解地直瞪她。

      “当然有,不知小小姐需要的是哪一种?”

      布庄的店家脸上堆满了献媚的笑容,忙不迭地命人搬出一大堆以各式手工制作的布匹。

      她偏首看了看,想也不想便道,“红、大红、艳红、深红……总之,愈红愈好。”

      他说,“呃……我要色彩朴素一点的布料。”

      “不成!”她想也不想地驳回,不怕打击他,“你挺适合红色,本来你就很瘦,很不起眼了,那些单调黯沉的颜色根本就不适合你,红色能给你多添点色彩。”

      于是,她一口气就挑了十来匹以红为主调的布料。

      他则是哭笑不得。

      后来,他对她说,“双双,你可知,我穿红衣是因为你?”

      她笑而不答,其实,当钱生金跟她说过之后,她便想起来了。

      只是……

      不久的以后,他与明颖彤成亲之后……

      他就不会再穿红色了吧?

      他为她付出过许多,他为她做过许多事,许多许多让她开心,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傻事,乐事。

      总算,轮到她可以为他做一件事。

      只要能够保障他的平安,什么都好。

      释放所有的抗拒,“我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一些事情。”代表她的妥协。

      “需要多久?”

      “你能给的底限?”

      “腊月二十五之前。”

      “腊月二十五之前?”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没错,腊月二十五是朕十八岁的寿辰,届时,朕将册你为妃,在那之前来到朕身边。”胜券在握的语气。

      “你何以信我?”

      万泓忽地将脸悬在纪双双的面前,对着那近在咫尺的芳唇低喃,“因为……朕是天。”

      曾经受过伤的人通常都会牢记当初的痛苦,当再遭遇到同样的事件时,有人会选择勇敢面对,有人会选择刻意逃避,但也有人……会选择迁怒无辜。

      纪双双回到客栈,发现客栈外面围了满满的人,却无一人敢进去。

      客栈的门也是关上的。

      “怎么回事?”纪双双问身旁的路人。

      客栈老板眼尖,一见到纪双双,马上冲过来。

      “纪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客栈老板如遇救星。

      “嗯?”纪双双一头雾水。

      “纪姑娘,与你同行的公子脾气可坏了,你快进去劝劝他,他要把我这小店给砸了,虽说银子能解决问题,但是,这间客栈是我祖爷爷的祖爷爷置下的产业,可不能在我手上弄垮,弄倒了,这几日,客人都不敢来,以后,我还怎么做生意啊?!”客栈老板抱怨连连。

      “怎么不直接报官?”旁边就有人问了。

      “这官差都不知来多少遍了,可人家手上有金牌,官差一来,看到那枚金牌都给他跪下了,谁敢抓他?”知情人就回答了。

      纪双双不禁翻了个白眼。

      吼,偷了金牌还这么招摇,他是真不想要命了?!

      “我进去看看。”纪双双说着就要推开客栈的大门。

      客栈老板及时提醒她,“纪姑娘,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被硬物砸到。”

      “不会的。”纪双双一边推门,一边回首答话。

      客栈的门才一开,她才转回头面向内,一个东西就立刻向她飞过来,因为刚刚分神,所以根本就来不及闪躲,那东西便直接的敲上了她的头。

      她下意识地咬住下唇,阻止自己逸出痛楚之声。

      客栈的房门窗户通通都关上,唯她所在之处流泄进了一点阳光。

      她的视线搜寻着他所在的位置。

      “出去!我说过,在我没有离开之前,任何人都不许踏进来!”

      “是吗?你说过吗?我可没听你这么说过。”

      她的手贴上隐隐抽痛着的额头。

      湿的,流血了。

      她以为他的脾气变好很多了,没想到他耍起性子来,还是这么孩子气!

      纪双双的声音换来一阵死寂。

      她的视线已经找到他,直接对上他。

      他,亦然。

      如果不是知道彼此的存在,这样的安静会让人以为它根本就是一个无声的世界。

      纪双双打破沉寂,幽幽地说,“我流血了,还不来帮我止血?!”

      薛枫盯着她,并没有动。

      “如果你认为我这样一直流下去死不了,就不要管我好了。”血沿着额际缓缓滑下来,痒痒的,她控制自己想要去擦拭它的冲动。

      “过来!”薛枫哑声命令着。

      她是不是该偷笑?

      外面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能够接近他,他却主动要她走到他身边。

      可惜,她没有笑,更没有偷笑。

      其实,要她走过去并不难,难的是贪念。

      “你想让我这样流血至死吗?”她不动,只是看着他,“那么我就让血流干好了。”

      她坚持不动,他能够这么狠心地对待她,任那额际的血一直不停地往下流吗?

      当然,做不到!

      “该死的!”最终他还是以飞一般的速度来到她面前。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胜利的,必定是她。

      但这并不是战争,所以她也不觉得自己胜利了,只是欣慰,她在他心中还是很重要的存在。

      她俏皮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死了活该,反正你是我的克星。”

      她的话才说完,她就被他一把抱进怀里。

      “这几日,你上哪了?我不是叫你在这等我吗?”每次都玩失踪,他的心脏真的受不了。

      “说来话长,先帮我止血,我再告诉你。”她推开他。

      “很痛吗?”

      “当然痛,要不你让我砸一下脑袋,看看痛不痛?”

      “好。”他考虑都不必。

      “哼,我才没那么坏心。”她嗔道。

      “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上哪了?!”这几日他找她都找得快发疯了,差一点没把整个京城给掀了。

      他先是以巾帕拭净她额上的血渍,再从怀中掏出赫凡硬塞给他的创伤药,细心地为她处理伤口。

      “我……入宫了。”

      “入宫做什么?”

      “我在市集瞧见了爹,看他进了宫,我便也跟了进去。”他修长的十指,在碰着她的皮肤时,传递着一种热力,她心里头那等浮浮沉沉更为苦涩,直奔重点,“当今圣上欲册我为妃。”

      薛枫的手忽地离开,每吐落一个字,胸口便冷上一分,“上次是相爷之子,这次是圣上,你爹还真是为了你的婚事,操尽了心,使全了力!”

      秀颜如玉,纪双双自己处理伤势,草草作罢,“他是我爹,他不希望我终生无依,他想方设法为我找一个好归宿有什么不对?”

      薛枫难掩震撼,半晌,才嘲讽道,“是没什么不对,当今世上也确实没有哪一个男人能比当今圣上更有权更有势更有钱了!你爹倒是帮你找了一个极好的归宿!”

      这真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他的话如利刃般缓缓划过她的心房,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痛楚,提醒她丢弃,抛弃那早就该放手的一切,“所以,你要成全我吗?”

      “成全你?”右手不知不觉握成拳,他笑了,笑声凌厉如箭,“你需要我成全什么吗?”

      那支箭刺伤她。

      “当然!”她浅浅一笑,“如果你用我许你的第三个愿望解除前两个承诺,我会非常感谢你的成全。”

      心脏重重一揪,他怔怔地瞧着那张看来有些遥远的容颜。

      怒火翻滚的浪潮狂烈得令他惊颤,一径跃上他湛深的双眸,灼亮而猛烈。

      而他,并不想去抑止。

      爆发开来的怒气四处流窜,纪双双赶紧两手捂耳。

      只听,仅在一瞬之间,室内所有的陶瓷制品统统碎裂。

      “枫……”纪双双想要抑制薛枫继续以内力实施破坏,伸手拉住他,“你怎么了?”

      她似乎不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造成他慌乱无措的凶手。

      “走开!”薛枫怒气冲冲地拂开她的手,“不要碰我!”

      “枫,你听我说,我并不是不想信守诺言——”

      “我叫你走开!”激愤的嘶吼划破天际。

      纪双双身子一颤,望着他阴暗至极的脸色,心跳蓦地紊乱,“枫……”

      “告诉我,你不会听从你爹的安排!告诉我,你不会嫁人!你不是说过你不可能爱上任何男人吗?!你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

      薛枫的声音听起来有着无限的懊恼沮丧,有着深深的刻意压抑。

      纪双双惶然震住,冻立原地。

      薛枫望着她,许久才冷静下来,睨着她的眼眸闪动着忽明忽暗的光芒,“我们离开京城!”

      他冷不防地揪住她纤细的手腕,不给她任何说‘不’的机会,拖着她就往外走。

      挑了匹上等快马,他带她上马,疾速而行,仿佛身后是吃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这样的速度让纪双双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后是他滚烫的体温,她只能用双手紧紧地抓住缰绳。

      她腿软到根本没有办法说‘不’。

      不过,就算有办法。

      她想,不到必须分道扬镳的时刻,她也还是不会对他说‘不’的吧。

      他搂着她。

      他们明明靠得这么近。

      可是,又,那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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